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十一点零四分，林鲸按下“结束直播”键的瞬间，出租屋像被拔掉电源的机箱，
骤然熄声。十平米的空间里，美颜灯由惨白转为黑暗，
只剩路由器上那颗幽绿的小心脏还在跳动。她瘫在电竞椅上，椅背吱呀一声，
像替她说出“累”。手机散热孔烫得吓人，她把手机甩到折叠桌，
屏幕却亮了一下——榜一大哥“玫瑰星云·守护者”发来私信：“今天状态不对？
再这样我可去隔壁‘小妲己’家了。”林鲸没回，她摘下假发片，
原本浓密如瀑的栗色长发瞬间缩水成一把枯草。假发片里还缠着两根粉丝送的亮片发绳，
她轻轻一扯，亮片哗啦掉了一地，像廉价的星屑。卫生间镜子更残酷。美颜滤镜一撤，
眼袋、法令纹、两颗红肿的姨妈痘，一个都不少。她拧开水龙头，想用冷水拍脸，
却发现停水了——房东又忘了交水费。她只好用湿巾草草擦了擦，
湿巾上的卸妆水辣得眼睛疼。隔壁传来情侣吵架的声音，女的哭，男的摔门。
林鲸突然庆幸：至少姜以安不会摔门，他只会摔代码。三公里外，
张江高科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姜以安把最后一行代码push到服务器，
屏幕弹出绿色“Success”，他却没笑。工位上的外卖已经凉透，
麻辣豆腐表面结了一层红油膜。他打开支付宝亲密付，
看到林鲸晚上九点在一家便利店买了两包卫生巾和一瓶速溶咖啡，共花费27.5元。
他默默把“姨妈期提醒”添加到日程表，备注“买暖宝宝”。
“玫瑰星云”特效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写的。粒子系统、3D建模、实时光追，
每一朵花瓣的旋转角度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可他知道，2999元里，
平台抽走1499.5元，公会再抽20%，剩下的还不够林鲸买一个推广位。
电梯下到B1，他解锁那辆二手雅迪，车座裂开的皮缝里露出黄色海绵。夜风裹着桂花香，
他却想起林鲸直播时总把香薰说成“上海秋天的味道”，
其实那是拼多多9.9包邮的“香格里拉酒店同款”。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
他轻手轻脚开门，怕吵醒林鲸，却看见她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机还亮着公会群消息：“明天‘素颜读诗’切片要上热门，记得让林鲸穿那件白色睡裙，
显纯。”姜以安蹲下来，把她的脚塞进毛毯里。脚踝上有被高跟鞋磨破的血痕，
他想起林鲸说过：“粉丝喜欢看我穿高跟鞋读诗，说有种‘破碎感’。”他打开电脑，
把“玫瑰星云”的代码注释又看了一遍，
在最后一行悄悄加了一句：// 如果用户ID是“linjing198”，
玫瑰雨下整夜。然后他把结婚证从抽屉最底层拿出来，
塞进自己的电脑包夹层——明天要去民政局续签居住证，顺便，
他想问问能不能把配偶栏加进人才落户材料。窗外，张江的夜像一块被反复擦写的硬盘，
数据流转，人情稀薄。但在这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两颗CPU在黑暗中靠在一起，
一个刚跑完直播的算力，一个刚写完特效的缓存，他们都快没电了，却还在互相供电。
二第二天清晨五点二十，林鲸被生物钟惊醒。她先伸手去摸身旁，床单是凉的，
姜以安又通宵了。客厅传来轻不可闻的键盘声，像细雨落在铁皮屋顶。她光着脚走过去，
想给他倒杯热水，却踢到堆成小山丘的PR包裹——昨天半夜快递又塞进来三个，
最上面是一盒某贵妇品牌的“熬夜焕颜面膜”，盒子上印着烫金广告语：“再晚，
也有人在屏幕那端等你。”她嗤笑一声，把面膜塞进冰箱，
和昨晚没吃完的半个西瓜贴在一起。冰箱门上，姜以安用冰箱贴压了一张便签：“水费已交，
记得吃早餐。”便签旁边，是她上周写的直播话术：“家人们，把‘心疼姐姐’打在公屏上！
