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祁郁一起从黄浦军校毕业，是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
只是后来一场大火烧死了温家上下八十一口人，赵祁郁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三年后，
他成了救国救民的大英雄，而我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贼。重逢那日，
他将身穿洁白纱裙的女孩护在身后，厉声警告我:“温锦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若你还要继续助纣为虐，日后再相见，我一定亲手杀了你。”我轻蔑一笑，
掏出手枪朝他胸口扣动扳机:“谁能给我钱和权，我便为谁效力，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民国三十三年，赵祁郁在长净偷袭日军军需处，长净之战大获全胜。
鲜红的旗帜插在长净的土地上时，我被日军守城司令官扔下城楼。风声呼啸中，
我听见他声嘶力竭唤我名字。可满身污血的我再无法对他说一声：“说过和你共护山河，
我从不曾食言。”1.赵士泽在湘江边被击毙时，穿过朦胧的雨雾，
我看见河对面被同伴紧紧捂住嘴巴的赵祁郁。这是三年来，我与他见的第一面。
同样他也看见了我，只是眼里只有震惊与仇恨。他恨我害死了他的父亲。
山本一男察觉到我的变化，
看向我的眼中充满了探究：“早就听闻温处长和赵先生的儿子有过一段情缘，
温处长这是心软了？”我垂下眼眸，掏出方巾替山本一男擦去手上的脏污，
而后谄媚笑道：“如今锦鱼是七十二号的人，那些过往不过是年少无知犯的错，
还望司令莫要再戳锦鱼的心窝。”山本看了看被我擦干净的手，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
转身扔下一句：“赵先生有意效仿屈子以身饲国，任何人不准给他收尸。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其实不过是说给我一人听的罢。湘江对岸，
夜雨朦胧下的树枝在不停摇摆，像是一只大手捏住我的心脏，问我为何见死不救。
我闭了闭眼，将所有愤怒与难言之隐一一吞下，只祈求对岸的他不要出现。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就到了赵园后院的巷子里。对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抬头望去，
与那人的目光相撞。赵祁郁将洁白纱裙的女孩护在身后，紧握的双手还是刺痛了我的眼。
“温锦鱼，为什么？天下谋生的手段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做日本人的走狗？
”此刻他质问的声音在我耳中竟那么温柔动听。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唤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见我不说话，他开始朝我靠近。
眼看他越来越近，我厉声道：“赵祁郁，你还是那么蠢，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刚才，
我和山本一男一起杀了你的父亲，就这样你居然还敢信我，真是愚蠢至极。”提起他的父亲，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脚下的步伐像被定住似的，胸口不断起伏，而后质问我：“为什么？
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仰天大笑，说出的话比毒蛇还毒：“因为他不听话，
不听话就该死。”赵祁郁脸上的青筋爆起，眼眸猩红，恶狠狠笃誓道：“温锦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还要继续助纣为虐，日后再相见，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一直拉扯着我心脏的弦一瞬断裂，我从腰间掏出手枪，
朝他胸口扣动扳机：“谁能给我钱和权，我便为谁效力，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子弹穿入他的胸膛，他看着我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似是不信我这位昔日爱人会对他拔枪相向。他身后的女孩疾步向他跑去，从背后扶住了他。
“我早说过，她现在是日本人的走狗，你偏不信，现在见了总该信了吧。
”看着他痛苦虚弱的模样，眼泪从我眼眶无声落下。我转过身遁入夜色中，
呼啸的风吹掉我脸颊边的眼泪。赵祁郁胸口的血腥味儿消散在空中，
可被我打伤那抹鲜红再无法从我脑中抹去。几个特务从侧面跑过，被我叫住：“又抓谁呢？
”“密探来报，赵祁郁已于昨日回国，如今他老子死了，他一定就在这附近。”说着，
领头就大手一挥，朝身后道：“往那边走。”我大怒，叫住他们：“一群蠢货，那边能有人？
”我护不住他的父亲，这次必要护住他。2.那夜后，我本以为和赵祁郁不会再见，
可在执行山本一男安排的任务时，我又遇见了他。他正是我的任务对象，
在道路修建上颇有成就的海归工程师威廉先生。我将惊讶之色藏于眼底，走到他面前，
伸出右手，好似我们从不认识。“威廉先生，很荣幸能遇见你。”我的话音刚落，
他拿着报纸的手就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他无视我悬空的手，目光继续停留在报纸上。
我无奈，还是打破了沉寂：“山本先生仰慕威廉先生的才华已久，
想邀请威廉先生担任昭山路段的总工程师，不知威廉先生可否赏脸。”他放下手中的报纸，
单手撑在桌角上站起身，目光与我交汇，他的脸渐渐在我面前放大，
