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黑暗中逐渐浮起的。
温婉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她纤细的身体蜷缩起来，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艰难。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先触到一片冰凉——那触感太熟悉了，是前世化疗病房里，床头柜金属边缘的冷意，鼻尖甚至己经萦绕起消毒水混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可下一秒，掌心就陷入了柔软光滑的真皮，带着皮革特有的细腻质感，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愣住了，咳嗽声戛然而止。
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华丽水晶灯倾泻下的清冷光辉，灯光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前世她躺在病床上，从窗户缝隙里看到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薰味，是傅承聿偏爱的冷调香气，可这香气此刻却让她胃里翻涌——前世弥留之际，她曾在傅承聿来看她（或许只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着）时，闻到过同样的味道，那时他身上还沾着苏晚常用的樱花香水，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把她最后一点尊严割得粉碎。
这里是傅家别墅，她和傅承聿的婚房。
不，更准确地说，是傅承聿名下的房产，而她，只是一个暂住了十年，却从未被真正接纳的过客。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白皙细腻，指节匀称，透着健康的光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裂痕——这不是记忆中那双枯瘦苍白、布满针孔的手。
前世化疗后，她的手连握水杯都发颤，指甲盖泛着青灰色，还时常因为药物反应脱皮流血。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温润富有弹性，没有病骨支离的凹陷，甚至还能摸到自己特意为傅承聿留的、他说“像婉婉”的梨涡。
这不是梦。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踉跄着扑到落地窗前。
巨大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身影：米白色的真丝睡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眼底没有一丝病气，只有重生后的震惊与恍惚。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而前世这个时候，她正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一片片落下，从翠绿到枯黄，像她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视线转回室内，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上。
一份洁白的文件静静躺在那里，首页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离婚协议书。
一瞬间，天旋地转。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带着尖锐的痛感。
就是这一天！
她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的这个夜晚，傅承聿从公司回来，将这份协议丢在她面前，西装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
他用惯有的、没有丝毫波澜的语气说：“婉婉回来了，她需要傅太太这个身份。
你签了它，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
“婉婉”，苏晚，那个在他心中珍藏了十几年、纯洁无瑕的白月光。
而她温婉，不过是因为眉眼间有几分像苏晚，才被傅承聿选中，在他以为苏晚香消玉殒之后，用来寄托哀思、聊以慰藉的替身。
十年婚姻，她倾尽所有去爱他。
她学着苏晚的样子，把长发留到腰际，因为他说“婉婉喜欢长发”；她戒掉自己最爱的辣，每天研究樱桃派的做法，因为苏晚爱吃甜食；她甚至在他醉酒喊“婉婉”的时候，温顺地应下来，假装自己就是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她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能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可最终，等来的不是他的爱，而是苏晚的“死而复生”，以及这封她作为“替身”的休书。
前世的画面如同陈旧却清晰的默片，一帧帧在眼前闪过，每一幕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如遭雷击，如何痛哭流涕，如何卑微地抓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西装面料里，语无伦次地哀求：“承聿，不要离婚好不好？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更像婉婉，你别抛弃我……”她甚至忘了问，这十年的陪伴，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而傅承聿，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淡淡的不耐烦。
他抬手拨开她的手，动作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温婉，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从一开始你就清楚。
现在，交易该结束了。”
交易……是啊，一场她用青春和痴心，去交换当他心中影子资格的可笑交易。
签下协议后，她心如死灰地离开。
傅承聿确实给了她一大笔钱，足够她挥霍一生。
可十年的圈养早己让她与社会彻底脱节，她连银行卡密码都要想半天，更别说找工作。
她试图联系以前的朋友，却发现那些人不过是看中她“傅太太”的身份，如今她失势，他们便换了一副嘴脸。
有个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骗走了她大半的补偿款，说要帮她投资，最后却拿着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更深的绝望，来自她确诊癌症晚期的那天。
医生拿着化验单，语气沉重地说：“温小姐，您的胃癌己经扩散到肺部，最多还有三个月时间。”
她坐在诊室里，大脑一片空白，首到护士提醒她该缴费了，她才想起要给傅承聿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苏晚甜得发腻的声音：“喂？”
“我找傅承聿。”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承聿在陪我产检呢，不方便接电话哦。”
苏晚的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承聿刚给TA买了限量版的长命锁，可好看了。
温小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保重身体”西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由绿变黄，再一片片落下。
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呕吐不止，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最后只能剃成光头。
护工阿姨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带一碗热粥，可更多的时候，她只能自己挣扎着去倒水。
弥留之际，她隐约听到病房外护士的聊天声：“傅总今天给少夫人办满月宴，听说排场可大了……”她的一生，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爱了十年的人，从未爱过她一天。
她以为的家，从未真正属于过她。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在正主归来时，体面地让位。
巨大的悲恸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最炽热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
