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陆明嫣从昏沉中醒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帕子,指尖却触到一片细腻光滑——这不是她病中用的粗麻帕。
"大小姐,您醒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惊得她猛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缠枝海棠的纱帐,阳光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花纹。床边站着个梳双髻的绿衣丫鬟,正捧着铜盆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青...杏?"陆明嫣声音发颤。这丫头十年前就因偷盗被周氏发卖出府,怎会......
"奴婢在呢。"青杏拧了帕子递来,"萧家来提亲的人已到前院了,夫人让您快些梳洗。"
"萧家?提亲?"陆明嫣指尖掐进掌心,疼痛真实得可怕。她低头看自己双手——肌肤莹润如雪,哪还有久病之人的枯槁?
镜中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杏眼朱唇,眉间一点嫣红的花钿衬得肤若凝脂。这是她及笄那年的模样!
"今儿是永昌十二年三月初八?"她突然抓住青杏的手腕。
"大小姐梦魇了不成?"青杏被她吓得一颤,"正是三月初八,萧家请了官媒来议亲呢。"
三月初八!陆明嫣胸口剧烈起伏。前世这天,萧景珩托官媒来提亲,她羞答答应下,从此踏入那吃人的牢笼......
"取我那件月白襦裙来。"她忽然起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青杏愕然:"那也太素净了,不如这件桃红......"
"就月白的。"陆明嫣盯着镜中的自己,眼底翻涌着前世的记忆——萧景珩的冷漠,妾室的刁难,二十年独守空闺的孤寂。最后病榻前那碗毒药,怕是那位柳姨娘的手笔。
重活一世,她绝不再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
前厅里,陆侍郎正与穿红戴绿的王媒婆寒暄。继室周氏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她假笑轻轻晃动。庶妹陆明兰立在屏风边,眼中满是算计。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陆明嫣行礼时瞥见案几上那对鎏金聘雁——与前世一模一样。
"明嫣来得正好。"陆侍郎笑着指向王媒婆,"这位是萧家请来的官媒,为萧大公子提亲来了。"
王媒婆上下打量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早听说陆大小姐贤良淑德,今日一见果真......"
"我不嫁。"
三个字如冰珠子砸在地上,满堂霎时寂静。周氏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陆侍郎的胡子气得直抖。
"胡闹!"陆侍郎拍案而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由得你......"
"女儿心有所属。"陆明嫣挺直脊背,前世她到死都没敢这样直视父亲,"求父亲成全。"
王媒婆的脸顿时垮下来:"陆小姐可要想清楚,萧大公子是翰林院最年轻的编修,多少闺秀求都求不来......"
"既如此,王妈妈不妨说给那些闺秀。"陆明嫣转身就要走,却听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
"是在下唐突了。"
珠帘哗啦一响,走进来个穿竹青色直缀的公子。眉如墨画,目若寒星,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二十岁的萧景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她视线。
陆明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初见,她羞得不敢抬头;而今重来,她直直望进他眼底,果然捕捉到一丝错愕——这位未来首辅大概从未被人当面拒婚过。
"贤侄怎么来了?"陆侍郎尴尬得老脸通红。
萧景珩拱手行礼:"晚辈恰在附近访友,想着顺道..."他目光扫过案上聘雁,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看来来得不巧。"
"小女一时糊涂......"陆侍郎急得去拽女儿衣袖。
陆明嫣却突然跪下:"女儿愿终生不嫁,也不入萧家门!"话音未落,就听周氏倒吸一口凉气。
萧景珩眸色骤深。他缓步走到陆明嫣面前,玄色官靴停在月白裙裾边:"陆小姐可否告知,萧某哪里得罪了你?"
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陆明嫣恍惚想起前世洞房夜,他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然后转身去了书房。二十年夫妻,相敬如冰。
"萧公子芝兰玉树,是小女高攀不起。"她垂眸盯着他衣摆的银线云纹。
厅内静得可怕。忽然,萧景珩低笑一声:"陆小姐快人快语,倒是......"他顿了顿,吐出个意味深长的词,"有趣。"
陆明嫣猛地抬头,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这神情......竟像是猎户发现珍稀猎物时的兴奋?
"贤侄别往心里去......"陆侍郎急着打圆场。
"无妨。"萧景珩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既然婚事不成,这枚海棠玉簪就当赔礼吧。"
盒中玉簪通体莹白,簪头海棠花蕊里藏着颗罕见的血翡。陆明嫣瞳孔骤缩——前世成婚第三年,萧景珩曾送过她一模一样的簪子!
"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后退。
"看来陆小姐连赔礼都不愿收。"萧景珩合上锦盒,语气忽然转冷,"那萧某告辞。"
他转身时袍角翻飞,带起一阵冷风。陆明嫣怔怔望着他背影,忽然瞥见他左手小指有道细疤——这是前世萧景珩三十岁平定叛乱时受的伤,怎会现在就有?
"逆女!"陆侍郎的怒吼拉回她思绪,"萧家这样的门第你也敢......"
"老爷消消气。"周氏柔声劝着,眼里却闪着精光,"明嫣既然心有所属,不如......"
"女儿没有意中人。"陆明嫣冷笑,"只是不愿嫁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夫君。"
这话半真半假。前世她偶然在萧景珩书房发现个紫檀匣子,里头装着女子用的金镶玉耳珰——分明是旧物。他心里有人,却娶了她这个摆设。
"你!"陆侍郎气得浑身发抖,"滚去祠堂跪着!"
......
祠堂阴冷,青砖硌得膝盖生疼。陆明嫣却跪得笔直,借着长明灯细看掌心的纸条——方才青杏偷偷塞给她的。
"林王妃邀周氏明日赏花"
她眯起眼睛。林王妃,母亲的闺中密友,却在母亲病逝后与周氏往来密切。前世她愚钝,直到周氏临终才得意洋洋地透露:"你那短命的娘,多亏林姐姐那碗'补药'......"
"大小姐。"青杏鬼鬼祟祟溜进来,"萧公子派人送了封信。"
粗糙的桑皮纸上只有一行字:海棠依旧,人可如故?
陆明嫣心头剧震。这是前世他们定情诗中的句子!除非......他也重生了?
"送信的人呢?"
"早走了。"青杏压低声音,"不过奴婢看见,那人往萧公子马鞍袋里放了本册子,封皮上好像写着'陆氏喜恶录'......"
陆明嫣指尖一颤,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前世她确实整理过自己的喜好给萧景珩,可他连看都没看就扔在一旁。若那册子真是......
"大小姐,您说萧公子会不会......"
"备笔墨。"陆明嫣突然打断她,眼底燃起两簇幽火,"再替我送封信到永宁巷第三户。"
既然天赐重生,她必要那些害过母亲、欺过她的人血债血偿。至于萧景珩......若他真也重生,这一世,她定要揭开他冷漠面具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