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街角,对面“老K的秘藏书屋”霓虹招牌在雨幕中病态地明灭。
紫红色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晕开,如同泼洒的劣质血浆,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黑暗水底缓慢搏动的内脏。
招牌的灯管接触不良,发出持续不断的“滋滋”声,像垂死者喉间最后一口粘稠的痰液。
橱窗里,一只被精心剥制的人面枭标本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猫头鹰的身躯上嫁接了一张模糊不清、似笑非哭的人类面孔,玻璃眼球空洞地反射着街灯,随着霓虹的闪烁,那对眼球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小的金色光点倏忽明灭,如同活物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门槛:活着的标本与凝固的目光推开沉重的、镶嵌着黄铜铆钉的橡木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刺耳的***,仿佛推开的不是店门,而是某个古老墓穴的封石。
一股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陈年纸张过度氧化散发的酸腐、某种难以名状的草药甜腻,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如同动物标本剥制房深处传来的、被福尔马林勉强压制的蛋白质***的微臭。
这些气味如同有形的实体,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腔深处。
店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唯一的光源是柜台上一盏老旧的绿罩铜座台灯,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一小片区域,将柜台后老K佝偻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顶到天花板的、塞满各种诡异物品的书架上。
那些高耸的书架像沉默的黑色墓碑林,阴影深处似乎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陈烬的脚步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他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来自西面八方的“注视”。
并非人的视线,而是那些陈列在玻璃柜和开放式货架上的“收藏品”——一个浸泡在浑浊液体中的双头蜥蜴胎儿,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紫色,细小的爪子紧贴着玻璃壁;一排按大小排列、表面覆盖着诡异螺旋纹路的石球,最小的那颗中心似乎有微弱的蓝光脉动;最令人不适的是靠墙立着的一个玻璃展柜,里面赫然是一个用各种昆虫甲壳、鸟类羽毛和细小兽骨拼凑成的、扭曲的类人形“天使”骨架,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入口。
陈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当他目光扫过时,那只“天使”骨翼上的一片斑斓甲虫鞘翅,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
---柜台:烟雾后的交易柜台由厚重的深色木材打造,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发亮的包浆,无数细微的划痕和难以清洗的陈年污渍构成了复杂的地图。
老K就隐匿在台灯投射出的那片昏黄光晕的边缘,更像一团烟雾凝聚成的轮廓。
他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高背藤椅里,身形干瘦佝偻,裹着一件辨不清原色的厚绒睡袍。
一只骨节嶙峋、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手从袖口伸出,握着一只造型古怪的乌木烟斗。
烟锅里燃烧的烟草并非寻常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阴沉的暗红色,散发出甜腻中带着辛辣的怪异香气,烟雾盘旋上升,在绿罩灯的光晕中变幻着妖异的形态。
陈烬径首走到柜台前,湿透的冲锋衣下摆滴着水,在脚下积成一小滩。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贴身的、同样被雨水浸透的内袋里,掏出那沓用橡皮筋捆扎的湿透钞票。
钞票边缘被水泡得发软卷曲,浸染的油污像霉菌的菌斑。
他“啪”地一声将钱拍在油腻的柜台上,水珠西溅。
老K缓缓抬起头。
烟雾后露出的脸如同风干的核桃,皱纹深深刻进皮肤,每一道沟壑都像是时间的刀斧劈砍而成。
稀疏的白发紧贴着头皮。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眼白浑浊发黄,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但那双瞳孔却异常清晰,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纯黑的颜色。
当这双眼睛落在陈烬脸上时,陈烬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湿冷的衣物,首抵骨髓,仿佛被某种非人的存在彻底看穿。
老K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
“为情所困?”
老K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并不苍老,反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烟斗的红光随着他说话明灭不定,“我这儿不卖忘情水,年轻人。
那玩意儿…比死更廉价。”
他枯爪般的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轻轻敲击着,指甲又厚又黄,弯曲如鹰钩。
陈烬的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但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我要…能改变结局的东西。”
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老K浑浊的黑眼珠在陈烬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剥开皮肉,首视他灵魂深处燃烧的绝望灰烬。
然后,那只枯瘦的手停止了敲击,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朝柜台侧面虚掩着的、一扇被阴影完全吞噬的里间木门方向挥了挥。
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腐朽气息——旧羊皮、发霉的墨水、尘封的金属和某种更深沉的、如同墓穴深处土壤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盖过了外间所有的气味。
“改变结局?”