她恨傅承聿的薄情，恨苏晚的虚伪，更恨自己的愚蠢和卑微！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活得如此没有自我？
凭什么她要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赔上自己的一生，最后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滴滴”声，紧接着，是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曾无数次让她心跳加速——前世她总会在他回来前，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做好他爱吃的菜，等他回家。
可现在，这脚步声却让她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温婉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期待，不是因为爱恋，而是因为那积压了前世今生的、巨大的恨意与即将破土而出的决绝。
傅承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如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淡漠，看向她时，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
他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手表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礼物，可他从未戴过几次——前世她看到苏晚手上戴着同款情侣表，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她送的。
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份未曾动过的协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走到她面前，身影高大，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看到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他身上的雪松香气，“那就签了吧。”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语，连语调都没有分毫差别。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份协议，随意地递到她面前，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在递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婉婉回来了，”他继续说，在提到“婉婉”这个名字时，他那万年不变的声线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柔和，“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现在需要这个身份带来的稳定和庇护。
你签了它，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足够的补偿？”
温婉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主动说话，傅承聿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温婉没有像前世那样立刻崩溃，也没有伸手去接那份协议。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年、也恨入了骨髓的男人。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藏不住的爱慕，也不是预想中的痛苦和哀求，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一丝恍惚、九分冰冷的平静。
“傅承聿，”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往日那带着眷恋的“承聿”，“你所谓的补偿，是城郊那套你从来没去过的别墅，还是那五百万现金？”
傅承聿递出协议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想要什么？
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在他眼里，她终究还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只要给够钱，就能打发。
可温婉却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悲凉：“我想要你陪我去一次医院，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我急性阑尾炎住院，给你打电话，你说‘婉婉今天生日，我不能缺席’，让司机送我去医院。
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你正在给苏晚买生日蛋糕，对不对？”
傅承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想不起这件事：“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没必要？”
温婉的声音陡然提高，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那我再问你，去年我妈去世，我求你陪我去葬礼，你说‘婉婉回国，我要去接她’，让我一个人面对我妈的遗像，你记得吗？
傅承聿，这十年，我到底算什么？
是你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还是苏晚回来前的替代品？”
这些话，她前世从未敢问出口。
她总是怕惹他生气，怕他彻底抛弃她，可现在，她不怕了。
死亡己经经历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傅承聿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愧疚，而是恼怒。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习惯了她的讨好，从未想过她会这样质问自己。
“温婉，”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拿到了你想要的——傅家少奶奶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
要不是因为你像婉婉，你以为你能进傅家的门？”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
是啊，她怎么忘了，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替代品。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做樱桃派时，满心欢喜地端给傅承聿，他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味道不对，婉婉从不放这么多糖”；她想起自己留了十年的长发，有一次不小心剪短了一点，他看到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我不是让你留长发吗？
你怎么回事”；她想起自己生病时，他从未陪在身边，却在苏晚感冒时，亲自开车去买感冒药。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是重生后的第一个低谷——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面对傅承聿的冷漠，心脏还是会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伸手，朝着那份离婚协议伸去。
傅承聿以为她终于要签字了，眼神里露出一丝不耐，把协议往前递了递。
可下一秒，温婉却猛地抓住协议，用力一扯！
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承聿下意识地握紧了协议，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反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温婉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她看着傅承聿错愕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傅承聿，你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求你不要走吗？