”两种字迹，一个圆润，一个瘦削，像两种人格在同居。上午九点，
#素颜读博尔赫斯# 的切片在抖音爆了。
剪辑师把林鲸穿睡衣、念“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那段反复放大，
镜头扫过她墙角那束蔫玫瑰时，弹幕刷过一行行“破碎感拉满”“姐姐的眼袋都是诗”。
点赞两小时破两百万，粉丝数像打了肾上腺素，从9万飙到90万。
MCN的商务总监亲自开车来签约。奔驰停在弄堂口，轮胎压过积水，
溅了正在倒垃圾的房东阿姨一身。阿姨骂骂咧咧抬头，看见林鲸被两个助理簇拥着下楼，
女孩穿着oversize卫衣，脸没洗，头发用抓夹胡乱盘起，
却有种“老娘天下第一”的松弛感。合同是电子版，二十页，1200万，三年。
林鲸在“是否接受CP营业”那一栏犹豫了三秒，想起姜以安昨晚乌青的眼圈，
想起服务器欠费短信，想起房东阿姨说“下个月房租涨五百”。她深呼吸，
在电子签名处写下“LinJing”，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划破皮肤的手术刀。
文件夹命名时，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敲下“姜姜今天也很困”。加密，双重验证，
像藏起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雷。下午三点，品牌方开始排队。门口堆满PR礼盒，
香奈儿、YSL、戴森……最夸张的是一家做智能猫砂盆的，直接送来一只布偶猫，
脖子上挂的卡片写着“姐姐直播时抱着它就行，猫砂盆放背景”。猫在她怀里打哈欠，
粉舌头卷成一个小漩涡，她突然想：姜以安如果看见，
会不会写一段代码让猫在直播间里自动比心？傍晚六点，姜以安回家，
手里拎着超市塑料袋：两桶泡面、一把上海青、一盒鸡蛋。他看见满屋子的礼盒，愣在门口，
像误闯了别人的生日宴。林鲸正跪在地上拆箱子，头发垂下来遮住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这些都是品牌方送的。”她没抬头，声音闷在纸箱里，“有个贵妇面膜，
标价1200一盒，我查了下进货价才180。”姜以安没接话。他把鸡蛋放进冰箱，
发现冷藏层已经被面膜塞满，只好把鸡蛋塞进冷冻层，蛋壳瞬间结了一层霜。夜里，
他加班写“玫瑰星云2.0”的优化方案。林鲸躺在旁边刷手机，
微博热搜第一是#鲸落 素颜封神#，第二条是#阿昼 斯坦福辍学#。她点进阿昼的超话，
看见粉丝P的图：阿昼穿白大褂做实验，配文“哥哥的眼里有银河”。她撇嘴，
把图片转发给姜以安：“你看看，人家才叫科技新贵。”姜以安扫了一眼，
把代码里一个参数从0.618改成0.517，说：“银河个屁，
他上次连GitHub都不会用。”凌晨两点，林鲸醒来，发现姜以安不在床上。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蓝幽幽的光。他坐在餐桌前，面前摊开一张A4纸，
万/月CDN加速：1.5万/月数据库：……”最后一行是手写的小字：“如果卖一个肾，
大概30万，能撑一年。”她没出声，悄悄退回卧室，把MCN合同又看了一遍。
1200万，税后也有八位数，足够买一栋小房子，
足够让姜以安再也不用算“卖肾能撑多久”。她想起三年前他们领证那天，
姜以安穿着99块的白衬衫，在民政局门口紧张得手心出汗，说：“等我代码上市，
给你买真玫瑰，一卡车。”现在，一卡车玫瑰没等到，却等到了一卡车流量。
她打开加密文件夹，把合同重命名为“鲸落与玫瑰星云”，然后爬回床上，
用冰凉的脚去蹭姜以安的小腿。“服务器……真那么贵？”她小声问。“嗯。
”他把她的脚塞进自己睡衣下摆，贴着腹部暖着，“不过也快了，
我写的插件如果拿到下一轮融资，就能换更好的GPU。”林鲸没告诉他，
自己已经接了那1200万。她只是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味，
