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黏稠、温热,带着生命流逝特有的铁锈甜腥味,一股股地往下涌,
浸透了身下厚厚的褥子。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宫缩都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五脏六腑。
“用力啊!夫人!再使把劲儿!”稳婆孙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尖锐,
像钝刀子刮在耳膜上,扎得人脑仁生疼。我死死咬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软木,
喉咙深处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硬实的雕花床板,
木屑刺进肉里也浑然不觉。每一次用力都像是把自己整个灵魂都挤压出去,
可那个要命的小东西,死死卡在生死关隘,就是不肯降临到这冰冷的人世。“呃啊——!
”又一阵剧痛如海啸般袭来,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又重重砸回湿透的床褥。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几乎要彻底熄灭。就在这濒临涣散的边缘,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乐声,飘飘渺渺,穿透了产房内压抑的哭喊和血腥,钻了进来。
是梵呗。悠远、平和的唱经声,带着一种不沾尘埃的宁静。是城外大相国寺的僧人们,
在虔诚地做法事。这声音……这声音本该是洗涤心灵的清泉,此刻却成了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最深处。林清月。那个侯府真正的明珠,我的“嫡姐”。她体弱,
夜不安眠。只有大相国寺高僧的诵经声,才能安抚她惊悸的心魂。那么……谢惊澜呢?
我那个名义上的夫君,靖安侯谢惊澜……他此刻,
是不是正守在那位娇弱如琉璃的“真千金”身侧?是在佛堂外静立守护,
还是亲手为她挑亮供佛的灯烛?这个念头比任何一波宫缩都更剧烈地撕扯着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强行咽下,灼烧着食道。“夫人!撑住!看到头了!
看到头了!”孙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狂喜,随即又急转直下,变成惊惶,
“血!天爷!怎么止不住?!快!快拿参汤!野山参吊命!
”冰冷的瓷碗粗暴地抵到干裂的唇边,参汤那点微薄的苦味根本压不住汹涌上翻的血气。
我像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意识沉浮,身体深处那汩汩涌出的热流,
正疯狂地带走我残存的气力。冰冷的恐惧,比这初冬的寒意更刺骨,蛇一样缠绕上来,
缠得我无法呼吸。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冰冷、带着厚茧的手,
猛地攥住了我因剧痛和失力而痉挛抽搐的右手腕。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骨头。是孙嬷嬷。
她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猛地凑到我的眼前,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方才的急切,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一种行将就木之人特有的、看透一切的诡异光芒。
她枯黄的头发被汗黏在额角,嘴角却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
她的嘴唇几乎贴到了我的耳朵上,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药味和老人味的气息。
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朽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狠扎进我濒临崩溃的意识:“夫人……别怪老身……是侯爷……”她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捕捉不到的怜悯,旋即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是侯爷要这个孩子死。”“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侯爷……要这个孩子死?谢惊澜?孩子的亲生父亲?靖安侯府的嫡长子?
他……要他自己的孩子……死?!
痛楚、失血、绝望……所有的感知在那一刻被这短短一句话彻底冻结。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
可灵魂仿佛瞬间被抽离,高高地、冰冷地悬在产床上方,
俯视着这具浸在血泊里、正在一点点走向毁灭的躯壳。
孙嬷嬷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某种殉道般麻木神情的脸,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扭曲变形。
视线不受控制地涣散、模糊,最终无力地垂落。身下积攒的那一滩温热、粘稠的血水,
尚未完全凝结,像一块污浊的暗红色镜子,勉强映照出上方的一切。血水微微晃动,
扭曲的光影里,映出的不是孙嬷嬷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也不是产房那低矮压抑的梁木。
它映出了三年前。同样是摇曳的烛光,却是刺目的红。龙凤喜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那是我的新婚夜。血水镜面里,一个穿着大红色嫁衣的身影,
孤零零地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边。那嫁衣精致繁复,
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却沉重得如同枷锁,压得那个身影显得异常单薄纤弱。
盖头早已被粗暴地掀开,丢弃在冰冷的地上。画面扭曲晃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
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刻骨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穿着同样喜庆的新郎吉服,
那鲜艳的红色穿在他身上,只衬得他眉眼间的戾气更加森寒逼人。他冰冷的手指,带着薄茧,
毫不怜惜地狠狠攫住了血水中那个新娘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小巧的骨头捏碎。
强迫那张写满惊惶和屈辱的年轻脸庞,高高地扬起,对上他俯视的、淬满寒冰的眼眸。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薄唇紧抿,线条冷硬如刀削。他微微俯身,
凑近那张被迫仰起的、惨白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刻骨的轻蔑:“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剧毒,
“一个卑贱的庶女,也配顶替清月嫁进我靖安侯府?也配……染指这身喜服?
