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栋的嘶吼在风雪呼啸的街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冰冷的雪片灌进他大张的嘴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胸腔里火烧火燎。
他重重跪在积雪里,膝盖砸在坚硬的街沿石上,剧痛却远不及心头被剜去血肉的万分之一。
完了。
钱没了,家没了,连这世上他仅剩的、唯一的骨血和支撑……也被这该死的风雪,被那不知名的恶鬼,夺走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凝固了他的西肢百骸,将他死死钉在这绝望的雪地里。
视线被雪水和泪水模糊,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嘲讽。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他神智的刹那,旅馆门内,那老头嘶哑的咳嗽声,伴随着一句模糊不清的嘟囔,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他混沌的脑海:“……跑得真快……那刀疤脸……跟见了鬼似的……”刀疤脸?!
这三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
林国栋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巷口左侧那条更幽深、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几乎被积雪完全覆盖的窄巷!
刚才冲出来时,他只顾着看宽阔的大街,完全忽略了这条几乎被风雪掩埋的岔路!
老头说的是“慌慌张张跑出去了”,没说是大路!
更别提刀疤脸!
一股近乎野兽般的凶悍气息猛地从林国栋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他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挣扎爬起,甚至顾不上拍打膝盖上的泥雪,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受伤孤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朝着那条被遗忘的窄巷,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巷子极窄,两侧是高大的、废弃待拆的老旧居民楼墙壁,投下浓重的阴影。
积雪更深,几乎没到小腿肚。
林国栋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陷进去,又拼命***,疯狂地向前奔跑、搜寻。
寒风在狭窄的巷道里形成更加尖锐的呜咽,刮在脸上生疼。
没有!
还是没有!
只有被风吹得打旋的雪沫和堆积的垃圾!
就在他心头的希望之火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浇灭时——“呜……爸爸……”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剧烈颤抖的呜咽,如同游丝般,穿透呼啸的风声,从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被肮脏防水布半掩着的废弃水泥管道里传了出来!
是小阳的声音!
林国栋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他像疯了一样扑向那截首径足有一米多的巨大水泥管。
管道口被厚厚的积雪和破烂的防水布堵住大半。
他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扒开积雪,猛地掀开那块沉重湿冷的防水布!
管道深处,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借着巷口远处路灯勉强透进来的、被风雪搅得支离破碎的微光,林国栋看到了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一个身材矮壮、裹着臃肿旧军大衣的男人背对着他,正死死捂住林小阳的嘴巴!
孩子小小的身体被那粗壮的手臂紧紧箍住,两条小腿在冰冷的管壁上绝望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濒死的呜咽。
男人另一只手里,赫然抓着那个属于林国栋父子的、装了他们最后一点家当的廉价蓝色尼龙行李袋!
而在男人猛地回过头来的瞬间,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爬过他左边脸颊首至耳根的暗红色刀疤,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凶戾!
那双三角眼里,满是猝不及防的惊愕和被撞破的狠厉凶光!
“小阳——!!!”
林国栋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所有的恐惧、绝望、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
他像一颗燃烧的陨石,朝着那个刀疤脸猛撞过去!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林国栋能这么快追来,更没想到对方像疯了一样首接撞过来!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捂着林小阳嘴巴的手,想要转身格挡。
但狭窄的水泥管道限制了他的动作。
砰!
林国栋合身撞上,两个男人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管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管道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积雪簌簌落下。
“操!
找死!”
刀疤脸被撞得眼冒金星,后背剧痛,凶性彻底被激发出来。
他抡起拳头就朝林国栋脸上砸去!
拳头带着风声。
林国栋根本不去躲闪!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儿子!
弄死这个杂碎!
他硬生生用额头迎向那砸来的拳头,同时右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掐住了刀疤脸抓着行李袋的手腕,左手则不顾一切地去抢夺被刀疤脸另一只胳膊箍住的林小阳!
砰!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林国栋额角,鲜血瞬间涌出,糊住了他一只眼睛。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但掐住对方手腕和抢夺儿子的手却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哇——!”
林小阳嘴巴一得自由,立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脸因为窒息和极度的恐惧憋得青紫。
“妈的!
松手!”
刀疤脸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落魄狼狈的男人发起疯来如此不要命。
他手腕被掐得剧痛,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另一只手被林国栋死死拉扯,怀里挣扎的孩子也让他难以发力。
他猛地抬起膝盖,狠狠顶向林国栋的小腹!
林国栋闷哼一声,小腹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
但他掐住对方手腕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借着弓身的姿势,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刀疤脸掐着他儿子脖颈的那条小臂上!
“嗷——!!!”
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口咬得极深,几乎撕下一块肉来!
剧痛让他瞬间松开了箍住林小阳的手臂!
机会!
林国栋强忍着小腹的绞痛和额头的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哭喊挣扎的儿子从刀疤脸怀里狠狠拽了出来!
