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槐香满巷第一章：雨夜旧磁带雨丝斜斜地织着，敲在维修店的玻璃上，
像谁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蒙尘的相册封面，把沉睡的记忆叩得微微发颤。王皮蹲在柜台后，
螺丝刀拧到第三圈时，老式收音机的磁带舱 “咔嗒” 一声弹开，力道带着点固执的迟滞。
一缕陈旧的霉味裹着铁锈气飘出来，混着窗外雨水的潮意，
在鼻尖萦绕成九十年代特有的气息。“爸，这收音机岁数比我都大吧？
” 女儿小雨趴在柜台上，下巴垫着肉乎乎的手背，辫梢的蝴蝶结随着呼吸轻轻晃，
“你看这磁带壳都脆了，还能修吗？”王皮没说话，
拇指肚蹭过磁带壳上模糊的歌手名：许茹芸，1996 年。指腹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塑料，
触到那个年份的体温。“爸，这上面写的啥呀？‘如果云知道’？云知道啥呀？
” 小雨伸手想去碰磁带，被王皮轻轻拍开。“别碰，磁带娇贵。” 他的声音有点哑。
话音刚落，收音机突然 “滋啦” 一声，电流杂音里，
断断续续的旋律像从深水里浮上来似的，
幽幽淌出来：“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王皮的手猛地顿住，
螺丝刀的金属杆硌在掌心，留下道冰凉的印子。小雨眨眨眼：“这歌怪怪的，
没有我们班同学唱的《孤勇者》好听。”窗外的雨忽然密起来，
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晕成一片模糊的橘黄，像被孩童蘸着口水洇湿的老照片，
把现实与回忆泡得界限不清。1990 年的夏天，
槐花巷的孩子们都怕两样东西：巷口那只秃尾巴的黄毛土狗，和王皮他爹酒气熏天的嗓门。
土狗总蹲在垃圾堆旁，瘦得肋骨条条分明，见了穿补丁裤的孩子就龇牙，
涎水顺着焦黄的嘴角往下滴；王皮他爹更甚，喝多了就抄起暖瓶往墙上砸，
绿玻璃渣能溅到对门肖家的青石板门槛上，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天傍晚，
8 岁的王皮正蹲在煤场墙角捡煤核，指尖被冻得通红。
秃尾巴狗悄没声地从槐树根后绕过来，喉咙里滚出 “呜呜” 的低吼，
涎水滴在他的解放鞋上。王皮攥紧手里半块棱角锋利的煤块，后背抵着墙没动，他试过逃跑，
结果是膝盖磕出更大的血口子。“喂！滚开！
”一道清亮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进巷口的寂静里，紧接着是 “砰” 的一声，
半块青砖擦着王皮的耳朵飞过去，正砸在狗背上。秃尾巴狗哀嚎着夹起尾巴，
窜进了堆满烂菜叶的排水沟。“你傻呀？它咬你不会跑吗？” 肖云几步跑到他跟前，
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的红绸带被风掀得飘啊飘，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
她掏出印着小碎花的手帕，动作麻利地按在他渗血的膝盖上，“啧啧，都流血了，疼不疼？
”王皮摇摇头，眼睛却盯着她手帕角上绣的小云朵，白生生的，针脚有点歪，
像刚被雨水洗过。“看啥呢？” 肖云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手帕，
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掰开半块桃酥递过来，“给你吃，甜的。我妈烤的，
她今天心情好。” 见王皮没接，她又补充道，“别告诉我妈啊，她不让我跟你玩，
说你爸总骂人。”王皮迟疑地接过来，桃酥的甜香混着煤堆的呛人气味，在舌尖化开时，
他听见肖云又说：“我叫肖云，云朵的云。你呢？”“王…… 王皮。” 他含着桃酥，
说话有点含糊。“王皮？” 肖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那天的风里飘着槐花香，王皮第一次知道，“温柔” 原来是种能尝得到、听得见的味道。
王皮瘸着腿回家时，正撞见父亲把空酒瓶往门框上摔。“又跟肖家那丫头鬼混？
” 王父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满是劣质白酒的馊味，鞋底碾着地上的玻璃渣，
发出刺耳的 “咯吱” 声，“人家爹是坐办公室的干部，你算个什么东西？配吗？
”王皮把脸埋得更低，手悄悄往裤兜深处按了按，那里藏着没吃完的桃酥渣，
被体温焐得发软。“哑巴了？问你话呢！” 父亲抬脚踹在他腿弯，王皮踉跄着差点跪下，