”他冰冷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被迫仰起的脸上舔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
仿佛在打量一件不知廉耻、硬贴上来的赝品。
“呵……”一声短促的、充满讥诮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他猛地松开钳制我下巴的手,
力道之大,让我狼狈地跌坐回冰冷的床沿。他直起身,
挺拔的身影在满室刺目的红光中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如同在看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薄唇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骨髓:“记住你的身份。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是侯府天大的耻辱。从今往后,
安分守己地待在角落里,别脏了清月的地方,也别妄想……能生下什么混淆侯府血脉的孽种。
”他最后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憎恶。随即,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的衣角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徒有喜庆外壳的新房。“哐当!”沉重的房门被狠狠甩上,
震得墙角的灰尘簌簌落下。那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仿佛一个信号,
瞬间击溃了我强撑的最后一丝体面。
喜字、跳跃的烛火、锦被上刺眼的百子图……所有的一切都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扭曲、变形,
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孙嬷嬷那句“侯爷要这个孩子死”的毒咒,
与三年前新婚夜那淬满冰碴的羞辱,在血水倒映的扭曲光影中,在现实与记忆的夹缝里,
轰然碰撞、炸裂!“呃——!”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
比之前任何一次宫缩都要猛烈百倍!那不是身体的痛,而是某种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东西,
被这句话彻底、干净地碾碎了!“哇——!”一声微弱得如同小猫呜咽的啼哭,
终于冲破了那漫长的、血腥的死亡通道。孩子……我的孩子……生了?
一股巨大的、不合时宜的狂喜,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冲上我混沌的脑海!
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那灭顶的绝望!我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
不顾一切地想要撑起沉重的身体,哪怕只看一眼,只看一眼我那用命换来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然而,映入我模糊视线的,
不是稳婆欣喜地抱着襁褓的画面。是孙嬷嬷那张骤然变得惨白、惊恐到扭曲的脸!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刚刚娩出的那个小小的、沾满血污的婴儿,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枯瘦的手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
“不……不可能……怎么会……”她语无伦次地低喃,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紧接着,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回过神,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而绝望!
那是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她不再看我,甚至不再看那个刚出生、微弱啼哭的婴儿。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狼,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迅猛,
猛地扑向旁边早已备好、用来擦洗婴儿的铜盆!盆里盛着半盆清水,映着昏黄的烛光。
孙嬷嬷枯瘦的手指痉挛着,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刺入水中!不是捧水,
而是疯狂地搅动!浑浊的血水和清水瞬间混合、翻滚!“哗啦——!
”刺耳的水声在死寂的产房里炸开!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热流,
毫无预兆地、决堤般从我身下奔涌而出!