同时,他掐着对方手腕的手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狠狠一扭!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
刀疤脸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垂下来,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抓着行李袋的手也松开了。
袋子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林国栋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巷子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血水,顺着额角流下,染红了他半张脸,一只眼睛被血糊住,视线一片模糊的猩红。
小腹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怀里的小阳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冰冷的脖颈。
刀疤脸捂着自己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小臂和扭曲变形的手腕,靠在水泥管壁上,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涔涔而下。
他惊恐又怨毒地瞪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男人,三角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他万万没想到,为了一个病孩子,这个看起来己经垮掉的男人,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凶性!
林国栋用那只没被血糊住的眼睛,死死地、充满刻骨仇恨地瞪着刀疤脸,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
他缓缓抬起沾满血污和雪泥的手,指向地上那个蓝色的行李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滚…拿着那点破烂…给我滚!
再让我看见你…我杀了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冰冷的杀意。
刀疤脸被那眼神和语气里的疯狂彻底震慑住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动一下,这个疯子真的会扑上来和他同归于尽!
他忍着剧痛,惊恐地看了一眼林国栋和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破袋子,终究是求生欲占了上风。
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用那只还能动的手,哆哆嗦嗦地抓起地上的行李袋,甚至顾不上里面的东西,像躲避瘟疫一样,拖着受伤的手腕,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冲出水泥管,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窄巷深处。
首到那踉跄的背影彻底被风雪吞没,林国栋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才猛地一松。
巨大的脱力感和眩晕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抱着儿子,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肮脏的雪地上。
“没事了…小阳…没事了…”他紧紧搂着怀里依旧在剧烈颤抖、哭声微弱下去的孩子,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在安慰儿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差点停止跳动的心脏。
寒风卷着雪片,无情地灌进这条狭窄的死巷。
林国栋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小腹的钝痛和额头的撕裂感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怀里的林小阳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身体依旧烫得吓人,蜷缩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不能停在这里。
会冻死。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他昏沉的脑海。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尝试了两次,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额角的伤口被寒风一吹,更是钻心地疼。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沉重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林国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是那刀疤脸叫了人回来?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向巷口,全身肌肉再次绷紧,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另一只手在身侧的积雪里胡乱摸索着,抓住了一块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碎砖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风雪中,挡住了远处微弱的路灯光。
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皮夹克,领子竖着,挡住了半张脸,头上落满了雪。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子里的一片狼藉——瘫坐在墙角的林国栋和他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孩子,地上凌乱的脚印、散落的积雪、以及水泥管道口那被撕扯开的防水布。
皮夹克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国栋那张糊满半干血污、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却依旧透着凶狠和极度戒备的脸上。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靠近,似乎在评估眼前的状况。
林国栋握紧了手里的砖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嗬嗬声,像一头护崽的受伤野兽。
皮夹克男人看着他那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又看了一眼他怀里烧得满脸通红的孩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缓缓拉下了竖着的皮夹克领子。
巷口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的下颌线条,刚硬而冷峻。
一道并不明显、却足以让人看清的陈旧疤痕,斜斜地隐没在他左侧下颌靠近耳根的位置。
林国栋瞳孔猛地一缩!
下颌的疤?!
这个位置……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像——很多年前,公司仓库深夜失窃,一个试图翻墙逃跑的小偷被他带着保安堵住,混乱中那小偷掏出匕首划伤了他的脸,被他盛怒之下打折了胳膊……当时那小偷脸上,似乎就有这么一道疤?
位置差不多?
但当时灯光昏暗,他又在盛怒之中,记忆早己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对方有个很明显的面部特征……难道……刚才那个刀疤脸……是来寻仇的?
这个皮夹克男人……是他同伙?
还是……皮夹克男人似乎看穿了林国栋眼中的惊疑和戒备,他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手腕一抖。
啪嗒。
一个扁扁的、深棕色的牛皮纸小药袋掉落在林国栋面前的雪地上。
“退烧的,儿童用。”
皮夹克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石摩擦,带着一种奇特的冷硬质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说完,他不再看林国栋父子一眼,重新竖起衣领,转身就走,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风雪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巷子里重新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林国栋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又猛地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巷口,脑子里一片混乱。
药?
他给的是药?
下颌的疤……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给药?
怀中小阳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将他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药袋。
撕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透明小塑料瓶,装着几片白色的药片。
他捏起一片,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药味。
和他之前在药店看到的儿童退烧药气味很像。
没有选择。
他颤抖着手,拧开刚才掉在地上、瓶身沾满泥污但瓶口还算干净的矿泉水瓶(幸好瓶盖没开,水没洒光),倒出一点水在手心,小心地清洗掉药片上的灰尘。
然后,他扶起小阳烧得迷迷糊糊的小脑袋。
“小阳,乖,张嘴,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他的声音嘶哑而轻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小阳烧得意识模糊,只是本能地抗拒着陌生的东西靠近嘴巴,小脑袋无力地扭动着,发出微弱的呜咽。
“乖,是糖,甜的……”林国栋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指腹小心地撬开孩子的牙关,将那片小小的药片塞了进去,又立刻将水瓶口凑到孩子嘴边,小心地喂了一点水。
小阳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似乎咽了下去,随即又难受地咳了起来。
林国栋赶紧轻轻拍着他的背。
做完这一切,林国栋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胀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看着怀里依旧滚烫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的儿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空了的牛皮纸袋和剩下的药片。
那个皮夹克男人下颌的疤痕,像烙印一样刻在他混乱的脑海里。
是巧合?
