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新房后，我把失明的阿妈从大山里接过来一起住。怎料妻子对此十分不满，
私下里埋怨了我多次，有时脾气一上来甚至还跟我冷战、吵架。
我本以为妻子只是不习惯跟老人同住才发些脾气，时间久了自然就能慢慢接受。可没想到，
趁我出差期间，妻子竟把刚刚复明的阿妈赶回了大山。我想去大山接回妈妈，妻子百般阻挠。
可当妻子得知妈妈的真正身份后，她却后悔无比，
哭着求着要把妈妈接回家……1.出差半个月，我终于完成局里安排的任务，
满身疲惫地往家里赶。那么多天没见到可爱的女儿，我想她想得不行。推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是厨房飘出的腊肉炒青椒香味。我抱起正在客厅练习写字的女儿，
狠狠地亲了几口。“白雪，我回来了！”我朝屋里喊了一声，
顺手把给阿妈买的药放在鞋柜上，“阿妈呢？去医院复查了吗？
”厨房里的炒菜声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响起，比刚才更急促。妻子白雪端着菜走出来，
目光慌乱地看了我几眼后，又低下头盯着菜盘不敢再看我。
“阿妈她……”白雪把菜放在桌上，手指绞着围裙边，“回寨子了。”我心里一惊愣在原地，
耳朵里突然嗡嗡作响：“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她的眼睛好了没？”“上周三。
”白雪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她自己要求的，说想老家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阿妈的房间，推开门——床铺整齐得像没人用过，
衣柜里只剩下几个空衣架，那个她从寨子里带过来的旧木箱也不见了。
只有窗台上那盆野山兰还在，是去年我从山里特意给她挖来的。“她才刚做好眼睛的手术！
”我转身怒吼，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山里的卫生所哪有县城的条件？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不跟我商量？”白雪的肩膀缩了一下，随即挺直：”阿木尔，
阿妈眼睛好了，上周二她就拆了纱布，能看见东西了。她看清你不是她儿子了！
这个谎言该结束了！”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插进我的心脏。我踉跄后退一步，
扶住门框才没跌倒。十几年来最恐惧的时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到来——阿妈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虽然清楚阿妈眼睛复明后早晚会知道真相，
可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啊！出差期间我就一直在想着，等回家后要怎样跟阿妈解释，
好让她能够尽量平和地接受那个残酷的真相。“你告诉她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我没有！”白雪的眼睛红了，“是她自己发现的。拆线那天回家后，
她看到了你贴在墙上的那些奖状后，就问我'阿木尔是谁'……”“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又想着她眼睛已经好了，早晚会知道真相，所以才……”我的膝盖发软，慢慢滑坐在地上。
“吉克尔，我……对不起你！”我嘴巴颤抖着喃喃自语，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边缘掉落下来，
这些年来与阿妈的点点滴滴……2.我永远记得十几年前好战友吉克尔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
边境的夜风刺骨，他的血浸透了我的军装。
里颤抖：“阿木尔……答应我……看看我阿妈……她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别说话，
坚持住！医疗兵马上就到！”我死死按住他胸前的伤口，可血还是从我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吉克尔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子后山那棵老榕树……我家就在树下……阿妈总坐在门口……等我……”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却突然抓紧我的手，“我为祖国、为战友牺牲，我……无悔！
告诉阿妈……儿子没给她丢脸……”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吉克尔的声音。当医疗兵赶到时，
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那抹熟悉的、憨厚的笑容。
我抱着他的遗体疯狂地哭喊着。这次边境战斗中，若不是为了帮我挡子弹，
他怎会这样献出年轻的生命……退役那天，我站在部队大门口，手里捏着吉克尔留下的地址。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阿木尔，回去好好过日子。”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
我的生活从吉克尔救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只属于我自己了。三个月后，
我站在大山深处的彝族寨子里，后山那棵老榕树下，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前。
