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雨夜里捡到失聪的陆沉时,他只会用指尖读她的琴谱。>她教他重新听见世界,
把破碎的唱片店经营成温暖的家。>当他的音乐帝国崛起,
林晚在庆功宴角落听到他的耳语:“那个哑巴钢琴家?只是我的垫脚石。
”>她笑着吞下药片,在录音棚弹完最后一曲。>陆沉砸开反锁的门,
只看见循环播放的遗言:“你终于听见了,这是我全部的无声告白。”---雨。
不是那种温柔的、带着诗意的江南烟雨,而是初冬时节,伦敦特有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冷雨。
它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只是无穷无尽地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里落下来,细密、冰冷、执拗,
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挥之不去的阴郁里。
雨点敲打着“回声角落”那扇蒙尘的玻璃橱窗,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噼啪声,
仿佛永无止境的低语。橱窗里,褪了色的爵士乐海报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寥落。
玻璃内侧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模糊了外面湿漉漉的街道和匆匆掠过的、缩着脖子的模糊人影。店堂深处,
光线被压缩得更厉害,几乎只剩下孤岛般的一小圈——一盏老旧的黄铜罩壁灯,
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下方那架饱经风霜的立式钢琴。
林晚就坐在这圈光晕里。她的指尖悬停在微微泛黄的象牙琴键上方,几秒钟的静止,
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频率。然后,那双手落了下去。不是砸,是落下,
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一串清冽如冰泉、却又在深处蕴藏着灼热的音符瞬间流淌出来,
邦的《离别曲》Étude Op. 10, No. 3 “Tristesse”。
旋律在狭小而堆满唱片架的旧书店里盘旋,试图穿透窗外那层层叠叠、无休无止的雨幕,
像一个温柔的战士,徒劳却执着地抵抗着外面的寒冷与喧嚣。琴声是她此刻唯一的屏障,
隔绝着门外那个湿漉漉的、令人窒息的现实世界——催缴房租的律师函静静地躺在柜台上,
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角落里,几个巨大的纸箱敞开着口,
里面塞满了她不得不咬牙处理的珍藏唱片,每一张都牵扯着一段不愿割舍的记忆;更深处,
是那份她刚刚收到、还散发着油墨味的音乐学院辞退通知书。生活的重压像这伦敦的冬雨,
冰冷、黏腻,无处不在。最后一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只留下钢琴内部弦槌归位的微弱余响。林晚没有立刻起身,她微微侧过头,
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身影。那是陆沉。
他蜷缩在一张破旧的天鹅绒扶手椅里,整个人几乎陷了进去,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物。
他身上那件林晚找出来的、明显过大的旧毛衣松松垮垮地挂着,湿透的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低垂着头,黑色的湿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角,
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一动不动,
仿佛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石雕。唯一证明他存在的,是那双搁在膝盖上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似乎在抵御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痛苦。
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一种与世界彻底隔绝的荒凉。林晚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天前那个同样寒冷刺骨的雨夜,她就是在书店后巷堆满废弃唱片箱的垃圾堆旁发现他的。
他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意识模糊,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进店里,他醒来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对外界的一切声响毫无反应。只有在她弹琴时,
他的目光才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艰难地聚焦在她跳跃的指尖上。
林晚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旧木柜旁,
拿起一个印着素雅小花的搪瓷杯——这是她从遥远的家乡带来的少数几样念想之一。
她小心地倒了些热水进去,又从抽屉里找出半包不知放了多久的姜糖粉,用勺子慢慢搅动着。
热水的蒸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她清秀却带着明显倦容的脸庞。她端着杯子,脚步放得很轻,
走到陆沉面前,微微弯下腰。“喝点热的吧?”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她将杯子递到他眼前。陆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像受惊的动物。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林晚的脸。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嘴唇,似乎在努力捕捉一丝一毫的振动。林晚没有退缩,