仿佛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也被这疯狂的水声彻底冲垮!“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了我的喉咙。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被这股灭顶的血潮瞬间卷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最后残存的一丝知觉里,
只有孙嬷嬷搅动血水那疯狂而绝望的哗啦声,
以及她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粗重喘息。然后,便是永恒的、冰冷的死寂。
……三年前那场替嫁,是我一切苦难的根源。林清月,林家真正的嫡长女,
侯府太夫人亲口为嫡长孙谢惊澜定下的未婚妻。她有着嫡女该有的一切:最顶尖的教养嬷嬷,
最昂贵的绫罗绸缎,最得体的言谈举止,以及……一颗不甘被家族摆布的心。
在婚期迫近的前一个月,这位金尊玉贵的“真千金”,
留下一封声泪俱下控诉家族冷漠、追求自由的诀别书,带着贴身心腹和一大笔细软,
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林府和侯府的天,塌了。婚期已定,宾客已请,
靖安侯府丢不起悔婚的脸,林家更承受不起侯府的雷霆之怒。于是,
我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生母早逝的庶女林晚,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没有选择,没有余地。父亲林侍郎只冷冷丢下一句:“要么嫁过去,
替你姐姐稳住侯府;要么,带着你那病秧子弟弟,滚去庄子上自生自灭。”我嫁了。
带着对弟弟林珩的牵挂,带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也带着一丝可悲的、被家族需要的卑微幻想。幻想在新婚夜,被谢惊澜亲手撕得粉碎。
“顶替清月?你也配?”他淬满寒冰的轻蔑话语,是我在靖安侯府三年的序章。噩梦,
开始了。我是顶着林清月光环的“正室夫人”,却活得比最下等的粗使丫鬟还不如。
谢惊澜的厌弃,是侯府上下对我态度的风向标。下人们的冷眼和怠慢是家常便饭。
冬日送来的炭火是湿冷的,燃不起半点暖意;夏日送来的冰盆,
往往只有最上层薄薄一层冰片,下面全是浑浊的温水。饭菜经常是冷的、馊的,
或者分量少得可怜。侯府太夫人,谢惊澜的亲祖母,对我这个“赝品”更是深恶痛绝。
她将林清月失踪的怒火和对儿子谢惊澜父亲早逝早逝的悲恸,一股脑儿倾泻在我头上。
一次太夫人心爱的琉璃盏“不慎”摔碎,无人看见,
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恰好在附近“路过”的我。太夫人震怒,命我在大雪纷飞的腊月里,
跪在冰冷坚硬的祠堂青石地上整整一夜。寒气如针,刺透薄薄的棉裙,钻进骨头缝里。
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失去知觉。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融化,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在幽暗的长明灯火下沉默地俯视着我,
像一个个冷漠的审判者。那一夜,我几乎冻死在祠堂。
是贴身丫鬟绿枝偷偷塞给我一个温热的汤婆子,才勉强撑到天亮。
代价是绿枝被管事嬷嬷发现,罚了三个月的月钱,还挨了十下手板。谢惊澜对此,
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我冻得青紫的膝盖,丢下一句:“既是祖母的教训,好好受着便是。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还有那次在府中的人工湖边。
不知是谁从背后狠狠推了我一把。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
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在水中绝望地扑腾,灌了好几口腥涩的湖水。
挣扎间,我看到岸上假山石后,
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周妈妈,
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快意。是路过的两个小厮把我捞了上来。我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像只落汤鸡般狼狈。而闻讯赶来的谢惊澜,只是站在几步开外,
冷漠地看着家仆给我裹上干毯子。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和滴水的头发,眉头微蹙,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连路都走不稳当?真是晦气。带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湖水带走了我身体里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底浇熄了我心底对侯府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之后,我落下了严重的宫寒之症,月事紊乱,疼痛难忍。府里的老大夫诊脉后,
也只是摇摇头,开了几副温补的方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夫人体寒入骨,恐于子嗣有碍,
需得好好将养。”子嗣有碍……这几乎成了悬在我头上的利剑,
也成了太夫人和府中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更加肆无忌惮磋磨我的理由。而谢惊澜,
他默许着这一切。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唯一关心的,是寻找林清月的下落。三年间,
侯府派出寻找林清月的人手从未间断,花费的银钱不计其数。
每一次得到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都像刀子一样剜在我的心上。我的存在,就是他完美人生画卷上最碍眼的污点,
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被迫接受赝品的耻辱印记。……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漫过头顶,
将我彻底淹没。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沉沦和死寂。身体轻飘飘的,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意识也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
也许是万年。一丝微弱的光线,极其艰难地刺破了浓稠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像千万根烧红的针,从四肢百骸、从五脏六腑深处同时扎出来!尤其是小腹,
那里仿佛被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空洞,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嘶……”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溢出。眼皮沉重得像坠了千斤巨石,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野里,
首先映入的是一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帐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
苦涩中带着一股陈腐的霉气。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草席,
硌得骨头生疼。这不是靖安侯府那铺着锦被绣褥的拔步床。“晚……晚丫头?你……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沙哑得厉害的老妇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缓缓聚焦。炕边趴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偂的老妇人。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因为激动而盈满了泪水,正死死地盯着我。是孙嬷嬷!
