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对峙数九隆冬的夜,寒山寺的钟声撞碎了最后一丝暮色。
我踏着碎玉般的积雪往山下走,襁褓里的孩子在怀里发出细微的哼声。
那是我拿命换来的骨血,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首辅大人正立在官道旁的雪地里,
身后马车旁立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阿磐。”首辅大人率先开口,声音裹着夜雾的湿冷,
“若你知错,仍可回谢府做夫人。”我嗤笑出声,摸了摸怀里孩子冻得发红的小脸。
难产时佛前供着的长明灯在眼前晃,尼姑庵里冻裂的指尖在风雪里发颤,这些他都不提,
只说“知错”?我扯开怀里薄毯,露出孩子脑门上月牙形的疤痕:“首辅大人,
您看看这孩子额上的疤,像谁?”新夫人谢书珩“哇”地捂住嘴,
怀里的孩子被她抱得更紧了些。首辅大人瞳孔微颤,
我看见他袖口微微发颤——那是我当年大婚那日,他亲手别在我鬓边银簪的纹路。
“阿娘身份低微,自该做姨娘。”谢书珩福了福身,声音甜得发腻,
“姐姐既在寺里清修三年,有些混沌也是难免。”我蹲下身,
用冻得发红的指尖抚过自己孩子脑门的疤:“混沌?我在庵里每日丑时摸黑洗衣,
双手冻得溃烂,是混沌?还是说…首辅大人您当初送我来时,
尼姑们把我按在雪地里打到腿骨错位,也是混沌?”首辅大人脸色骤白,
我听见谢书珩倒吸凉气的声音。风雪骤密,我抱着孩子站起来,
裙裾扫过首辅大人脚边的积雪:“既如此,烦请首辅大人赐一纸和离。”我凑近他耳边,
呵出的白气拂过他鬓角:“我祝您与新夫人恩爱到老——只是日后若见着寒山寺的尼姑,
替我多烧些香。”转身时,我听见谢书珩压低的声音:“谢大人何必跟她计较,
不过是乡野妇人…”我脚步不停,怀里孩子在风雪里发出安心的酣睡声。官道尽头,
火红的轿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我大婚那日盖头的颜色。只是这回,
轿中再无谢昭文虚伪的“接妻归家”,只有我沈阿磐用血换来的,决绝的背影。
2 庵中炼狱数九隆冬的凌晨三点,天色黑得像浸了墨的绸缎。
我被尼姑庵里破旧的钟声惊醒时,喉头还黏着昨夜咳出的血丝。摸黑起身,
脚趾头撞到床沿凸起的木刺,钻心的疼让我差点咬破嘴唇。
比丘尼们的衣裳泡在刺骨的井水里,像泡发的死鱼。我冻得发红的指尖刚触到粗粝的麻布,
掌心溃烂的口子就渗出新鲜的血。庵里没有炭盆,只有四处漏风的木窗,
风雪扑在脸上像刀刮。洗衣石旁的陶罐里结着冰碴,我拿木棍凿开冰面时,
碎冰碴溅到眼睛里,生生磨出泪来——泪珠还没滚落就被冻住,
挂在睫毛上像极了寒山寺檐角的冰凌。“沈居士,你今日该值中殿香火。
”管事姑子的声音阴恻恻的,像从寒窑里钻出来的饿鬼。我抬头时,
冻僵的脖颈发出咔哒的响声。她捧着檀香盘子的手甲擦得锃亮,
映出我披头散发的模样——破棉袄裹着枯柴似的身子,
下裳边缘还沾着昨夜劈柴时蹭到的松脂。这算什么居士?分明是地狱爬出来的孤魂。
我刚想接过香盘,管事姑子却突然抽回手,亮出掌心托着的三支残香:“昨日你浣洗的衣裳,
袖口还沾着泥渍。”她话音未落,一巴掌就甩过来,“首辅大人为你求佛忏悔,你倒好,
在庵里偷奸耍滑!”脸颊火辣辣的疼,我踉跄着跌进积雪里。比丘尼们看戏似的围过来,
我听见她们木鱼撞在石阶上的闷响。管事姑子扯开我冻得僵硬的衣襟,
露出里头补丁摞补丁的亵衣:“看看这做派!还以为自己是谢府的夫人呢!
”她突然攥住我右手,将残香的碎屑硬塞进我指尖溃烂的伤口里,“既然惜福,
就跪在大雄宝殿外好好思过!”大雄宝殿的丹陛石浸着积雪,跪上去像跪在冰窖里。
我双手被反剪着捆在石柱上,能感觉到掌心的血正顺着袖管往下淌。殿内传来低沉的佛号,
比丘尼们拖鞋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像踩在我的心上。小腹隐痛提醒着我难产未愈的身子,
可管事姑子的话仍在耳边:“首辅大人交代过,要让你在寒山寺好好反省。”雪越下越大,
丹陛石上的积雪渐渐漫过我的脚背。我仰起头,想让雪水顺着嘴角流进喉咙润润渴哑的嗓子,
却看见大雄宝殿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晃——那红晕映在雪地上,像极了我难产时铺满产床的血。
意识开始模糊,我恍惚看见首辅大人站在风雪里,他身后的马车旁,
谢书珩抱着孩子对我微笑。喉头突然涌上腥甜,我挣扎着想骂句“狗屁忏悔”,
却喷出一口血沫,溅在雪地上开出一朵凄艳的红梅。“如何?可曾悔过?
