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失败后，我狼狈的从大城市退回了老家。车子房子抵了债，她承受不住生活的辛苦，
带着孩子离开了我。我像一条流浪的野狗，在熟悉陌生的城市穿梭，
最后抵不住夏日沁入骨骼的冰雨，在母亲的日常电话询问之下，
找了个借口回到了那个十二岁时就离开的地方。村子已经破败不堪，除了那些大伯大娘，
爷爷奶奶外，几乎没有什么青壮力留在村子了。大部分的村里人都搬离这个落后贫瘠的地方，
留下来的要么是真的没有能力走出去，要么是割舍不了这片土地，后者很少。比如我的母亲，
她不放心父亲独自留在那里。1村子挨着山脚，山是石头山，
除了柿子树几乎没有其他的有价值的作物。围绕着这座荒山还有三两个村子，
其中有个叫做墨水村的，因为挨着大马路，所以村子并不像我们村子那样破败，
他们那里甚至还有新砌的洋楼。几个村子通婚不少，到处都是亲戚。来往之间，
要经过一大片的麦田。那片麦田是村子里老人们的命，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
住在一个个的小土堆里。我家的房子是很久以前那种青石青砖青瓦建成的房子，总共五间。
朝南的三间，东西卧室和中间的客厅。院子东边是厨房，也兼任着杂物间。西边是厕所，
那种露天的地下埋着一个大缸的土厕。房子很结实，据老人们讲，很可能是明清时候建成的，
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直到现在。冬不暖，夏倒是比较凉。我告诉母亲，我工作遇到了瓶颈，
回来散散心，可能过几天就要走了。母亲埋怨我没有带孙子回来看她，然后让我去看看父亲。
2我们家之前还有不少土地，但渐渐的不知咋回事越来越少，只剩下现在的几分田地。
母亲说，少就少吧，有个以后的落脚地就行。父亲的坟头在一个亲戚家的地里，
是用我家的一块废地换的。亲戚不要，但是抵不过执拗的母亲，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地里种植着一排排密密的玉米，坟头被遮挡住完全看不到了。我得穿过这块玉米地，
但是我盯着玉米杆子上的不知名的小虫子，还有那绒毛，玉米叶子的细密的锯齿，
我有点打退堂鼓。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从小就搞不懂为什么总要觉得他们还活着。母亲说，
只要你父亲还在我记忆里，那么他就一直是活着的。我认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新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我们要敞开心扉拥抱美好的明天。我气坏了母亲，
拒绝了当时我接她过去一起住的要求。我注意到，玉米地里有一条脚印踏出来的小径。
我沿着小径，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我挠着胳膊，胳膊上被玉米叶子刺出几道血痕，
痒痒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绿色小软虫子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收拾好自己之后，
我开始收拾父亲的坟头。其实也不用收拾，母亲应该经常过来，
坟头上都是被拔掉的枯草的尸体。我给父亲烧了纸钱，上了香，喝了酒。我点起几根烟，
一根自己叼着，剩下的摆在父亲的坟头。我躺在坟头上，吐着烟圈。
小的时候父亲很会吐烟圈，吐出的烟圈又大又圆，逗我们追逐着玩。抽了这么多年的烟，
我从来没有学会如何像父亲那样吐烟圈。3每天我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要么就躺在床上刷手机，有很多未接，我很害怕接那些电话。索性我关了手机，出了家门，
主要还是受不了母亲的唠叨。村里已经没有什么我认识的人了，但是他们好像还都认识我。
村尾有个影壁，上面用瓷砖拼成福禄寿三神的图案。这个我记得，
那时候修建这个的时候我还在村里，没有上学。和一群村里的小伙伴疯来疯去，
那是一段没有任何烦恼的时光。这里的老头老太太没有那种胖胖的，都是骨瘦如柴，
但是看起来还蛮精神的。散了一圈烟之后，我成功的加入了他们的话团。自从我坐下，
他们就开始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什么扒房顶，掏鸟洞，
都是我不记得的小时候做过的无伤大雅的“坏事”。聊着聊着，话题开始跑偏，
他们讲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件蛮恐怖好笑的事情。4那件事情我是有一点点印象的。
可能五六岁的时候，生病发烧了。我记得我窝在母亲的怀里，可能是烧迷糊了，老说着胡话。
然后村里热心的亲戚邻居朋友们都赶了过来，屋里头坐了好些个老头老太太。那时候，
我是都认识的。我记得门口坐着一个二大娘，还有一个王家的奶奶。其他人有的坐在床上，
