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是假的，对吧？
我叫李伟，一个没什么太大追求的普通上班族。
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用相机记录下一些别人不太会注意的瞬间。
这次，我选择了一个相对冷门的目的地——位于邻省，名为“雾隐山”的景区。
据说那里的云海和日出是一绝，但路途遥远且山路崎岖，旅游团不多，正好符合我这种不喜欢人挤人的性格。
报了个当地的小团，坐的是那种常见的、有点年头的双层旅游大巴。
车子是绿色的，车身上印着早已褪色的“XX山水旅行社”字样。
出发时间是早上七点，地点是邻市的一个小车站。
跟我同车的，大多是些中老年人，还有几个和我年纪相仿，但同样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大家似乎都还没完全从周末的慵懒或是工作日的疲惫中恢复过来，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汗味、早餐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复杂气味。
导游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小杨，戴着一顶鸭舌帽，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他拿着个小喇叭，简单介绍了下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无非是注意安全、保管好财物、配合安排之类的套话。
他的声音有点发虚，像是刚睡醒，又或者是对这份工作本身就缺乏热情。
司机师傅看上去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话很少。
他只是闷着头检查了一下车辆状况，然后便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车子缓缓驶离了车站。
我坐在了靠后方的位置，第二排靠窗。
选这里是因为视野比较好，方便拍照，而且离车门也近，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呃，虽然我希望不会有。
车子驶出市区，上了通往山区的高速。
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单调，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盖了一块脏抹布，压得很低。
高速两旁是连绵不绝的农田和一些零星的工厂，毫无风景可言。
车厢里更加安静了，大部分乘客都靠着椅背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空气有些浑浊，空调吹出的风带着一股暖烘烘的潮气。
我拿出相机，想拍几张窗外的照片，却发现镜头里的景色也显得有些沉闷和模糊。
可能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吧。
我叹了口气，收起相机，也靠在椅背上，半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几乎一成不变的景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驶离了高速，开始进入盘山公路。
道路变得狭窄蜿蜒，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悬崖下方是翻滚的云海，但由于天气原因，云层显得灰蒙蒙的，没有传说中的壮丽景象，反而透着一股压抑。
车子每一次转弯，车身都会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侧倾声和摩擦声。
我心里有些打鼓，这车……是不是有点太旧了？
旅行社为了省钱，连辆像样的新车都舍不得租吗？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司机师傅。
他紧绷着脸，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狭窄的路面，双手用力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看得出来，他很专注，也很紧张。
这倒是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司机是负责的。
旁边的乘客，那个看起来像是退休教师的老大爷，还在打着呼噜，口水都快流到胸前了。
他身旁坐着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正戴着老花镜，费力地看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再往后，是几个年轻人，头碰着头，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又听不清内容，偶尔爆发出一阵压抑的、诡异的笑声。
等等，那笑声……
我皱了皱眉，转回头。
那几个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我。
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他们的眼神有些……空洞。
像是在……放空？
我有些不自在，赶紧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云层似乎更厚了，天色也暗了不少。
车子依然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心脏跟着揪一下。
突然，车子猛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我差点被甩到前面的座椅背上。
“怎么了？”我惊魂未定地问。
司机师傅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前面好像有落石，得小心点。”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面上，确实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看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山体上滑落下来的。
幸好司机反应及时。
小杨也醒了，他站起身，走到司机旁边，探头看了看，然后拿起小喇叭，安抚大家说：“各位游客请注意，前方道路有些情况，司机师傅会小心通过的，请大家坐稳扶好，不要惊慌。”
他的声音依旧缺乏生气，像是一个提前录好的录音。
车子小心翼翼地绕过落石区域，继续缓慢前行。
车厢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凝重了。
刚才的颠簸和惊吓，似乎并没有完全惊醒那些沉睡的乘客。
大部分人只是稍微清醒了一下，又很快重新陷入了昏睡，仿佛对刚才的危险毫不在意。
那个打呼噜的老大爷，脑袋歪向一边，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睡得正香。
那个看手机的中年妇女，也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依然闭着，眉头却舒展开了，仿佛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那几个年轻人也安静了下来，靠在一起，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我的心头。
太安静了。
即使是熟睡的人，在刚才那样剧烈的颠簸和刹车之后，也应该会有所反应，比如惊醒、抱怨几句，或者至少调整一下姿势。
但他们没有。
他们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沉睡不醒。
而且，他们的睡姿……都有些过于“标准”了。
那个老大爷的头歪得很巧，正好靠在车窗边缘；中年妇女的身体挺得笔直，头靠在车窗上，角度完美；那几个年轻人互相依靠的姿势，也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真实的、因为失去平衡而产生的歪斜。
这太不正常了。
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紧张和旅途劳顿，产生了错觉。
我再次仔细观察他们。
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过于苍白了，缺乏血色，像是长时间没有见过阳光一样。
尤其是那个中年妇女，她的脸色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嘴唇也毫无血色。
还有他们的呼吸……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
但我仔细听，似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
不可能。
这么多人坐在密闭的车厢里，即使大家都闭着嘴，呼吸声也应该此起彼伏才对。
尤其是在这安静的环境下。
难道……他们真的都没有呼吸？