”管事姑子的声音飘过来时,我正因腿骨错位的伤口被冻得发烫而浑身抽搐。
她用木鱼槌抵住我后颈:“首辅大人说,你若肯承认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谢府,
他便来接你回去。”风雪灌进我张开的嘴里,我尝到血的腥气混着雪的清冽。
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像破锣:“首辅大人…可曾问过…尼姑们…是如何‘教我悔过’的?
”管事姑子突然掐住我脖颈,我眼前金星乱冒。恍惚间,
我听见她对着风雪喊:“首辅大人说了,你若执迷不悟,
便让你在庵里多住些时日——好生磨磨性子!”风雪声骤密,我瘫软在丹陛石上,
意识海里浮出难产那夜的景象:产婆扑通跪在地上,
烛火在首辅虚伪的脸上跳动:“夫人难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他连眼皮都没抬:“谢家需要嫡出子嗣。”烛芯“啪”地爆出灯花,
我攥着床单的手指深深嵌进布纹——原来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是我的命,
而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谢家骨血”。3 血色过往产房里的烛火在摇晃,
像随时要熄灭的残烛。我攥着床单的手指节发白,腹中绞痛如万箭穿心。产婆扑通跪在地上,
脑门磕得青砖直响:“夫人…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首辅大人谢昭文的袍袖拂过我沾满冷汗的面颊,沉香混着他素日最爱的龙涎香,
此刻却像裹尸布般窒息。他连眼皮都没抬:“谢家需要嫡出子嗣。”烛芯“啪”地爆出灯花,
火星子溅在我腕间的红绳上——那是我新婚那夜,他亲手系上的“长命缕”。“阿磐,
忍一忍。”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比窗外的冬雨更冷,“若有什么闪失…谢家颜面何存?
”产婆的铜盆接住温热的血水时,我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脆响。孩子啼哭传来那刻,
我喉头涌上腥甜的血沫,眼前天旋地转,
却见首辅亲手抱过襁褓:“是个男孩…只是你这身份…”他话音戛然而止,
我伸手想摸孩子的小脸,却只触到冰冷的绸缎。“夫人产后虚弱,需静养。
”新任夫人谢书珩的丹凤眼乜斜着我,
金丝楠木的太师椅擦着我塌陷的右颊——首辅将我安置在别院时,她正捧着热毛巾给我擦脸,
动作轻柔得像拂过三春柳絮。“首辅大人说,您需要静心修行。”她将盖头摘下时,
我看见她鬓边簪着的,是我大婚那日的银杏发饰。别院的雪下得格外大,
我抱着孩子的小襁褓发抖。首辅的车马从院门前驶过时,我冲出去抓住缰绳:“昭文,
我…我熬过来了…”他隔着车窗看了我一眼,目光却落在我怀里的孩子身上:“阿磐,
你可知自己出身?”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碾碎了我指尖的温度。“尼姑庵清静,
正好修身。”谢书珩的声音从车后传来,像浸了冰的钢针,“首辅大人说,等你‘知错’,
自然接你回去。”我攥着孩子的小布鞋跪在雪地里,掌心渗出血珠。
孩子在襁褓里发出微弱的哼声,而首辅的马蹄声渐远,踏碎了我脊椎里最后一根骨刺。
尼姑庵的木鱼声敲响时,我抱着孩子在风雪里瑟缩,唇边的笑比哭还难看:“修行?
还是修死?”庵里的第一夜,我蜷在漏风的草褥上,听着檐角铜铃在风里哀鸣。
孩子饿得直哭,我却一滴奶水都没有——首辅送来的“月子餐”,是冷水泡的糙米粥。
管事姑子掀翻木盆时,粥水溅在我胸前,烫出红痕:“首辅夫人还惦记着您,
说莫宠坏了小公子。”她踢飞摇篮,“既为庶出,该学着自己讨生活。”我扑过去抱孩子时,
冻僵的手指被摇篮木刺扎破。孩子的小脸冻得发青,啼哭声越来越弱。
我用最后的力气扯下裹胸,
血水混着冷汗滴在孩子脸上:“娘在…娘在…”那夜风雪裹着孩子的哭声灌进我耳膜,
我咬破舌尖,用血喂他——首辅要我死,可孩子不能死。“沈居士,首辅大人送来书信。
”三个月后,管事姑子扔给我的信笺上,谢昭文的字依旧丰神如旧:“阿磐既已知错,可归。
”我撕碎信纸,碎片扎进掌心的冻疮里:“他以为…庵里熬死的只是我的身份?
”我抱起在庵里生疮长大的孩子,唇边笑意森冷,“昭文,我会回去…带着地狱的火。
”4 虚伪求情风雪拍打着青州府的朱门,我跪在上房外的青砖地上,
捧着首辅大人“赏”的参汤。白瓷碗底压着血色绢帕,
参汤表面浮着层油光——谢书珩昨夜用这碗汤烫了我的手背,说我是“污了上房的晦气”。
“阿磐姐姐,夫人让你进去回话。”小丫鬟绣鸾垂着头递给我帕子,
指尖悄悄擦过我手背上溃烂的烫伤。我看着帕子上的血渍洇开,
像极了难产那夜铺满产床的红。谢书珩的绣履踩着青砖过来时,
我听见她抹了蔻丹的指甲叩着檀木椅扶手:“首辅大人从京城带了信回来,说是…要见你。
”我福身后退时,谢书珩突然扯住我袖口。褪色的衣料在她手中发出撕帛声:“首辅大人说,
若你肯认错,他…他仍当你是个妻子。”她眼底的恨意像淬了毒的钉,
扎进我因营养不良而凹陷的眼窝,“只是你这身份…配住正院?”首辅大人回府那日,
满府挂的是新腌的腊肉,我却蹲在灶房刮着粘锅的糙米。他踏进偏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