膝盖的伤口顿时疼得钻心。夜里，他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听着对门肖家传来断断续续的风琴声。是肖云的妈妈在教她弹《送别》，音符磕磕绊绊的，
像被月光筛过的细沙，从两家共用的院墙缝里漏进来。“这个音错了，小云，手指再抬高些。
” 肖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棉花糖。王皮摸出兜里压碎的桃酥渣，捏起一丁点儿放进嘴里。
甜味早就淡了，只剩点干噎的粉感。他忽然很想学会吹口琴，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有卖，
两块五毛钱一把。听说口琴能装下很多声音，或许能把没说出口的 “谢谢”，都吹给风听。
“爸？你发啥呆呢？” 小雨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缠在耳边的歌声，
“这磁带好像卡住了。”磁带还在转，许茹芸的嗓音却卡在了那句 “每当心痛过一秒，
每回哭醒过一秒”，反复打着颤，像谁在暗处哽咽。王皮低头，
看见女儿胖乎乎的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条，不知何时从磁带壳的夹层里滑出来的，
边缘卷着毛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这是啥呀？从磁带里掉出来的。
” 小雨把纸条递过来，“上面的字都糊了，看不清。”王皮接过来，指尖触到纸页的潮气。
稚嫩的铅笔字被雨水晕开了大半，墨痕洇成模糊的云团，
只剩右下角几个字还倔强地立着：“云，我……”后面的字被水渍彻底吞噬了，
像个永远没说完的秘密。“爸，你怎么了？脸好白。” 小雨拉了拉他的衣角。
王皮还没来得及说话，窗外的雨声突然被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劈开，
轮胎碾过水洼的 “哗啦” 声紧接着炸响。他猛地抬头，
心脏像被那刹车声拽得悬在了半空。巷口的路灯下，一辆黑色轿车斜斜地停着，
刹车灯还亮得刺眼。后车门被推开，一只红色高跟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里，
一抹鲜红的绸带，正随着风在雨幕里轻轻一荡。“那是什么？” 小雨指着巷口问。
王皮没回答，他的喉咙突然像被磁带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二章：煤核与红绸辫1990 年的冬天，槐花巷的清晨总裹着层白霜。
青石板路冻得发脆，踩上去 “咯吱” 响，像是谁在冰底下磨牙。
王皮缩着脖子蹲在煤堆旁，手指冻得红通通的，活像浸了血的胡萝卜。
他正仔细挑拣着没烧透的煤核，肖云的声音就先一步撞进耳朵：“王皮！看我给你带啥了？
”王皮抬头，看见她背着个军绿色帆布包，红绸辫子在晨雾里晃得扎眼。
包上别着枚红星徽章，是她当军官的舅舅送的，这在全巷孩子里独一份。她几步跑到煤堆前，
掏出个用围巾裹着的铝饭盒，盖子一掀，热气裹着甜香扑了满脸：“我妈炸的糖糕，
刚出锅就被我偷出来了。”话音未落，锅炉房老张头的孙子就梗着脖子冲过来：“肖云，
他偷公家的煤！”肖云把饭盒往王皮怀里一塞，转身叉腰时，
辫子上的红绸带扫过胖小子的脸：“张磊，你看见他往兜里揣了？这些都是烧透的煤渣，
堆着也是沤肥，王皮捡回去能省半筐煤，咋就成偷了？” 她语速又快又脆，
像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再说了，你爷昨天还把锅炉房的废木头扛回家呢，
那是不是偷公家的柴？”张磊被问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跺脚：“我告我爷去！”“去啊，
” 肖云冲着他背影喊，“顺便让你爷看看，他那宝贝孙子昨天抢了二丫的糖葫芦！
” 等张磊跑远了，她才回头冲王皮眨眨眼，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玻璃弹珠，“看，蓝的，
比你上次丢的那颗还亮。”王皮捏着温热的饭盒，指尖触到弹珠冰凉的光，
突然觉得冻僵的耳朵都热了起来。王皮蹲在巷子背风的墙角啃糖糕时，
肖云正踮着脚够墙上的冰棱。她穿着双红色小皮鞋，是过年才舍得穿的新鞋，
此刻却用来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你爸的咳嗽好点没？” 她突然问，
嘴里呼出的白气像朵小云彩。王皮咽下嘴里的甜香：“…… 还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