这个念头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离我最近的那个中年妇女。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的鼻子和嘴巴。
一分钟，两分钟……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有气息拂动她的头发，没有胸腔的起伏。
她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伟，你是不是疯了？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也许是光线问题，也许是角度问题。
他们在睡觉，只是睡得很沉，很沉而已。
我试图找到其他的解释，但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们那过于标准、过于僵硬的睡姿，那异常苍白的皮肤，还有那死一般的寂静。
车子继续在山路上行驶。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原本只是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竟然像是被泼了墨一样，黑压压地压了下来。
云层翻滚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其中孕育。
车厢里的温度似乎也在下降。
明明是夏天，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渐渐蔓延到全身。
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喂，师傅，”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这天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黑？是不是要下雨了？”
司机师傅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说：“快到了，前面就是景区入口了。”
小杨也凑过来说：“是啊，李先生，我们快到了，别担心。”
一会到了酒店就好了。
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瘆人。
景区入口？
可是现在分明还是大白天，为什么天色会黑成这样？
而且，我记得导游说过，到达景区至少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现在看样子，最多也就半小时。
难道……我上车的时候，记错了时间？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什么？！
我明明是早上七点坐的车！
这中间过去了八个小时？
我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记得我睡着了……可是，怎么会睡这么久？
而且，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感很清晰。
不是在做梦。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十五分。
可是窗外的光线，却像是傍晚六七点的样子，昏暗而压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慌。
时间……好像出了问题。
我再次环顾四周。
那些“熟睡”的乘客，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甚至有些……死灰色。
我的目光落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冲锋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男人，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但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
他……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吗？
我好像没怎么注意过他。
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到了到了，各位游客，我们到雾隐山景区了！”小杨欢快地喊道，声音依旧缺乏起伏。
司机师傅熄了火。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余温带来的微微暖意。
我解开安全带，动作有些僵硬。
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麻木。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依然“沉睡”的乘客。
他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都醒醒啦，到目的地了！”小杨拿着小喇叭，又开始喊话，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协调。
没有人回应。
小杨似乎有些尴尬，又喊了几声，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走到那个打呼噜的老大爷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大爷，大爷，醒醒，到地方了。”
老大爷的身体被推得晃了一下，脑袋从车窗边滑落，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但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眉头紧锁，仿佛在做什么噩梦。
小杨的脸色变了变，又去推那个看手机的中年妇女：“阿姨，阿姨，下车了。”
中年妇女的身体也晃了晃，但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
小杨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又尝试叫了那几个年轻人，还有那个戴帽子口罩的男人，但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他们……不是睡着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或者说，他们醒不过来了。
“师傅，这……”我看向司机师傅，想问些什么。
司机师傅缓缓转过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阴沉。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看不到一丝光彩。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各位游客，请有序下车。”小杨强作镇定地喊道，但他握着小喇叭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了。
没有人动。
整个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李先生，你……你先下去吧。”小杨对我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犹豫了一下。
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留在车上或者下车，似乎都不是安全的选择。
但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辆诡异的巴士上。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和相机，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股湿冷的山风迎面吹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天色果然已经黑得如同傍晚，天空阴沉得可怕，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景区入口的指示牌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只有风声呜咽，像是鬼魂在哭泣。
我站在路边，回头望向那辆绿色的旅游大巴。
车窗黑漆漆的，像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我。
车厢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那些乘客，就像是被遗忘在时间琥珀里的标本，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是不是……卷入了一场无法想象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