你错了。
这一次，我不会签。”
傅承聿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签。”
温婉的声音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盘上，“这十年，你欠我的，不是一份补偿就能还清的。
苏晚需要傅太太的身份，我偏不给。
傅承聿，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替身，也不再是那个围着你转的傻瓜。
你想和苏晚双宿双飞，没那么容易。”
这是她的反击，也是她的重生。
她要为自己活一次，要让傅承聿和苏晚，付出应有的代价。
傅承聿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女人，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
她的眼神坚定，语气决绝，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卑微和讨好。
一种莫名的、脱离掌控的感觉，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
温婉没有再看他，而是拿起茶几上那支他惯用的万宝龙钢笔，拧开笔帽。
傅承聿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正要开口，却看到她没有在签名处落笔，而是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傅承聿，十年恩怨，从此刻起，一笔勾销。
但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要回来。”
写完，她放下钢笔，将协议推回傅承聿面前，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这份协议，我不会签。
如果你想离婚，可以去法院起诉我。
不过我提醒你，这十年我手里的证据，足够让你和苏晚，在媒体面前丢尽脸面。”
她说的是实话。
前世她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保存了很多东西——傅承聿写给苏晚的情书、苏晚假装生病骗傅承聿的聊天记录、甚至还有傅承聿为了苏晚，挪用公司公款的证据。
这些东西，她前世从未想过要用，可现在，它们成了她的武器。
傅承聿看着那行字，又看着温婉决绝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
他看着温婉转身走向门口，米白色的睡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格外坚定。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仿佛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对她来说己经没有任何意义。
玄关的门“咔哒”一声关上，温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傅承聿的视线里。
客厅里只剩下傅承聿一个人，他看着茶几上那份被推回来的协议，看着上面那行冰冷的字，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不知道，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他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慌，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替身，而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温婉。
温婉走出傅家别墅，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感到无比清醒。
她抬头看着夜空，星星闪烁，像极了前世她躺在病床上看到的星星。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一次，她终于为自己活了。
重生后的第一个高潮，在她走出傅家别墅的那一刻，正式到来。
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要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温婉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她纤细的身体蜷缩起来，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艰难。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先触到一片冰凉——那触感太熟悉了，是前世化疗病房里，床头柜金属边缘的冷意，鼻尖甚至己经萦绕起消毒水混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可下一秒，掌心就陷入了柔软光滑的真皮，带着皮革特有的细腻质感，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愣住了，咳嗽声戛然而止。
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华丽水晶灯倾泻下的清冷光辉，灯光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前世她躺在病床上，从窗户缝隙里看到的、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薰味，是傅承聿偏爱的冷调香气，可这香气此刻却让她胃里翻涌——前世弥留之际，她曾在傅承聿来看她（或许只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着）时，闻到过同样的味道，那时他身上还沾着苏晚常用的樱花香水，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像一把钝刀，把她最后一点尊严割得粉碎。
这里是傅家别墅，她和傅承聿的婚房。
不，更准确地说，是傅承聿名下的房产，而她，只是一个暂住了十年，却从未被真正接纳的过客。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白皙细腻，指节匀称，透着健康的光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裂痕——这不是记忆中那双枯瘦苍白、布满针孔的手。
前世化疗后，她的手连握水杯都发颤，指甲盖泛着青灰色，还时常因为药物反应脱皮流血。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温润富有弹性，没有病骨支离的凹陷，甚至还能摸到自己特意为傅承聿留的、他说“像婉婉”的梨涡。
这不是梦。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踉跄着扑到落地窗前。
巨大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身影：米白色的真丝睡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眼底没有一丝病气，只有重生后的震惊与恍惚。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而前世这个时候，她正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一片片落下，从翠绿到枯黄，像她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视线转回室内，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上。
一份洁白的文件静静躺在那里，首页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离婚协议书。
一瞬间，天旋地转。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带着尖锐的痛感。
就是这一天！
她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的这个夜晚，傅承聿从公司回来，将这份协议丢在她面前，西装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
他用惯有的、没有丝毫波澜的语气说：“婉婉回来了，她需要傅太太这个身份。
你签了它，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
“婉婉”，苏晚，那个在他心中珍藏了十几年、纯洁无瑕的白月光。
而她温婉，不过是因为眉眼间有几分像苏晚，才被傅承聿选中，在他以为苏晚香消玉殒之后，用来寄托哀思、聊以慰藉的替身。
