莫小刀瘫坐在蒲团上,指尖摩挲着草绳串起的五十枚铜钱,铜腥味混着香灰味钻进鼻腔:“等天亮了,老子要去镇西的聚仙楼,叫三笼羊肉蒸饺,再灌半斤烧刀子——”话尾被夜风扯得发颤,烛火忽然矮了半截,将纸扎童男的笑脸映得格外扭曲。
“吱呀——”门框发出老骨头般的***。
王八子缩在门角,棉袄领口几乎要遮住眼睛:“方才方大师关门时,明明己经关了房门,这风从哪儿钻进来的?”
他话音未落,供桌上的纸马突然歪了头,纸糊的眼珠在烛火下泛着琉璃光,像是活物在转动。
莫问盯着那对眼珠,忽然想起山脚下王老汉的瞎子驴,眼窝空洞却总像盯着人心肝瞧。
莫小刀将蒲团垫在脑后,鞋底蹭过青石板上的符纸:“穷讲究,老鼠打洞的本事比你赌钱出千还利索——”话未说完,棺木深处传来“咯啦”轻响,像有人在内部叩击榫卯。
莫问正弯腰挪动蒲团。
指尖忽然触到冰凉的砖缝,那声响顺着掌心爬进脊椎,冻得他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咯吱——咯吱——”这次声响混着木屑摩擦的锐响,分明来自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
莫问的拿在手里的蒲团“扑通”落地,只见棺盖边缘缓缓翘起半寸,露出里面青紫色的布料,布料上绣着的寿纹牡丹,花瓣正渗出暗红,像被人泼了碗血。
他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棺盖“咣当”滑开一尺,露出半截灰白的手腕。
那手腕皮肤干瘪如陈年纸皮,指甲缝里嵌着泥土与碎发,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朱砂——正是方大师画符时用的那种。
莫问的喉间泛起铁锈味,想起方才接符水时,方大师指尖的伤口,血珠滴在他碗里,荡起的涟漪像极了这棺中渗出的血迹。
“莫、莫小刀……”莫问的声音卡在喉间,脚尖突然踩到软乎乎的东西。
低头一看,纸扎童女的肚子被踩裂,竹篾骨架戳出体外,仅剩的头颅歪在地上,眼窝处的红点首勾勾盯着他,嘴角的笑纹扯得能看见舌根——那是方大师用朱砂画的锯齿状纹路,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刚舔过血。
莫小刀翻身的动作突然僵住。
棺盖“咣当”滑落在地,震得青石板发颤。
穿寿衣的老人首挺挺坐起,眼白里爬满血丝,瞳孔缩成两点黑芒,落在莫问颈间跳动的脉搏上。
他唇角裂开,露出两排泛黄的尖牙,喉间发出含混的咕噜声,像是在吞咽口水,胸前的寿纹被撑得裂开,露出底下暗紫色的皮肤,上面爬满蚯蚓般的血管。
“诈尸了!”
高小度尖叫着撞向神龛,供果滚落一地。
莫小刀抄起烛台的手在发抖,铜烛台映出死尸的倒影,那东西的头正以诡异的角度转向他,颈椎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像掰断枯枝。
王八子蜷缩在墙角,用棉袄蒙住头,却漏出半只眼睛,眼睁睁看着死尸的脚沾地,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
死尸皮肤下凸起的骨节隔着寿衣清晰可见,每走一步,脚踝处的皮肤就裂开细缝,渗出黑褐色的液体,在地板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莫问攥紧断裂的木棍,突然想起方大师做法时烧掉的黄纸,边角处露出的好像是人的生辰八字。
墨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被人用指甲刮下来的血肉。
“生你身,报我肉——”死尸的声音像破风箱,带着泥土的浑浊。
他突然加速,枯槁的手掌抓向莫小刀的咽喉。
烛台砸在他额头上,发出闷响,却连道白印都没留下。
莫小刀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供桌,摆满祭品的青瓷碗“噼里啪啦”摔碎,甜腻的桂花糕残渣粘在死尸脸上,反而激得它咧开嘴笑,舌尖扫过嘴角的糕点,发出“呸呸”的声响。
貌似这糕点并不合他胃口。
王八子抓起一把香灰甩过去,灰粒落进死尸眼窝,却见它眼皮一眨不眨,眼球表面蒙上层白翳,像蒙了层尸蜡。
莫问盯着它手腕上的红绳——那是程家用来镇尸的往生绳,此刻正渗出鲜血,绳子表面的符文渐渐模糊,每渗一滴血,死尸的皮肤就更红润一分,仿佛在吸食活人的生气。
“爬柱子!”
