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被公司辞退那天，是我二十八岁生日。母亲在我十八岁那年离世后，
再没有人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我也早习惯了给自己烧一碗红烧肉表示一下，
然后一切照常的日子。但是这天，我六年超市理货员的照常日子却断了。
人力资源部经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对面，他推过来一张纸，不是辞退通知，是一张法院传票。
“祁连山，银行起诉你。公司有规定，有债务纠纷的员工不能留。你尽快收拾东西。
”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有群蜂炸了窝。传票上的字密密麻麻，
看了好几遍才拼凑出意思：我那好弟弟祁连海，偷拿了我的身份证，
给银行做了八十万的借款担保。现在，他人跑了，债主找上了我。
加上我那还剩二十万的房贷，一夜之间，我成了名副其实的“百万负翁”。
手指哆嗦着按下祁连海的号码，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关机提示音。再拨父亲的电话，接通了。
“爸，连海在哪儿？”“不知道啊，他怎么了？”父亲的声音透着惯常的慢悠悠。
“他上个礼拜骗我说开虚拟币账户，拿走了我身份证！结果他是让我给银行做担保人！
现在欠了银行八十万！人找不着，银行告我了！”八十万，这几个字砸出来，
舌头都有些发僵。父亲的语气却没什么波澜：“慌什么？海儿有本事，就算眼下亏了点，
早晚能给你赚回来。你是当哥的，先替他扛一阵，他有办法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幕幕：小时候祁连海把我的糖果抢走，
父亲拍着我的头说：“忘了孔融让梨？哥要让着弟。”；小学时祁连海打架闯祸让我顶包，
父亲皱着眉：“他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中学时祁连海生活费不够，
父亲理所当然：“连山，你打工给他凑凑。”；去年老房子拆迁拿到一百二十万，
父亲给祁连海100万：“海儿买房子得付全款，省点利息专心搞事业。连山你是老大，
付个首付慢慢还，无所谓的。”我只得20万买了个小房子付了首付都没钱装修。挂了电话，
我疯了似的冲到祁连海那套“全款付清”的新房。大门紧锁，贴着崭新的出售告示。
他又一次把我掏空了，连骨头渣都没剩下。我的小房子也很快被法院拍卖。
拍卖款填了房贷的窟窿，剩下的二十万被划去抵扣那八十万担保债务。最终，
我还欠着银行六十万巨债。银行卡成了摆设，钱包比脸干净。铺盖卷往肩上一甩，
我扛着仅有的这点家当，钻进了南郊河堤下的桥洞。湿冷的河风裹着尘土的气息灌进来。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掏出母亲唯一的遗照。照片上，她的笑容还那么温柔。胸口猛地一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眼眶。“原来……我真的很多余。”破棉絮散发着霉味，
我把自己蜷缩进去，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眼泪砸在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河水在不远处流淌，呜咽似的。02公司辞退了我，但结算工资要等到下个月。
翻遍身上所有口袋，皱巴巴的纸币和叮当作响的硬币加起来：七十三块二毛。这点钱，
撑不到发薪日。“祁连山欠银行一百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旧日点头之交的电话拨过去，
寒暄不到两句，对方不是信号不好就是突然有急事。明天，必须找到一份管吃管住的工作。
天还没透亮，城市的轮廓还灰蒙蒙的，我已经在街头奔走。招聘启事上要求学历的，
看都不用看。中学都没念完——为了给祁连海攒学费生活费，我早早离开了学校。送外卖？
得先有辆电动车。以前离超市近，走路就到，现在兜里这点钱，连租车押金都凑不齐。
一家家餐馆问过去，心一路往下沉。工资低得可怜，还只管一顿工作餐。
早餐、午餐和晚上睡觉的地方，全是难题。最后，拖着灌了铅的腿挪到一处建筑工地。
工棚里弥漫着汗味和尘土气。听说这里工资常拖欠，但好歹管吃管住。
正和一个叼着烟卷、皮肤黝黑的包工头说话，饭点到了。
一辆改装过的电动车静静地开到板房前，后座驮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
送餐的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把三十份白色泡沫饭盒堆在桌上，接过包工头递的三张百元钞票，
转身骑车走了。包工头随手揭开一个饭盒盖子，盯着里面的东西，
嘴角向下撇出一道深深的纹路，嗤笑一声：“操！换他妈五家了，还是这猪食样儿！
”我也探头看去：粗细不一的土豆丝蔫巴巴地纠缠在一起，青菜叶子黄绿不均，
几片薄得透光的肥肉可怜地贴在土豆丝上。
猛地想起生日那天被打断、最终没吃上的那锅红烧肉。一股滚烫的东西顶到了喉咙口。
“老板！”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促，“明天这个时候，我给你送饭菜！
红烧肉配土豆丝青菜！要是比不上这个好吃，我一分钱不要！”包工头转过头，
眯着眼上下打量我，烟灰簌簌掉在地上：“也是十块一份？”“对！十块！就一个要求，
现结。”“成！”包工头把烟屁股摁灭在桌角，“留个电话。明儿见真章！”母亲在世时，
把她的拿手菜都教给了我，尤其那道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我有信心。
第二天天没亮透，我就凭着在超市理货六年攒下的人情，
几乎是用成本价弄到了十斤好米、几斤上好的五花肉、新鲜的土豆青菜，