门口坐着一位瘦小的老妇人，灰白的头发用蓝布包着，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
我的心跳如鼓，用和吉克尔几乎一模一样的口音喊了声：“阿妈，我回来了。
”老妇人的手猛地停住，头转向声音的方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吉克尔？
是我的吉克尔回来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我快步上前握住那双粗糙的手，
跪在她面前：“是我，阿妈。儿子回来了。”那一刻，我决定成为吉克尔。
为了那个救我的兄弟，为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最初的日子充满忐忑。
我每周从县城坐三小时车进山，带着米面粮油，帮阿妈砍柴挑水。她虽然看不见，
却总能用耳朵和鼻子认出我来。“吉克尔，你身上的味道变了，”她皱起鼻子，
“城里水洗掉了山的味道。”我笑着往身上抹了点松枝：“现在呢，阿妈？”她咯咯笑起来，
像小姑娘一样拍手：“对了对了，这才是我的吉克尔！”渐渐地，
我学会了吉克尔的一切——他爱吃的苦荞饼，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糗事，
他参军前在寨子里喜欢的姑娘。阿妈讲这些时，眼睛虽然看不见，却闪着光。一年后的雨季，
阿妈发高烧，我在泥泞的山路上背着她走了四个小时才到县医院，医生说再晚点就危险了。
那一夜，我守在病床前，看着她瘦小的身体在白色床单下起伏，突然明白，
这个谎言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阿木尔，你为什么总是往山里跑？
”妻子白雪第一次提出疑问是在我们相亲后的第三个月。她是县小学老师，皮肤白皙，
眼睛像山里的清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部分实话：“那里有位孤寡老人，眼睛看不见，
我……战友的母亲，他牺牲了，我答应照顾他的阿妈。”白雪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你人真好。”那一刻，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心跳加速。结婚那天，我带着白雪去见阿妈。
阿妈摸着白雪的脸，笑着说：“我的吉克尔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
”白雪疑惑地看我，我悄悄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回家的路上，白雪终于忍不住：“阿木尔，
为什么阿妈叫你吉克尔？”山风吹乱她的头发，我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
第一次向妻子坦白了一切。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哽咽：“……他为我挡了那颗子弹，白雪。
没有他，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白雪沉默了很久，最后握住我的手：”我明白了。
我们一起照顾阿妈。”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儿子出生后，我更加努力地工作，
在县城买了套大点的房子。搬家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决定。“老婆，
我……想把阿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晚饭时我对白雪说，“她年纪大了，眼睛又看不见，
一个人在山里我不放心。”白雪的筷子停在半空：“那我爸妈呢？
他们一直想搬来帮我们带孩子的。”我内疚地低头：“岳父岳母身体还好，可以互相照顾。
但阿妈她……真的只有一个人。”白雪的眼睛红了：“阿木尔，我爸妈也是老人了！
之前我妈过来跟我们住，你忘了你是怎样把她撵走的吗？
为什么你总是把别人放在自己家人前面？”她为什么这样说我心里很清楚。女儿刚出生时，
岳母过来照顾孙女，跟我们挤在窄旧的小房子里。
我既不忍心岳母一把年纪还要跟着我们受累，又担心岳父一个人在老家里生活孤独。
便劝说岳母回去老家和岳父一起生活，女儿由我们夫妻自己照顾。如今搬了大房子后，
我却想把阿妈接过来住，妻子心里有些不爽那是理所当然。但岳父岳母起码身体健康，
还可以相互照顾，吉克妈妈却是孤独一人，眼睛还看不见……那晚我们第一次因为阿妈吵架。
最终白雪妥协了，但我知道她心里有怨气。阿妈来到家里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她看不见，却能听见白雪刻意放轻的脚步，能闻出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吉克尔，
”晚上她悄悄拉我的袖子，“你和媳妇是不是吵架了？”我强装笑容：“没有的事，阿妈。
白雪就是工作累了。”阿妈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脸：“孩子，阿妈虽然看不见，
但心里明白。别为了我伤了夫妻感情，实在不行，阿妈就回寨子里住。第二天，
我发现白雪把主卧让给了阿妈，自己搬到了小房间。我问她为什么，
她淡淡地说：“老人腿脚不方便，住主卧离卫生间近。”我知道这是白雪的体贴，
也是她的抗议。矛盾在岳母来看孙子那天爆发了。岳母看到阿妈住在主卧，脸色立刻变了。
白雪把母亲拉到厨房，我听见她压抑的哭声：“……我能怎么办？
他非要接来...好像那才是他亲妈……”岳母走时看我的眼神让我如芒在背。那天晚上，
白雪背对着我说：“我妈腰不好，一直想搬来住有阳光的大房间……”我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