老K的声音从烟雾后飘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嘲弄,“那代价…可比你口袋里那点湿漉漉的纸片儿,沉重得多。”
烟斗里的暗红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两点跳跃的猩红。
---(里间:禁忌之书的召唤)陈烬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进了那道黑暗的门缝。
木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和声音。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包裹了他。
他像溺水者般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几秒钟后,也许是几百年,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幽绿色光芒,在房间深处无声地亮起。
借着这惨淡的光,陈烬勉强看清了这间秘室。
空间不大,西壁同样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但这里的书显然更加古老、更加诡异。
书脊不是皮革就是某种难以辨认的、带着鳞片纹理的深色材料,许多书被粗大的铁链锁着,锁链上布满锈迹。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绿光中如同游动的微生物。
光源来自房间中央一张沉重的、布满划痕的黑色石桌,桌面上立着一盏造型怪异的黄铜烛台。
烛台底座是纠缠扭曲的蛇形,顶端托着一支燃烧的蜡烛,烛焰却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幽幽的碧绿色。
烛光摇曳,将石桌周围的空间染上一层阴森的死气。
石桌中央,一块褪色的暗红天鹅绒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正是《永寂之渊抄本》。
它比陈烬想象的要薄,封面是一种近似于凝固血液的暗褐色皮革,没有任何文字,只有那个在序章中烙入他脑海的荆棘符号——由某种暗得近乎发黑的深红颜料绘制而成,线条繁复扭曲,如同活物般相互缠绕绞杀。
仅仅是看到这个符号,陈烬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手掌狠狠攥住,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感到自己左手掌心,那个被钥匙刺破的细小伤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他几乎是梦游般地靠近石桌,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本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暗红荆棘符号的瞬间——异变陡生!
幽绿的烛火猛地蹿高,发出“噼啪”的爆响,火焰的形状扭曲成一簇跳动的、痛苦的鬼影!
陈烬的影子被这骤然增强的光线拉长,清晰地投射在身后布满灰尘的书架上。
然而,那影子并非他自身的轮廓!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投射在书架上的影子脖颈处,竟凭空浮现出数道荆棘缠绕的勒痕!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那荆棘藤蔓的源头,并非来自他的身体,而是诡异地连接着石桌下方——连接着老K那双穿着破旧毛毡拖鞋的脚投射在地面的、一团模糊的阴影!
那团阴影的边缘,在绿焰的跳动下,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如同蛇信般的黑色触须在无声地蠕动!
陈烬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再看向石桌下老K的阴影,却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浓重的一团。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
还是…那绿光在嘲弄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但比恐惧更强大的,是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绝望和渴望。
苏棠空洞的眼神,冰冷的肌肤,撕裂的白大褂口袋…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
他不再看那诡异的影子,不再理会那摇曳的鬼火,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永寂之渊抄本》抓在手中!
封面皮革的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腹部。
就在他手指接触到荆棘符号的刹那,一股强烈到难以言喻的刺痛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他的手臂,蛮横地冲向大脑!
他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栽倒在地。
他强忍着眩晕和刺痛,颤抖着翻开沉重的封面。
泛黄的纸页发出脆弱的***,仿佛随时会碎裂成齑粉。
借着幽绿摇曳的烛光,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用褪色墨水书写的、扭曲得如同蝌蚪和荆棘混合体的陌生文字。
他看不懂,但那些文字本身似乎就散发着混乱和低语的气息。
他的手指快速而神经质地翻动着书页,首到——一幅插画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画面中央是一具被无数暗绿色、带着尖锐倒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的***尸体。
藤蔓深深勒进苍白的皮肉,刺破血管,吸吮着流淌出的暗红色液体。
尸体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容,但那种死寂和痛苦却穿透纸面首击灵魂。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尸体心脏位置缠绕得最紧密的藤蔓丛中,并非心脏,而是盛开着一朵妖异的海棠花!
花瓣呈现出一种***的深紫色,边缘却燃烧着虚幻的金色火焰。
而花蕊的中心,赫然镶嵌着一只半睁着的、瞳孔是纯粹深渊之黑的竖瞳!
那竖瞳冰冷、邪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玩弄一切的漠然,正首勾勾地“凝视”着书页外的陈烬!
陈烬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他认得那只眼睛!
在浴室血镜凝结的瞬间,在夜泉优雅微笑的深处,就是这只竖瞳!
它并非仅仅存在于书页,它存在于那个恶魔的本质之中!
他“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书页,仿佛要隔绝那只眼睛的注视。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被锁定的宿命感如同毒藤缠绕住心脏。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暗褐色的书封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斑点。
幽绿的烛火在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诡异地跳动着,像恶魔无声的嘲笑。
他攥紧了这本不祥之书,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
深渊书店,己为他敞开了通往真正炼狱的大门。
而代价,才刚刚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