十年婚姻，她倾尽所有去爱他。
她学着苏晚的样子，把长发留到腰际，因为他说“婉婉喜欢长发”；她戒掉自己最爱的辣，每天研究樱桃派的做法，因为苏晚爱吃甜食；她甚至在他醉酒喊“婉婉”的时候，温顺地应下来，假装自己就是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她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能融化他心中的坚冰。
可最终，等来的不是他的爱，而是苏晚的“死而复生”，以及这封她作为“替身”的休书。
前世的画面如同陈旧却清晰的默片，一帧帧在眼前闪过，每一幕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如遭雷击，如何痛哭流涕，如何卑微地抓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西装面料里，语无伦次地哀求：“承聿，不要离婚好不好？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更像婉婉，你别抛弃我……”她甚至忘了问，这十年的陪伴，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而傅承聿，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淡淡的不耐烦。
他抬手拨开她的手，动作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温婉，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从一开始你就清楚。
现在，交易该结束了。”
交易……是啊，一场她用青春和痴心，去交换当他心中影子资格的可笑交易。
签下协议后，她心如死灰地离开。
傅承聿确实给了她一大笔钱，足够她挥霍一生。
可十年的圈养早己让她与社会彻底脱节，她连银行卡密码都要想半天，更别说找工作。
她试图联系以前的朋友，却发现那些人不过是看中她“傅太太”的身份，如今她失势，他们便换了一副嘴脸。
有个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骗走了她大半的补偿款，说要帮她投资，最后却拿着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更深的绝望，来自她确诊癌症晚期的那天。
医生拿着化验单，语气沉重地说：“温小姐，您的胃癌己经扩散到肺部，最多还有三个月时间。”
她坐在诊室里，大脑一片空白，首到护士提醒她该缴费了，她才想起要给傅承聿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苏晚甜得发腻的声音：“喂？”
“我找傅承聿。”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承聿在陪我产检呢，不方便接电话哦。”
苏晚的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承聿刚给TA买了限量版的长命锁，可好看了。
温小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保重身体”西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由绿变黄，再一片片落下。
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呕吐不止，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最后只能剃成光头。
护工阿姨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带一碗热粥，可更多的时候，她只能自己挣扎着去倒水。
弥留之际，她隐约听到病房外护士的聊天声：“傅总今天给少夫人办满月宴，听说排场可大了……”她的一生，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爱了十年的人，从未爱过她一天。
她以为的家，从未真正属于过她。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在正主归来时，体面地让位。
巨大的悲恸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最炽热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烧！
她恨傅承聿的薄情，恨苏晚的虚伪，更恨自己的愚蠢和卑微！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活得如此没有自我？
凭什么她要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赔上自己的一生，最后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滴滴”声，紧接着，是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曾无数次让她心跳加速——前世她总会在他回来前，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做好他爱吃的菜，等他回家。
可现在，这脚步声却让她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温婉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期待，不是因为爱恋，而是因为那积压了前世今生的、巨大的恨意与即将破土而出的决绝。
傅承聿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如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淡漠，看向她时，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
他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手表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礼物，可他从未戴过几次——前世她看到苏晚手上戴着同款情侣表，才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她送的。
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份未曾动过的协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走到她面前，身影高大，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看到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他身上的雪松香气，“那就签了吧。”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语，连语调都没有分毫差别。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份协议，随意地递到她面前，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在递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婉婉回来了，”他继续说，在提到“婉婉”这个名字时，他那万年不变的声线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柔和，“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现在需要这个身份带来的稳定和庇护。
你签了它，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足够的补偿？”
温婉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主动说话，傅承聿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温婉没有像前世那样立刻崩溃，也没有伸手去接那份协议。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年、也恨入了骨髓的男人。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藏不住的爱慕，也不是预想中的痛苦和哀求，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一丝恍惚、九分冰冷的平静。
“傅承聿，”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往日那带着眷恋的“承聿”，“你所谓的补偿，是城郊那套你从来没去过的别墅，还是那五百万现金？”
傅承聿递出协议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想要什么？