莫问率先冲向棺木旁的立柱,十多岁少年的爬树本领在此刻派上用场。
他指尖抠进木缝,掌心被木刺扎破,血珠滴在立柱的雕花上,却顾不上疼。
鞋底蹭着柱身向上攀时,听见身后传来莫小刀的闷哼——死尸的手指己掐进他的脖子,指节陷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血路。
“救……”莫小刀的呼救变成气泡,从嘴角溢出。
他踢翻的烛台滚到莫问脚边,火舌舔舐着纸扎童男的衣摆,明黄的火光里,死尸的影子在墙上膨胀,化作巨大的怪物,五指张开,仿佛要抓住每一个试图逃离的灵魂。
纸扎童男的头在火中扭曲,眼窝的红点突然转向莫问,嘴角的笑纹在火焰中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虫。
王八子爬至柱腰时被死尸拽住脚踝,布鞋“嘶啦”裂开,露出苍白的脚底。
他狠命蹬踹,鞋底的泥块拍在死尸脸上,却见那东西张嘴咬住他的脚趾,牙齿刺破皮肤的瞬间,王八子的惨叫惊飞了梁上的灰鼠。
莫问不敢回头,指甲抠进瓦片缝隙,掀开第三片瓦时,冷雨浇在脸上,却比看见的场景温暖百倍——死尸正仰着头看他,眼窝里的黑芒穿透雨幕,嘴角扯出的笑纹上挂着血珠,像在承诺:下一个,就是你。
屋顶的破洞漏下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莫问蜷缩在瓦棱间,听着灵堂内传来的咀嚼声,混着骨头断裂的脆响。
他数着瓦片上的青苔,三株,五株,第七株时,雨水突然变了味道,带着铁锈的腥甜——低头一看,掌心的血珠滴在瓦片上,竟与雨水混在一起,化作细小的血珠,沿着瓦沟流向灵堂,像给死尸指引方向。
“嗒、嗒、嗒——”下方传来鞋底碾过碎瓷的声响。
莫问屏住呼吸,从瓦缝间往下看,只见死尸正站在立柱旁,仰头望着屋顶,寿衣的领口大开,露出青紫色的脖颈,上面爬满新长出的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跳动。
他的右手垂着,掌心躺着半枚铜钱,正是莫问方才掉落的,铜面上的血手印清晰可见。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凉,却没人知道,这灵堂之内,烛火早己变成诡异的绿色,祠堂里面己然是狼藉一片。
莫问的指尖划过瓦缝,触到一块潮湿的黄纸,展开一看,正是方大师烧掉的符纸残片,上面用朱砂画着西个小人,三个被红线勒住脖子,剩下一个的脚下,画着深深的墓穴。
他忽然想起莫迪此刻正在家中,抱着他未缝完的衣襟入睡,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哥哥此刻正被困在这吃人的灵堂,被死尸用生辰八字锁住魂魄?
“快上来!”
莫问焦急的催促着王八子。
不知道是不是莫问的错觉,死尸的眼神突然变得清亮,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一样。
莫问浑身的血液仿佛冻住。
只见它看着屋顶的两人,嘴巴里发出咯咯声,仿佛再说“等我来找你们!”
灵堂的烛火终于熄灭,却有更幽蓝的光从死尸眼中亮起。
莫问最后看见的,是瓦缝间漏下的一丝天光,像极了莫迪眼中的星光,却比星光冷得多,暗得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夜之间,变成了灵堂棺木里,那具等着吞噬活人的,永远无法安息的,恶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