她耐心地保持着递杯子的姿势,脸上的表情温和而坚定。她另一只手抬起,指向自己的耳朵,
然后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一个无声的确认:我听不见你的世界,你也听不见我的。
他眼中的戒备如同冰层在春日下缓慢消融,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茫然所取代。
那茫然底下,又似乎翻涌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他没有去接杯子,
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固执地越过了林晚的肩膀,牢牢地钉在了那架沉默的钢琴上。
林晚明白了。她放下杯子,水珠顺着杯壁滑落,无声地滴在橡木地板上。她走回钢琴旁坐下,
没有选择刚才那首沉重的《离别曲》,而是翻开另一本乐谱。她的指尖再次落下,
流淌出的音符轻盈而温暖,是德彪西的《月光》Clair de Lune。
清澈的音符像月光下的溪流,温柔地注满了这个被冷雨包围的小小空间。这一次,
陆沉有了反应。他几乎是挣扎着从那张深陷的椅子里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踉跄着走到钢琴边。他没有看林晚的脸,
只是死死地、专注地盯着她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舞。然后,
他做了一个让林晚心脏骤然一缩的动作——他迟疑地、带着某种朝圣般的虔诚,
伸出了自己颤抖的右手。他的食指,带着雨夜的冰凉,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
触碰上了林晚正在移动的手腕皮肤。林晚的指尖在琴键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随即又流畅地滑向下一组音符。她没有避开。他的指腹很凉,带着粗糙的薄茧,
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让指尖虚虚地贴合着她的腕部脉搏跳动的地方,
随着她手指在琴键上的每一次起伏、每一次跳跃而轻微地移动着。他是在“读”。
读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读那无声世界里唯一的、奇妙的震动。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了那一点指尖的接触上,
整个人沉浸在那通过皮肤传递而来的、微弱却真实的音乐韵律之中。林晚的心底,
某种坚硬的东西被这笨拙而专注的“阅读”方式悄然融化了一块。她微微调整了手臂的角度,
让他的指尖能更稳定地感受那份振动。窗外,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
发出单调的背景音。而在这堆满旧唱片和书籍的狭小空间里,在昏黄的光晕下,
只有钢琴流淌出的温柔月光,和一个失聪男人用指尖“聆听”的无声世界。***时间,
在“回声角落”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里,仿佛有了不同的流速。
它不再是被伦敦街头急促脚步声追赶的湍流,而是变成了唱片机上缓缓旋转的黑胶唱片,
流淌着一种带着尘埃味道的、近乎凝滞的安宁。陆沉的存在,
如同投入这潭沉寂之水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缓慢却深刻地改变了书店的质地。
他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开始极其缓慢地舒展枝叶。
最初的沉默和警惕,如同厚重的苔藓,在日复一日的琴声浸润下,一点点剥落。
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空洞的死寂,虽然依旧深邃,
却开始映照出一些细微的光影变化——当林晚擦拭唱片时,
他的目光会追随着她手臂的移动;当阳光偶尔艰难地穿透云层和橱窗的灰尘,
在木地板上投下短暂的光斑时,他会微微眯起眼,仿佛在感受那温度。
林晚成了他无声世界唯一的向导。交流,变成了一场漫长而需要无限耐心的默剧。
她指着唱片封套上贝多芬那饱含力量的侧脸画像,然后握紧拳头,
做出一个“强大”、“不屈”的手势;她拿起一张印着汹涌波涛的海报,手臂起伏,
模拟波浪的澎湃,再指向自己的胸口,做出窒息般的表情,传达“命运”的沉重。每一次,
陆沉都看得极其专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紧紧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
眉头会微微蹙起,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艰难地复刻她传递的信息。理解来得迟缓,
常常伴随着长时间的沉默和困惑的眼神。但当他终于捕捉到某个手势的含义,
眼底骤然点亮的那一丝微光,足以驱散林晚心中因书店困境而积压的阴霾。他的笨拙,
成了书店里一种奇异的生机。他试图帮忙整理那些摇摇欲坠的唱片塔,
动作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笨重,像一头误入瓷器店的熊。
一摞好不容易按字母顺序排好的古典乐唱片,在他转身时被手肘扫到,哗啦一声,
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各色封套散落一地。陆沉僵在原地,脸上瞬间涌起孩童般无措的懊恼,
耳根泛起明显的红晕。林晚闻声回头,看到的就是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唱片废墟”中,
目光慌乱地看向她,嘴唇紧紧抿着,像个闯了大祸等待责罚的孩子。林晚没有责备。
她走过去,蹲下身,开始一张张捡拾。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她拿起一张摔在地上的唱片封套,指了指上面的刮痕,然后做了个夸张的“心疼”表情,
捂住心口,眉头皱起。接着,她又指了指陆沉,竖起大拇指,再指指唱片堆,