那个在产房里对我说出“侯爷要这个孩子死”的稳婆!她没死?我也……没死?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瞬间攫住了我。记忆的碎片如同汹涌的潮水,
——剧痛、血崩、婴儿微弱的啼哭、孙嬷嬷惊恐扭曲的脸、她疯狂搅动血水的声音……孩子!
我的孩子!“孩……孩子……”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神急切地在孙嬷嬷脸上搜寻,
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希冀。孙嬷嬷布满泪水的脸瞬间僵住,
那狂喜的光芒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灰败。
她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过来,想要握住我的手,又不敢,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破旧的衣角,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晚丫头……”她哽咽着,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砸在炕沿上,
“没了……都没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娃……”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刚生下来……小脸憋得青紫……连哭都没哭几声……就……就……”她说不下去了,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冰冷的黑暗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比之前更甚,带着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我的孩子……死了。谢惊澜要死的那个孩子……真的死了。心口的位置,那个巨大的空洞,
瞬间被更深的、绝望的剧痛填满、撕裂。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还有……”孙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她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我,
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晚丫头,你听我说!听我说完!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对抗那巨大的恐惧,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炕沿,
…那天我接生时……那孩子……那孩子的左脚底……”她的牙齿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咯咯作响,
“……有三颗并排的红痣!像……像三颗血点!”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左脚底?三颗红痣?
这个特征……这个特征……我猛地想起太夫人身边那位姓周的老嬷嬷,有一次闲聊时,
用带着炫耀和神秘的口吻说过:咱们府里那位最最金贵的清月小姐,左脚底心,
天生就带着三颗朱砂痣!高僧说了,那是大富大贵、凤命天成的吉兆!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死寂的脑海里炸开!劈开了所有混沌的迷雾!
我的孩子……左脚底……三颗红痣?林清月……左脚底……三颗朱砂痣?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冰冷刺骨得令人浑身战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
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侯爷要这个孩子死……”孙嬷嬷那嘶哑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声音,
如同魔咒般再次回响。不!不仅仅是要这个孩子死!
是要这个带着“三颗红痣”、带着“凤命吉兆”象征的孩子死!
是要彻底抹杀掉林清月可能留下的、任何一丝属于靖安侯府的血脉痕迹!
因为……因为我林晚生下的孩子,哪怕带着同样的“吉兆”,
也是卑贱的、耻辱的、混淆血脉的“孽种”!他不配活着!
他不配玷污林清月可能存在的“高贵”血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厌恶,什么耻辱!
谢惊澜!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林清月可能怀了他的孩子!他默许甚至纵容林清月的逃离!
他寻找她,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挽回婚约,
而是为了……为了那个可能存在的、带着“吉兆”的孩子!而我的存在,我肚子里的孩子,
就是横亘在他找回“真命天女”和“真命贵子”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必须除之而后快!
所以……是落胎药?是那三年里无处不在的寒凉?是那次推我入冰湖?
还是……最后这场由他亲自授意、要了我和孩子性命的“难产”?恨意!
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从那个被剜空的血肉空洞里,从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痛楚里,疯狂地滋生、蔓延!
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绝望、所有残存的可悲幻想!这恨意如此汹涌,如此灼热,
竟硬生生压过了身体深处那灭顶的剧痛和虚弱!像一股滚烫的岩浆,
在我冰冷的血管里奔流咆哮!“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
猛地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毁天灭地的恨!
身体因为这剧烈的情绪而猛烈抽搐,刚刚有所收敛的下身再次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晚丫头!晚丫头!你别吓嬷嬷!”孙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死死按住我,哭喊着,
“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啊!孩子!你要活下去!你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