还有一堆调料和一次性碗筷。桥洞下临时搭起的简陋“灶台”边，我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
精心料理着这三十份盒饭。红烧肉的浓香霸道地弥漫开来，混着河风的腥气，
也盖不住那诱人的味道。当我把热气腾腾的饭盒送到工地上时，包工头揭开盖子，
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他眼睛一亮，猛拍了下大腿： “行啊小伙子！靠谱！
以后工地上的饭，都归你送了！”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我强压着翻腾的情绪，
接过那三张带着体温的钞票：“老板放心，味道分量，只升不降。”差点，
我也成了这工地上搬砖的一员。给他们做饭，就是给自己做饭。不仅要好吃，更要干净，
得像我自己吃那么讲究。工人们干的是力气活，米饭量一定要足！红烧肉顶饿，
得一直是招牌。别的工地……肯定也有这需求。只要肯干，翻身不是没指望！然而，
意外总是不期而至。03天刚蒙蒙亮，我正蹲在桥洞下忙着切配菜。
一辆印着“工商执法”的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桥头。两个穿着深蓝制服的人径直走过来，
举着相机对着我那些简易的锅碗瓢盆、食材调料一阵猛拍。
其中年纪稍长的板着脸：“有人举报你无证经营。《食品安全法》第三十五条明文规定，
餐饮服务必须取得许可。现对你处以三千元罚款。”脑子里嗡地一下，像被重锤砸懵了。
刚刚攒下的几千块希望，瞬间就要被掏空？我低声下气地解释，近乎恳求。对方不为所动，
嘴角甚至带点施舍的意味：“按规定可以罚两万，已经照顾你了。”万幸，罚款不用当场交。
揣着这些天起早贪黑攒下的辛苦钱和超市补发的工资，
我租下了一个临街的、只有几平米的小店面。
马不停蹄地去办了营业执照和那张至关重要的食品安全许可证。
“祁家快炒”的小招牌挂了起来。工地上的生意依旧做着，但市场上的猪肉价格像坐了火箭，
噌噌往上蹿。利润像阳光下的雪，越来越薄。十块钱一份的红烧肉快餐，
还要保持原来的份量和品质？肯定是赔本买卖。
可要是涨价或者偷工减料……那些民工兄弟当初信任我、支持我，我开得了这个口吗？
愁得我整宿睡不着。最后，硬着头皮回了趟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答应帮我留意乡下的土猪肉。
土猪肉香是香，可加上运费，成本还是压不下来。必须扩大规模！只有量上去了，
成本才能分摊。我咬牙招了两个手脚勤快的服务员，让她们端着刚出锅、香气四溢的红烧肉，
在人流多的地方免费请人试吃。路过的学生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嚯！
比学校食堂的大锅菜好吃太多了！
”下班的年轻白领探头看了看我特意收拾得锃亮、敞开的操作间，点点头：“看着挺干净，
卫生！”我咬着牙，偷偷用其他渠道赚来的微薄利润，补贴着工地那份十块钱的红烧肉盒饭，
硬撑着不涨价。这事儿终究没能瞒住。几个工地老板私下通了气，知道了原委。“连山，
你这搞法不行啊！肉涨成这样，十块一份你要亏死！”包工头老张直接找到店里，不由分说，
“从下个月起，我们那块工地，盒饭十二块一份！就这么定了！”语气不容商量。
更关键的是，民工们口口相传，把我这小店“实在、肉多、味道好”的名声传开了。
生意越来越好，小小的店面根本转不开身。一到饭点，
等着取餐的外卖小哥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不能再等了！我一跺脚，
在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盘下了一个大些的门面。
崭新的招聘广告贴了出去：重金诚聘厨师、配菜员、服务员……准备大干一场。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招呼客人、炒菜，还要面试形形色色的应聘者。这天下午，
店里人声鼎沸。我正低头核对菜单，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两个人。两张熟悉的面孔，
像针一样扎进眼底。04“哥，混得不错啊！”进来的是祁连海，还有我爸。
一腔愤怒瞬时飙到脑门，我一把攥住祁连海的衣领，“祁连海！你还是人吗？八十万！
压死人的八十万！”父亲慌忙上前，两只手在我们中间乱摆：“坐下说！坐下说！
亲兄弟在店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我压制住心头的火气，把他们拽进后面的小储物间，
“咔哒”一声反锁上了门。祁连海搓着手，眼神左躲右闪，
声音蚊子哼哼似的：“哥……我……我又栽了二十万进去。”“什么？
”我把他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你又去搞你那虚拟币了？！”父亲使劲掰我的手：“连山！
这次真不怪海儿！他……他是被朋友坑了！投了个什么‘网红奶茶店加盟’，
结果老板卷钱跑啦！债主堵上门，
说要……说要剁他的手……”我盯着祁连海那张脸——和当初偷我身份证时一模一样，
眉眼间写满“都是别人的错，我运气不好”。一股荒谬感涌上来，我反而笑了。松开手，
拉开抽屉，拿出那张被我保存得发皱的法院传票，狠狠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祁连海，
看看你做的好事？
”祁连海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碰那些了……”“错？
”我猛地指向墙上母亲的遗照，声音拔高，“你坑我八十万的时候，
想过我在桥洞底下喝西北风吗？想过妈走之前怎么教你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妈教过你多少遍？！”父亲的头垂得更低了，
花白的头发微微颤动：“连山……是爸糊涂了……不该事事都偏着海儿……”我打断他，
声音冷得像冰：“爸，我不怨你。我怨的是他——”手指几乎戳到祁连海的鼻尖，“他心里，