做了个“再来一次”的手势。陆沉看着她生动的表情,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
眼中的慌乱被一种近乎感激的柔和取代。他也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唱片收拢,动作明显放轻了许多。最奇妙的连接,发生在钢琴前。
林晚开始尝试教他一些最基本的指法。她不再仅仅弹奏完整的曲子,
而是将旋律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音节。她的手指在中央C键上按下,
发出一个坚实而明亮的音。她拉起陆沉的手,引导着他那修长却显得僵硬的手指,
轻轻放在同一个琴键上。然后,她用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的手指,向下用力。
“咚——”琴槌敲击琴弦,发出沉闷却清晰的共鸣。陆沉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是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他倏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按在琴键上的手指,
又猛地抬起眼看向林晚,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
而是通过指尖、通过骨骼、通过琴键的震动,直接撞击在他的神经末梢!
一种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感知方式,粗暴而直接地凿开了他无声世界的壁垒。
林晚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撼。她点点头,鼓励地笑了笑,再次覆上他的手,
引导他按下另一个相邻的白键。“Re——”陆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按下的手指,
仿佛那根手指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当林晚的手离开,他迟疑了一下,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自己尝试着,用不同的力道按下了那个键。
不同的力度带来不同的震动感,从指尖蔓延至手臂。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完全沉浸在这种通过触觉“聆听”声音的奇异体验中。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人,
突然找到了一根能感知世界轮廓的盲杖。书店的困境并未因此消失。
催缴房租的单子依旧准时出现,像一张张冰冷的判决书。林晚不得不更加精打细算,
午餐常常只是一个冰冷的三明治,在整理唱片的间隙匆匆啃完。
她开始利用自己残存的人脉和网络,艰难地推广着“回声角落”,为它注入一点微弱的活力。
她开设了小小的线上专栏,分享冷门唱片背后的故事;在周末下午举办“盲听品鉴会”,
用一杯廉价的咖啡和几段精心挑选的音乐片段,吸引三两个真正懂行的爱乐者。
每一次微小的收入,都像及时雨,让她在焦虑的边缘得以喘息。一天下午,店里难得清闲。
林晚正伏在柜台上,对着电脑屏幕修改一篇推广文案,眉头紧锁。
窗外依旧是伦敦典型的灰蒙蒙色调。陆沉坐在他惯常的角落扶手椅里,
手里拿着一本没有文字的、关于古典乐大师的图画书,一页一页地翻着,
目光停留在那些乐谱的手稿和指挥家的剪影上。空气里只有林晚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忽然,
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旋律,如同初生雏鸟的啁啾,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
林晚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住。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是陆沉。他不知何时坐到了钢琴前,
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他的双手悬在琴键上方,犹豫着,试探着。然后,
一根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落了下去。“Do——”短暂的停顿,
仿佛在确认那震动带来的回响。另一根手指落下,迟疑地按在相邻的键上。
“Re——”再停顿。“Mi——”音符一个一个地蹦出来,生硬、孤立,不成调子。
每一个音之间都隔着令人心焦的空白。他弹得极其缓慢,
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回忆、去控制。他的眉头紧紧锁着,
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与琴键接触的那一点上,
捕捉着每一次按压带来的、细微的震动反馈。他弹的,
是林晚昨天下午反复弹奏过的一首简单童谣的前三个音。她甚至没有刻意教他,
只是在他专注地“读”她弹奏时,无意中多弹了几遍。林晚屏住了呼吸。
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脆弱而珍贵的初啼。
她走到钢琴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倚着一个唱片架,静静地看着。
陆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指尖下的琴键和身体感受到的震动。
他还在艰难地摸索着下一个音。手指抬起,悬在半空,犹豫不决,像迷失在陌生的旷野。
他试图按下,又猛地收回,显然不确定位置。那笨拙而专注的姿态,
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倔强。林晚没有出声指导,也没有上前示范。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堆积。