心想：“再等等，等我真的成了‘百大主播’，就告诉他。到时候，
我们就不用数着服务器过日子了。”窗外，天快亮了。弄堂里传来豆浆机的轰鸣，
像另一种形式的直播开场白。三“520”前一周，平台运营中心就像被注入了过量咖啡因。
玻璃幕墙上的LED屏滚动着鲜红标语——“浪漫夜·百大主播梦幻联动”，
楼下车位里停满了贴着“媒体通行证”的商务车。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
公关部把PPT刷到第五十页，
最后一页是加粗大号字体：“目标GMV：一亿两千万；热搜词条：#今夜为浪漫付费#。
”林鲸被拉进了一个名为520保密作战组的飞书群，
：所有主播必须提前三天彩排；服装、话术、互动梗统一由平台提供；现场有50台摄像机，
任何一条“崩人设”的素材都可能被剪进“幕后彩蛋”。经纪人艾达把行程表拍到她面前，
“心动时刻” → 22:00 连麦PK → 00:00 压轴“玫瑰星云”特效首秀。
配对名单上，“鲸落”两个字后面紧跟着“阿昼”，
括号备注：“斯坦福辍学科技新贵×素颜读诗氧气女神，CP名暂定‘昼落夫妇’。
”林鲸盯着那四个字，胃里像被塞进一块冰。她给艾达发私聊：已婚，不方便炒CP。
十秒后，艾达的语音飙过来，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冰碴子：“亲，
合同里写了‘必要时配合宣传’哦。违约金是签约金的三倍，你算算1200万乘3是多少？
”同一时刻，姜以安在张江会议室做路演。投影仪的光打在他脸上，
照出鼻梁一侧浅浅的晒斑。投资经理翘着二郎腿，指尖转着激光笔：“所以，
你的‘玫瑰星云2.0’到底比1.0强在哪？”姜以安点开demo，
屏幕里一朵像素玫瑰炸成千万片3D花瓣，每片花瓣边缘都闪着0.3秒的金色流光。
“技术层面，帧率提升40%，GPU占用降低27%。”他顿了顿，“商业层面，
我准备把它开源。”会议室瞬间安静，像被拔掉音响的演唱会。
投资经理的激光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开源？哥们，你靠什么盈利？
”姜以安把PPT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靠良心。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在资本面前有多可笑。可他更知道，
林鲸直播间每天有超过一万名未成年观众，他们省下早饭钱来刷礼物，只为看一场玫瑰雨。
路演结束后，他收到HR邮件：很遗憾，本轮融资未通过。走出写字楼，
夕阳把天边烧成玫瑰色。姜以安拐进地铁站旁的花店，挑了店里最便宜的卡罗拉，15朵，
花头小得像没吃饱饭。老板娘热情搭话：“送女朋友啊？今天520，
加5块给你升级雪山玫瑰。”他摇头：“不用，她喜欢原汁原味的。”老板娘笑他抠门，
他却想起林鲸直播时说的那句“玫瑰只要真，不要贵”。彩排那天，场馆里冷气开得足，
林鲸穿一条白色睡裙，裙摆被鼓风机吹得猎猎作响。阿昼从化妆间走出来，
真丝衬衫扣子开到第三颗，锁骨上贴着两颗银色闪片。“久仰，鲸落老师。”他伸手，
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晃得人眼花。林鲸礼貌握手，掌心却全是汗。导演举着喇叭吼：“来来来，
戴情侣手链环节走一遍！”工作人员端上托盘，两条银色链子，坠子是一颗小芯片，
据说能感应心跳，实时同步到直播间弹幕。阿昼先给她戴，指尖碰到她脉搏时，
轻声说：“别紧张，我粉丝刷礼物很猛的，今晚你躺赢。”林鲸笑得嘴角发僵。
手链扣合的瞬间，“咔哒”一声，像手铐。后台角落，她偷偷掏出手机。
姜以安的消息静静躺在锁屏：今晚早点回家，给你买了玫瑰，不是星云，是真的。