有的站在床尾和母亲聊着闲话。我可能在打过一针之后有所好转，
听着他们捕风捉影的讲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我也来了兴趣，很想加入他们的聊天之中。
坏水一上来，我就“哎呦”一声，顿时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之后，我心里开始自得，但脸上却露着疑惑的表情，
弱弱的指着门口说道，“那个大娘是谁啊？”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坐在门口的二大娘和王奶奶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你说谁啊？”母亲虽然有些疑惑，
但是还是问清楚为好。我指着二大娘旁边的一处空地方，说道，“就二大娘旁边，
倚着门的那个。”门口，二大娘和王奶奶是坐在小板凳上的，门那边除了她俩根本没有别人。
大概冷了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二大娘和王奶奶扭头就往外跑，手脚并用的爬到院子里，
哆嗦的起身就跑回了家。后来听母亲说那是我使坏，根本没看到什么大娘。5大家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叹息着，王奶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没了，二大娘前些年也走了。
这时候经常遇到的一个爷爷年龄，辈分我喊大哥的讲起了村子里傻子的故事。
我对傻子也有印象，我只觉得他有些脏兮兮的，但不觉的他傻。
我一直不认为爱笑的人是傻子。他的头很大，常年顶着一头茅草一样的头发。
印象中他家里只有他自己，还有就是他养着猪，
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磨得油光锃亮的青色中山装，
我不喜欢他的地方是他身上常年都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三哥说傻子也是个苦命人，
但幸好是在我们村，没有人欺负他。傻子曾经有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仿佛开窍了一般，
想要讨媳妇儿。但是那时候的时光，虽然大家都很穷，但是像傻子这般的是找不到媳妇儿的。
如果媒人去给傻子说媒的话，转眼就能和女方成为仇人。傻子也蛮懂事的，
村里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参加，然后承担最累最脏最没人干的活，尤其是白事。刨土，
守墓，抱大公鸡等等，我印象中都是傻子在做。那时候电视还没有进入千家万户，
村里的娱乐活动是去附近的有红白事的村子里看戏。傻子很热衷看戏，
有的时候开心了还会嚎上两嗓子。旁边的墨水村，是一个相对比较大比较富裕的村子。
他们村里每次有红白事情，肯定会请戏班唱戏。于是到了傍晚，吃了晚饭，
附近村子的人人拿着个小板凳，穿过田地向墨水村汇集。6无论刮风下雨，
傻子是不会错过大戏的。戏台刚搭起来他就来了，一直等到人家结束。
有的时候还会帮人家一起拆搭棚子架子。这时候的人还是很迷信的，
也少不了蹲在坟头抽烟拉屎挨土坷拉的故事。田间多了几座新坟，这个时候我是不会出村的。
我不害怕老坟，只怕新的。戏台散场的时候已经十一二点了，很少有人会看那么晚，
基本到八九点，大家就会陆续地回去。这场是白事上戏台，去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傻子前后帮忙，人家也不亏待他，还给了他一碗酒喝。回村的时候，
傻子看到摆在一边的纸人，红唇白面，柳叶弯眉。恍惚间，
傻子竟然觉得这纸人变得那么好看起来。傻子脑子一抽，抓着纸人偷偷的跑掉了。
那天月色很亮，傻子对待纸人就像对待真的人一样，将它驮在背上，哼着小调，
就着月光往村里赶去。一阵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田野间的虫鸣没了响声，
知了也不叫了，甚至村里的狗都没了喊声。傻子觉得背上的纸人越来越沉，
他走路都有些吃力了，汗珠也布满了脑门。但傻子心里却是乐呵的，他干惯了重活，
对于背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反而激起了傻子的蛮劲儿。就在汗水将要糊住眼睛的时候，
傻子背后伸出一只苍白几乎皮包着骨头的手，手里捏着一条红色的手绢，
给傻子擦拭掉了脑门上的汗珠。速度很快，傻子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慢慢的转过头，
纸人白白的脸，红色的嘴唇，挂着一副诡异的笑容，靠在他的肩头上。
7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天亮之后有人发现傻子在床上抱着纸人睡觉。