而后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我耳边。“我能不能赏脸，山本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抓起我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那日温小姐朝这儿开的那一枪，还没有结痂呢。
”我从腰间掏出枪，放在他手中：“只要威廉先生肯答应做昭山路段的总工程师，
别说朝我胸口开一枪，就算是威廉先生想杀了我也未尝不可。
”他的拇指细细摩挲着我放入他手中的手枪，忽然抬起顶在我脑门上。“那你就去死吧。
”我缓缓闭上眼，等待他扣动扳机。半晌，熟悉的气息忽然消失，
手枪被狠狠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赵祁郁走到咖啡馆门口，
忽又停下了脚步道：“既然温小姐为了给山本先生效力，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做我的情人又有何不可。”我从未想过情人这个词会从温文尔雅的赵祁郁口中说出。
山本很快就知道了我和赵祁郁见面的情况，他亲自来了七十二号档案处，
把我按在正处长的位置上。“这三年温副处长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从今天起，
我就升你做档案处的处长，让你们的周处长给你打下手。
”他升了我做七十二号档案处的处长，却降了原处长周治的职，这是有意要给我拉仇恨。
果然在山本看不见的地方，周治眼中对我充满仇视和愤恨。山本遣走周治，亲自给我倒了茶，
我接过他手中的茶时，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将我抵在角落。“威廉那小子，
竟然敢打你的主意，等昭山路段一修完，我就让你亲自杀了他。”说着他就啃向我的脖间，
我的心突突直跳，终于还是一手将他推开。“为司令效力，是锦鱼的荣幸，
司令不必觉得亏欠锦鱼什么，缨子夫人还在家等着司令呢。”提起他的夫人缨子，
他这才放开我。而后将我的手拢在手心：“这次就委屈温处长了，
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温处长。”我再次见到赵祁郁时，是在山本为他安排的临时住所里。
那夜被他护在身后的白衣纱裙的女孩也在。我正欲说些什么，
他的管家忽从后面来禀：“夫人，对面李家的夫人邀请您一起打麻将。”夫人？也是，
三年了，我都成了日军的走狗，赵祁郁娶妻了也不奇怪。那女孩看看赵祁郁，
道：“那我去去就来。”赵祁郁忽然拉住她离去的手腕，四目相对，女孩脸上泛起潮红，
赵祁郁替她理了理项链，宠溺道：“还是那么粗心，项链又歪了，真拿你没办法。
”女孩娇羞一笑，这才跟管家出了门。我的心渐渐下沉，直至赵祁郁喊我，
我才从麻木中回过神来。3.“温小姐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我看着他，
勾起嘴角嘲讽一笑，而后解开自己旗袍领口处的纽扣，在他探究的目光中，
一同解开了他衬衫上的纽扣。“自然是来让威廉先生如愿的。”他大手一推，
将我推倒在地上，后腰撞在茶几上，沉闷的痛感传来，却不及他下一句话带来的痛感大。
“你怎么就这么下贱，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还真当我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温小姐技术这么娴熟，怕不是这三年这种事没少做吧。”“我以前真是瞎了狗眼，
怎么就没看出你这水性杨花的面目呢。”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我将指甲扣入掌心，
才忍下心中的痛意。我浅笑出声：“不过一副躯壳，就能换来钱和权，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何乐而不为？”我的话激怒了他，他整个人笼罩在我头顶，捏紧我的下巴，
一字一句道：“好一个何乐而不为，温锦鱼，你好样的，既然你那么想完成任务，
我就遂了你的意。”他扯掉领带，撕碎我胸前的衣物，沁凉的风吹来，我闭上眼，
准备迎接他的羞辱。他的唇落在我肩上，而后牙齿嵌入我肩头，我忍着痛咬紧牙关。半晌，
他自觉没趣，抓起衣服扔在我身上。“穿好就自己滚。”我将衣裳拢紧，
而后问：“那昭山路段的总工程师？”他被气笑了，
说出的话异常恶毒：“你这日本人的走狗做的还真是称职。”“回去告诉山本，
准备好十万银元，我得每日回城，我和我夫人是一天都不能分开的。”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
可我还是被他口中那句“夫人”灼得喘不上气。如今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我，
在父亲面前发誓此生非我不娶的少年还是娶了别人。我垂下眼帘，
将讨好的模样演得酣畅淋漓：“威廉先生和夫人伉俪情深，我这就回去禀报山本司令。
”赵祁郁接了山本的单，可我知道以他的性格，此事不会这么简单。深秋时，
山本赴好友之约，前往湘江边品茶，夜里突然遇刺。
七十二号的特务将湘江宾馆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湘江边上火光滔天。
我听闻这个消息时就疯了般往湘江宾馆赶，直觉告诉我，此事与赵祁郁脱不了干系。
湘江边上的小路寂静无声，可我还是去了那里，我从不会感觉错他的气息。我赶到时，
他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治正举着枪对准他。见我来了，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温处长，若周某没记错，威廉先生是你找来的吧，
我看你这次怎么跟司令交代。”他果真是小人，若我没记错，
他的家人也是死在日军的轰炸之下的吧。我佯装慌张，
将兜里的钞票全都塞进他口袋里：“锦鱼哪里会想到堂堂归国建筑师会想不通跟皇军作对，
还请周处长届时在司令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其实这个处长的位置，