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在他眼里，她终究还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只要给够钱，就能打发。
可温婉却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悲凉：“我想要你陪我去一次医院，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我急性阑尾炎住院，给你打电话，你说‘婉婉今天生日，我不能缺席’，让司机送我去医院。
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你正在给苏晚买生日蛋糕，对不对？”
傅承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想不起这件事：“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没必要？”
温婉的声音陡然提高，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那我再问你，去年我妈去世，我求你陪我去葬礼，你说‘婉婉回国，我要去接她’，让我一个人面对我妈的遗像，你记得吗？
傅承聿，这十年，我到底算什么？
是你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还是苏晚回来前的替代品？”
这些话，她前世从未敢问出口。
她总是怕惹他生气，怕他彻底抛弃她，可现在，她不怕了。
死亡己经经历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傅承聿看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愧疚，而是恼怒。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习惯了她的讨好，从未想过她会这样质问自己。
“温婉，”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拿到了你想要的——傅家少奶奶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
要不是因为你像婉婉，你以为你能进傅家的门？”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
是啊，她怎么忘了，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替代品。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做樱桃派时，满心欢喜地端给傅承聿，他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味道不对，婉婉从不放这么多糖”；她想起自己留了十年的长发，有一次不小心剪短了一点，他看到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我不是让你留长发吗？
你怎么回事”；她想起自己生病时，他从未陪在身边，却在苏晚感冒时，亲自开车去买感冒药。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是重生后的第一个低谷——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面对傅承聿的冷漠，心脏还是会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伸手，朝着那份离婚协议伸去。
傅承聿以为她终于要签字了，眼神里露出一丝不耐，把协议往前递了递。
可下一秒，温婉却猛地抓住协议，用力一扯！
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承聿下意识地握紧了协议，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反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温婉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她看着傅承聿错愕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傅承聿，你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求你不要走吗？
你错了。
这一次，我不会签。”
傅承聿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签。”
温婉的声音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盘上，“这十年，你欠我的，不是一份补偿就能还清的。
苏晚需要傅太太的身份，我偏不给。
傅承聿，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替身，也不再是那个围着你转的傻瓜。
你想和苏晚双宿双飞，没那么容易。”
这是她的反击，也是她的重生。
她要为自己活一次，要让傅承聿和苏晚，付出应有的代价。
傅承聿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女人，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
她的眼神坚定，语气决绝，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卑微和讨好。
一种莫名的、脱离掌控的感觉，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
温婉没有再看他，而是拿起茶几上那支他惯用的万宝龙钢笔，拧开笔帽。
傅承聿以为她改变了主意，正要开口，却看到她没有在签名处落笔，而是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字：“傅承聿，十年恩怨，从此刻起，一笔勾销。
但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要回来。”
写完，她放下钢笔，将协议推回傅承聿面前，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这份协议，我不会签。
如果你想离婚，可以去法院起诉我。
不过我提醒你，这十年我手里的证据，足够让你和苏晚，在媒体面前丢尽脸面。”
她说的是实话。
前世她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保存了很多东西——傅承聿写给苏晚的情书、苏晚假装生病骗傅承聿的聊天记录、甚至还有傅承聿为了苏晚，挪用公司公款的证据。
这些东西，她前世从未想过要用，可现在，它们成了她的武器。
傅承聿看着那行字，又看着温婉决绝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
他看着温婉转身走向门口，米白色的睡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格外坚定。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仿佛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对她来说己经没有任何意义。
玄关的门“咔哒”一声关上，温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傅承聿的视线里。
客厅里只剩下傅承聿一个人，他看着茶几上那份被推回来的协议，看着上面那行冰冷的字，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他不知道，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他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慌，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替身，而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温婉。
温婉走出傅家别墅，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感到无比清醒。
她抬头看着夜空，星星闪烁，像极了前世她躺在病床上看到的星星。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一次，她终于为自己活了。
重生后的第一个高潮，在她走出傅家别墅的那一刻，正式到来。
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要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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