窗外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那三个不成调的音符,
像三颗笨拙却无比明亮的星辰,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上,
狠狠地投下了三颗石子。一圈又一圈无声的涟漪,猛烈地扩散开来,
冲击着她用理智筑起的堤岸。她感到眼眶骤然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想要涌出。
她迅速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汹涌酸涩逼了回去。再抬头时,
她的目光落在陆沉因为过度专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那细微的颤动,
仿佛直接传递到了她的心尖上。
***时间在“回声角落”的琴声与唱片旋转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
当伦敦街头梧桐树的叶子再次由浓绿转为燃烧般的金黄时,陆沉的世界,
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副定制的高端助听器,
如同为他尘封多年的感官世界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第一次戴上它们,
是在一个阳光格外慷慨的秋日下午。林晚紧张地坐在他对面,调试着设备。
当细微的电流声和助听器启动的嗡鸣首次涌入他的意识时,陆沉猛地僵住,
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瞬间放大。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捂耳朵,却又硬生生顿住,
脸上交织着震惊、茫然和一丝本能的恐惧。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
轻轻拿起柜台上的一个黄铜铃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叮——”一声清脆得如同水晶碎裂的轻响,在寂静的店里骤然荡开。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倏地转头,
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林晚手中的铃铛,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
不再是过去那种通过观察她手臂动作的推测,而是确凿无疑的、基于声音本身的定位!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还在微微震颤的铃铛,仿佛要把它看穿。几秒钟后,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翻涌——难以置信的狂喜,
混杂着对骤然涌入的陌生信息洪流的不适与恐慌。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最终,
却只是化作一个极其缓慢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深呼吸。
林晚看到他眼中那抹亮起的、属于“听见”的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淹没。她笑了,眼眶却瞬间湿润。她放下铃铛,走到钢琴边,
用指尖轻轻敲击中央C键。“咚——”陆沉的目光立刻追了过去,落在她的手指上,
又飞快地移向钢琴的共鸣箱,仿佛在确认声音的源头。林晚又敲了一下。“咚——”这一次,
陆沉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却像投入深潭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他沉寂多年的脸庞。
他笨拙地、尝试着模仿林晚的口型,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而喑哑的气音。“……咚?
”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含糊不清,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响。她用力点头,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她指着钢琴,清晰地、缓慢地重复:“对!钢琴!声音!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听觉的回归,像一把钥匙,
瞬间解开了陆沉身上某种无形的枷锁。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通过指尖“阅读”旋律的旁观者。
他开始如饥似渴地“掠夺”声音。他会长时间地站在窗边,
轮胎压过湿漉漉路面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呼啸、甚至雨水从排水管滴落的滴答声,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他尝试着发出更多、更复杂的声音,从简单的单音节,
到笨拙地模仿林晚说话时的口型。进步是肉眼可见的,虽然他的发音依旧古怪、语调生硬,
常常词不达意,需要林晚耐心地一遍遍纠正。“书…店…名?”一天傍晚,
他指着门楣上“Echo Corner”的招牌,艰难地组合着音节,
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林晚微笑着,放慢语速,清晰地重复:“Echo Corner。
回声角落。意思是…声音…回来…停留…的地方。”她用手势辅助着解释,指指耳朵,
再指指书店四周,最后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陆沉努力地模仿着:“E…cho… Cor…ner.”他皱着眉,
反复咀嚼着这几个音节,仿佛要将它们刻进骨子里。然后,他望向林晚,
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笨拙却无比清晰地问:“你…的…地…方?