我这个哥就是个垫脚石！是个能随便拿、随便用的工具！”祁连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梗着脖子反驳：“放屁！就是点儿背！但凡我运气好点，早就翻身了！“我要是发了财，
能不拉拔你？爸，还有你，咱们早都吃香喝辣了！“发财梦还没醒呢？”我冷笑着，
“实话告诉你，我那小破房被拍卖，还完房贷，只填了你那八十万窟窿的二十万！
“你还欠银行六十万没还！现在又添二十万新债！“我拿什么填？
拿我这刚开张、还没见着回头钱的新店给你填？”我喘了口气，
指着油腻腻的地面：“你要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就留在这儿洗碗。我给你开五千，
每个月扣三千还债。”祁连海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认识我：“洗碗？！祁连山！
你他妈太冷血了吧！”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冷血？！当初我在超市搬货理箱子！
你大学刚毕业，天天在朋友圈晒你那‘光辉钱途’！
“你他妈全忘了你大学学费是谁的血汗钱？！咱爸逢人就夸你比我强，比我出息！“结果呢？
出息到让我背上八十万的债！”“你穷得叮当响你还逞什么能扛债？我还以为你真发达了，
闹半天还背着六十万的债！“爸！咱们走！我倒要看看，是我先还完他那六十万，
还是他先赚够钱！”祁连海居然猛地一甩胳膊，率先翻脸！父亲彻底慌了神，
看看暴怒的祁连海，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我，嘴唇哆嗦了半天，
本来都是你的债……我……我留下来帮你哥吧……”祁连海从喉咙里挤出“嘿”的一声冷笑，
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门板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05有了父亲在店里盯着，新店的开张顺了许多。“祁家快炒”打的就是“新鲜食材，
现点现炒”的招牌，正中了这些年人们担忧外卖预制菜、渴望锅气的心理。新店位置好，
前厅亮堂，后厨透明。最勾人的是那红烧肉的香味，霸道地从门口飘到大街上，
引得行人频频回头，有人说闻着就想起家里妈妈炖肉的味道。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
饭点时候一座难求。有父亲坐镇，我终于能抽身出去跑跑。参观考察别家餐馆，
学习人家的管理和菜品。这天，我正在邻市一家知名的餐饮公司后厨观摩学习，
父亲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透着焦虑：“连山！快想想办法！陈记饭馆改招牌了！
叫‘陈家快炒’，也卖红烧肉！“还到处说比咱们便宜，量更大！
我看这两天好多老街坊都奔他那儿去了！”我眉头拧紧了，对着话筒沉稳地说：“爸，别慌。
我有数。”赶回店里，我立刻把学到的东西用上——增加早餐时段！
卖些包子、豆浆、油条、简单的粥粉面。价格压得实诚，不为赚钱，就为吸引人流，
把早上闲置的空间利用起来，进一步摊薄成本。我知道，同行模仿是免不了的。
但现在的祁连山，早已不是那个兜里只剩七十三块二毛、缩在桥洞里的落魄汉了！然而，
当父亲再次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说有人砸店时，我才明白，
我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恶意能有多深。冲进店里，脚下的感觉不像踩着瓷砖，
倒像是踩在碎玻璃铺成的荆棘路上。收银台一片狼藉，抽屉被粗暴地拉出来歪在地上，
零钱、单据散落得到处都是。玻璃台面被砸得四分五裂，
尖锐的棱角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寒光。父亲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土，
几个年轻的服务员瑟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而那两个始作俑者——两个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眼睛布满血丝的彪形大汉，
像两座黑塔般杵在狼藉中央，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店里格外刺耳。
一股滚烫的血气“嗡”地一声，撞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操！谁他妈给你们的胆子砸我店？
！”吼声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往下掉。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勉强压下立刻扑上去拼命的冲动。父亲猛地一哆嗦，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胳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海…海儿啊！是海儿在外面欠的钱…他们…他们不讲理啊！
”那两个壮汉闻声转过头。浑浊的眼珠锁定我，凶光更盛。“哈！祁连海他哥！正主儿来了！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暗红色长疤的咧开嘴，喷出一股浓烈的酒臭气，往前逼近一步，
鞋底碾过玻璃碴发出刺耳的声响，“你那个废物弟弟欠老子钱，躲着当王八！父债子还，
兄债弟偿，天经地义！“今天不把老子的钱连本带利吐出来，你这破店也别他妈想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