配图是一束沾着水珠的卡罗拉，15朵，寒酸却骄傲地立在副驾驶脚垫上。她盯着那行字，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经纪人艾达突然抽走她手机：“别走神，阿昼要给你戴手链了。
”手机熄屏前，林鲸瞥见时间——19:47，距离直播还有73分钟。场馆外，
姜以安骑着小电驴在高架上逆风。车篮里，那束卡罗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塑料包装纸哗啦作响。他脑子里全是林鲸昨晚的梦话：“我不想戴别人给的手链。”于是，
他调转车头，直奔彩排现场。保安拦住他：“工作证？”他掏出结婚证，
封面烫金小字在路灯下闪了一下：“我来接我老婆下班。
”四直播开始倒计时 00:09:47。舞台灯像一排排小太阳，把空气烤得微微扭曲。
主持人暖场声浪隔着两道隔音门传来，像隔着一层玻璃的暴雨。
林鲸蹲在后台消防通道的台阶上，手机静音，屏幕疯狂闪烁——艾达：？阿昼：？
平台运营：？？？未接来电 11 个，微信红点 99+。她一概没看，
只盯着姜以安一分钟前发来的定位：“共享单车 G12345，离你 120 米，
开锁密码 778899。”她起身，睡裙裙摆扫过脚踝，像一朵被风强行拉离枝头的白花。
走廊尽头，两个保安正在核对出入证；左侧货梯门口，
道具组推着一架 2 米高的“玫瑰星云”灯牌经过，灯牌通电测试，
一瞬间炸出玫瑰色光瀑，刺得她眯起眼。林鲸转身，逆向冲进安全通道。高跟鞋太碍事，
她弯腰脱下，鞋跟敲在台阶上，“咚、咚”，像两声仓促的心跳。鞋子被塞进车篮，
赤脚踩在水泥地面，冰凉，却让她第一次觉得真实。高架桥的风比舞台灯更锋利，
吹得睡裙贴在小腿上，像一张随时会被撕裂的纱。共享单车链条吱呀，她踩得飞快，
脚趾因为用力蜷紧，指甲边缘泛起青白。导航女声机械地提示：“您已偏离航线，
前方 800 米掉头——”她拔掉耳机。背后，
CBD 的巨幕广告屏滚动播放预热海报：“520 浪漫夜，倒计时 00:08:10！
”她低头猛踩，仿佛只要速度够快，就能把海报里那个穿白裙子、戴假笑的自己甩出身体。
同一时间，舞台大屏切到主持人特写，导播在耳机里疯狂 cue 流程：“鲸落呢？
还有八分钟！阿昼老师已经在副舞台做互动了！”阿昼握着那条“心跳感应手链”，
对着镜头微笑，腕表的秒针一格一格跳过，像法庭上的倒计时。艾达在耳麦里吼：“林鲸！
违约金字数已经跳到 4800 万了！”弹幕开始刷屏：听说鲸落逃演？
不会罢播吧？塌房预警？微博热搜从 #鲸落逃演# 窜到 #鲸落罢演#，
再爆成紫红色的“爆”。高架桥下，车流红灯堵成长龙。司机们摇下车窗，
举着手机拍这个穿睡裙骑车的女孩。有人吹口哨：“小姐姐，直播吗？”林鲸没理会，
她只顾盯着前方那束越来越清晰的红——姜以安站在小区铁门口，怀里抱着一捧卡罗拉。
15 朵，被晚风吹得花瓣外翻，像一群倔强的小拳头。他穿着白天的路演衬衫，
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云，袖口沾到一点泥，大概是骑车摔了。林鲸跳下车，
车篮里的高跟鞋因惯性“咣当”落地。“我……”她气喘得说不出整句。
姜以安把玫瑰递给她，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写代码的萌新：“是真的，不是特效，不会掉帧。
”林鲸接过花束，塑料包装纸沙沙作响，玫瑰刺扎到她掌心，细微的疼一路窜到眼眶。身后，
小区对面商场外墙巨幕突然插播紧急新闻：“原定于 20:00 举行的百大主播浪漫夜，
因人气主播‘鲸落’缺席，紧急调整流程——”主持人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像坏掉的收音机。林鲸抹了一把脸，指尖沾到口红和泪水的混合物，
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我违约了。”她声音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