村里的人不顾傻子奋力阻拦，还是烧掉了那个纸人。傻子倒是没啥事，
只不过自纸人被烧掉之后就很少再有笑容。傻子变得沉默了，也变得懒惰了。
整天就坐在屋子门槛上，就那么发着呆，别人喊也不理。三哥和老太太们唏嘘着，
感慨傻子是个苦命的人。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了，我感觉有些热于是回了家。
母亲去了隔壁村的一个婶子家，她们家嫁闺女，母亲一大早就赶过去帮忙。
锅里有做好的饭菜，足够我吃一天的，热热就可以了。自己在家很无聊，
想玩手机又怕那些电话打进来。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其实这种状态很奇妙，感觉睡着了，又带着一丝模糊的清醒。我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
但是身体却沉沉的，完全不听使唤。大脑也沉沉的，想唤自己醒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我只能感觉到那人缓缓地走到了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睁不开眼睛，
但是这绝对不是母亲。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坐在床边，距离我很近很近。
我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是谁。静，非常的安静。我知道他没有走，
就是那么沉默的坐着，看着我。突然，母亲与邻居打招呼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这声音像一盆冷水泼在我的身上，一下子困意全部消失，我睁开了眼睛。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人。8我并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母亲，她年纪大了，很容易受这方面的影响。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件事情让我产生了好奇。这几天，
我穿梭在村里每座破败的房子里，想要寻找一些线索，但一无所获。自己吓自己罢了，
我对自己说。吃过晚饭，我与母亲在屋顶乘凉。母亲回忆着我小时候，
也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乘凉。她对于我回来陪她几天，非常的开心。今晚很凉爽，
美中不足的就是乌云遮住了月亮，也看不到漫天的繁星。母亲睡着了，轻微的发着鼾声。
“二成，二成！”院墙外面有人喊着我的小名，我探出身子向下望去。是个没见过的年轻人，
下巴胖胖的，脑袋却有些尖，跟个圆锥一样，瘦瘦高高的。能喊出我小名的，要么是亲戚，
要么就是村里的人。我看了下母亲，那家伙的喊声并未惊醒母亲。找了张床单给母亲盖上，
我出了门。9这个家伙怎么也不说他叫什么，只是说村长喝酒开车掉沟里了，喊我去帮忙。
我一听这人名关天的大事，也没在意那些细节，跟着他就走。出了村，我才反应过来，
咋只有我两人？我正要问他，他却头也不回的催促我，“快走，快走。”我压下好奇，
村长可是我本家的大爷，这可不能有啥事。我心里不停的祷告，希望大爷能吉人天相。
走了不多会儿，我发觉有些不对劲。虽然我多年未怎么运动，但是身体的底子是在的。
任凭我怎么快走，总是落那家伙一个身位。我快他也快，我慢他就不停的催促。我快跑两步，
想跟他并行，但没见他跑，还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没一会儿，我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不禁的放慢了脚步。我拄着膝盖，喘着粗气对他说道，“歇口气。”我调整着呼吸，
看着四周，发现怎么到了田里？这里可没什么大路，只有几条脚步踏出来的土路。
这土路别说汽车了，一辆三轮车就给截断了。“你他们是谁？带我去哪儿？”我寒毛乍起，
壮着胆子对那人喊道。那人静静的待着不动，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一动不动。我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手掌还未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化作一道火星“嗖”的一下消失了。10“妈的，他妈的。”我很害怕，不停的咒骂着，
给自己壮着胆子。小时候就听说，如果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对它破口大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