”他的手指了指林晚,又划了一个圈,将整个书店和她都圈在里面。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纯粹疑问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依赖的眼睛,脸颊微微发烫,
只能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我们的地方。”书店的经营,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也奇迹般地焕发出新的生机。陆沉的音乐天赋,
在听觉恢复后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烈地喷发出来。
他对旋律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和超强的记忆力。林晚只需要弹奏一遍复杂的乐章片段,
他就能在钢琴上近乎完美地复现出来,甚至加入自己独特的理解和即兴的变奏。
他那双曾只能“读谱”的手,如今在琴键上拥有了惊人的表现力,时而如暴风骤雨,
时而如月光流淌。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开始将陆沉的演奏录制下来,
精心剪辑成短小的视频片段,配上关于乐曲背景和唱片推荐的精炼文字,
发布在“回声角落”的社交媒体账号上。
标题简洁而有力:“聆听重生:一个失聪者的指尖宇宙”。视频里,
陆沉专注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如同雕塑,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流淌出的音乐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他偶尔抬起头,对着镜头或者说,
对着镜头后的林晚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却足以融化冰雪的浅笑。
这种强烈的反差——失聪的过去与此刻震撼的琴声,
沉默的外表与音乐中喷薄的情感——瞬间击中了无数网友的心。“天啊!他听不见,
却能弹出这样的音乐?这是神迹吗?”“泪目了…从指尖‘阅读’音乐到亲手创造它,
这需要怎样的热爱和坚持?”“‘回声角落’在哪里?我一定要去现场感受!
”“他看镜头那一眼,我死了!那种依赖和温柔…他和店主小姐姐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
”视频的播放量以几何级数飙升,点赞、评论、转发像潮水般涌来。
“回声角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濒死小店,一夜之间成为了伦敦小众音乐爱好者的朝圣地。
人们慕名而来,不仅为了淘换稀有的唱片,
更是为了亲眼目睹那个在网络上引起轰动的“无声钢琴家”,
为了感受这间充满故事的小店独特的氛围。破旧的木门被络绎不绝的顾客推开,
门楣上悬挂的黄铜小铃铛清脆地响个不停,不再是过去那种孤寂的哀鸣,
而是充满生机的乐章前奏。林晚忙碌地穿梭在重新变得拥挤的书架和唱片架之间,
收款机的叮咚声、顾客低声的交谈声、还有陆沉在角落钢琴前即兴弹奏的背景音乐,
交织成一曲久违的、热闹的生活交响乐。她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
那是希望重新燃起的火焰。陆沉坐在钢琴前,手指流畅地滑过琴键,
弹奏着一首轻快的爵士改编曲。他的目光时不时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林晚身上。
看着她利落地打包唱片,微笑着为顾客解答问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当这时,
他指尖流淌的旋律会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温柔,像无声的注视,像温柔的溪流,萦绕在她周围。
当林晚偶尔回望,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时,他会立刻移开视线,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手指下的音符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快。一个周末的午后,店里难得有了片刻的喘息。
最后一批顾客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道别声。阳光透过干净的橱窗,
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晚长舒一口气,靠在柜台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
陆沉从钢琴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递到林晚眼前。那是一枚唱片。不是店里售卖的那种黑胶或CD,
而是一张崭新的、光可鉴人的CD-R刻录碟。纯白的碟面上,
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几个工整而略显拘谨的字母:For Lin Wan。
林晚惊讶地抬起头:“给我的?”陆沉点点头,眼神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他指指唱片,又指指店里的老式CD播放机,做了一个“播放”的手势。
林晚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她接过那张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唱片,走到播放机旁,
小心地将它放入托盘,按下了播放键。短暂的读碟声后,清澈如泉水的钢琴声流淌而出。
是德彪西的《月光》,正是她在他初来乍到、浑身湿透的那个雨夜里,
为了安抚他而弹奏的曲子。但此刻流淌出的旋律,与她当时弹奏的版本截然不同。
陆沉的演绎更加细腻、深邃,仿佛将清冷的月光化作了有形的、带着呼吸的实体。
音符在空荡的店里盘旋,温柔地包裹着林晚。
当《月光》的最后一个音符还在空气中袅袅萦绕时,旋律自然地、毫无痕迹地过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