我一直都认为必须是周处长的，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也是周处长当初不嫌弃，收留了我。”他被我夸爽了，放下对着赵祁郁的枪，
摸了摸被我塞了钞票的口袋，而后拍拍我的肩膀道：“谁说年轻人不好了，
我看年轻人觉悟就是比那些老骨头高的多，小温啊就放心，我到时定求司令饶你一命，
只要你愿意……”4.说着，他就不怀好意地望向我脖子下方。目光太过猥琐灼热，
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见我脸上仍笑脸相迎，他越发大胆，举起手就袭向我胸前。
刹那间，我手起刀落，鲜血从他脖颈间喷出，他一边捂着脖子，
一边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指着我。可下一秒就倒在地上一命呜呼。我将他踢入湘江，
伪造成被赵祁郁杀死的样子。而后才将赵祁郁扶起，让他的重量落在我肩上，
拖着他慢慢走远。快了，很快我就能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每夜三更，
橘子州边都会有一艘小船过，只要把他送上船就安全了。可是下一秒，
四周被手电筒照得如同白昼。七十二号特务部的头头林高照带着一群人将我们包围。
我忙将枪抵在赵祁郁脑门上，对着林高照高声道：“刺客已经抓到，
林部长就不必多跑一趟了。”“都怪锦鱼事先没调查清楚，才让司令陷入危险，
如今锦鱼抓回威廉，也算是将功赎过，林部长就高抬贵手，把他给锦鱼，
好让锦鱼保得这条贱命。”林高照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进的七十二号，倒也没有太为难我。
“那威廉就劳烦周处长押送回七十二号。”山本为了试探我，让我亲自审赵祁郁。
为了不引山本怀疑，大牢里的刑法我都让他尝了一遍。他瞪着我，怒目骂道：“狗汉奸，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捏着他的下颌，玩味笑道：“别急，总会杀了你的。
”赵祁郁在七十二号的牢房里被拷问了两个多周，还是什么也没说，
开口闭口都只是那句“犯我中华者，人人得而诛之。”山本渐渐觉得他没趣，
我就替他想了一个好方法，专程用来折磨赵祁郁。“我听说威廉先生怕水，
不如就将他吊在湘江大桥上，每隔一个小时下放一尺，就算素质再强的人，
遇见自己恐惧的东西也总是会怕的。”山本很满意我的提议，
当即就让我将赵祁郁押往湘江大桥。果然赵祁郁一靠近湘江，就不自觉地起了肢体反应。
他的父亲惨死在湘江，他很难不恐惧湘水。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将我整个人吞掉。
“温锦鱼，你有本事就立马杀了我，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嗤笑：“你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将我怎样，死了还能奈我何。
”“人死后要真能化作厉鬼寻仇，日本人早就死绝了。”日光渐渐变短，
赵祁郁腰上的绳子越放越长，湘水渐渐淹没他的裤脚，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整个人因为恐惧早已晕了过去。湘水将他整个人淹没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山本望了望湘江水面，满意离开。我熟练地替山本撑开伞，
在转身上车之际朝水面赵祁郁的方向补了两枪，水面登时被鲜血染红。山本面露不满，
我当即请罪：“他们这种人命硬得很，锦鱼这样做也是为了永绝后患。
”赵祁郁靠近湘水时的抗拒感，是个人都知道他此行必死无疑。我补的这两枪，
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很难有活命的机会。5.赵祁郁死后，我做事越发有心无力，
但为着年少时站在昭山顶喊出的那些豪言壮语，我必须活着。
我还记得赵祁郁被我枪杀的第二天晚上，他的妻子夏至就把我堵在小巷口。
她将一柄短刀架在我脖子上，哭着质问我：“他到死都不曾出卖你，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念着旧情放过他？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他真的娶了个很好的夫人，
初见时还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如今已经能为他来刺杀我了。我浅笑出声：“旧情？
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掉，这样就再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的过往，揪着我不放，你同我谈旧情，
我温家上下八十一口被灭的时候他在哪里，我被小林正己抓进大牢酷刑折磨的时候，
他又在哪里？”“我也是黄埔军校毕业，也曾有一颗报效家国的心，是他，是他抛弃了我，
我才会变成人人喊打的汉奸。”女孩似是动了恻隐之心，看着我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
我借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刀打落。“滚！”她跪在原地呆愣地看着我，
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我大手一扔，那柄短刀从她侧脖擦过，
她脖子上顿时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怎么？还不走？
是觉得我对你的恨不足以让我杀死你？”“拜托，他移情别恋爱上你，甚至娶了你，
我没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杀了你，已经算我仁慈了。”我没开玩笑，我本来就是个很小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