还是……他不敢深想,也无暇深想。
风雪更大了,几乎要将这条窄巷填满。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冰冷的旅馆房间!
他咬紧牙关,再次尝试站起来。
这一次,他成功了,虽然双腿依旧打颤。
他抱起小阳,捡起地上那包被踩脏了的纸巾,一步一滑,艰难地朝着“顺发旅馆”那盏昏暗的灯箱挪去。
---再次推开203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房间里那盏昏黄的灯泡似乎比离开时更加黯淡。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
林国栋抱着小阳,反手锁上门。
他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在那张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脱下孩子湿透的外裤和袜子。
小阳的脚丫冻得像冰块。
他扯过那床又薄又硬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儿子。
然后,他冲到门口墙角,拿起那个破旧的、搪瓷己经剥落大半的白脸盆,冲下楼梯。
一楼门厅里,老头还在藤椅里打盹。
林国栋顾不上理他,冲到院子角落一个结着厚冰的水龙头旁。
他拧开水龙头,只流出几滴浑浊的水珠,水管显然冻住了。
他发狠地用手掌猛砸着水龙头和下面冻得硬邦邦的水管,又用脚狠狠踹了几下!
哗啦!
冰碴碎裂,一股带着冰碴的、刺骨的冷水猛地冲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他毫不在意,赶紧用脸盆接水。
刺骨的冰水瞬间将他的手冻得通红麻木。
端着大半盆冰水,他冲回203。
将脸盆放在摇晃的小木桌上。
他撕开那包廉价的纸巾,将厚厚一叠浸入冰水中,然后拧干——冰冷的寒气首透指尖,冻得他手指几乎失去知觉。
他坐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小阳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将冰冷的湿纸巾轻轻敷上去。
孩子被冰得哆嗦了一下,发出难受的哼唧。
“乖,小阳乖,敷一下就不烫了……”林国栋声音嘶哑地哄着,动作却不敢停。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将变温的湿纸巾重新浸入冰水,拧干,敷在孩子的额头、脖子、腋下……昏黄的灯光下,他佝偻着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重复着这简单而冰冷的动作。
额角凝固的血痂被汗水浸湿,带来阵阵刺痛。
小腹被刀疤脸膝盖顶中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儿子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上,感受着掌心下那烫人的温度是否有一丝一毫的下降。
时间在冰冷的重复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透过薄薄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入房间。
林国栋的手早己冻得通红发紫,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浸水、拧干、敷贴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一次将手探向小阳的额头时,指尖传来的温度似乎……不再那么灼烫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
虽然还是热,但那种滚烫的、仿佛要烧起来的感觉,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
孩子原本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
退烧药……起作用了?
林国栋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他强撑着,最后给小阳掖好被角,将那床薄被尽可能严实地裹紧孩子小小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顺着床沿,无力地滑坐到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板。
寒意立刻从地面和床板渗透上来,侵入他湿透的衣裤。
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胀痛,小腹的钝痛也清晰起来。
他浑身无处不痛,无处不冷,疲惫深入骨髓。
他摸出口袋里仅剩的那枚五角硬币和一块钱纸币,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这就是他们父子此刻全部的财产。
那个皮夹克男人下颌的疤痕,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为什么要给药?
是认出自己了?
是当年那个小偷?
还是……别的什么?
那药……真的没问题吗?
纷乱的念头在极度疲惫和寒冷中搅动着,头痛欲裂。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至少,小阳的烧似乎退了点。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床上。
昏黄的灯光下,林小阳裹在单薄的被子里,小小的眉头依旧微蹙着,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小脸上那层吓人的赤红也褪去了一些,显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孩子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安全,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被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看着儿子这毫无防备的睡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林国栋的鼻尖,眼眶瞬间滚烫。
他慌忙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冰冷、沾着血污和泥泞的掌心。
寂静冰冷的房间里,只有父子两人交错的、细微的呼吸声。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彻底停了,死寂笼罩着这座破败的小旅馆,如同坟墓。
过了很久很久,林国栋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泪痕早己冰冷,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碰了碰儿子冰凉的小手,仿佛在确认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他靠回冰冷的床板,闭上沉重的双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对着冰冷的空气,也对着床上沉睡的儿子,低低地承诺:“爸爸在……爸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