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后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碾过。我猛地睁开眼。客厅里的灯忽明忽暗。爸正佝偻着背，
把客厅里那台老式彩电往肩上扛。电视机壳上还贴着我去年贴的卡通贴纸。妈跪在地上，
死死拽着爸的裤腿。“你把电视留下！那是给孩子看新闻用的！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盯着爸后颈那块蜈蚣状的疤痕——是去年赌输了钱，
被债主用刀划的。就是今天。前世的今天，我就是这样看着爸把电视扛走。然后我冲妈吼，
说她窝囊，说她活该被爸欺负。直到高考那天。我在考场门口等了半个小时。
等来的是救护车的鸣笛声。妈躺在担架上，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手里还攥着我的准考证。血把那张纸浸得透透的。“小远……考试……”她说话时，
血沫从嘴角冒出来。后来警察说，是爸欠的高利贷找上门。他们没找到爸，
就把妈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让开！”爸不耐烦地踹了妈一脚。妈像片叶子似的倒在地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前世我就是这时候冲上去的。冲上去跟爸对打，
然后被他推倒在暖气片上，额角缝了五针。那天晚上，妈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
她说：“妈没本事，护不住你。”现在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妈。她的睡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后腰露出一大块青紫。形状圆圆的，边缘带着毛刺。像极了外婆那根枣木拐杖的底端。
昨天外婆来家里。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男人嘛，哪有不犯错的？为了孩子，
忍忍就过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妈正好端着水果走过来。
外婆手里的拐杖“咚”地戳在地板上。当时我没在意。原来……是这样。“爸！
”我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爸转过头，眼里全是戾气。
“你个小兔崽子想干啥？”我没理他。一步步走到妈身边。把她扶起来。妈浑身都在抖。
她想把我推开：“小远别管，让他拿……”“这电视不能拿。”我打断她。盯着爸的眼睛。
“这是妈上个月给人做保姆，一天跑三家，累得直不起腰才买的。”“你配拿吗？
”爸愣住了。他大概没料到，一向只会闷头读书的我会跟他这么说话。几秒钟后，
他突然暴怒起来。“反了你了！”他把电视往地上一放。顺手抄起墙角的啤酒瓶。
绿色的玻璃瓶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我看见妈吓得脸都白了。她扑过来想挡在我前面。
我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妈，你看清楚。”我把她的脸转过来，让她看着爸，
“这就是你忍了二十年的男人。”爸的啤酒瓶已经举起来了。“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他的吼声震得灯泡都在晃。我没躲。就那么看着他。后背的疼越来越清晰。
跟前世被他踹的位置一模一样。但我心里不疼了。前世的疼，好像在刚才睁眼的瞬间，
全变成了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烫。啤酒瓶“哐当”一声砸在我脚边。碎玻璃溅起来，
划破了我的裤腿。一道血痕立刻冒了出来。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这次没去护我。
也没去求爸。就那么站在我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爸。我看见她的手在抖。不是害怕的抖。
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子里钻出来的那种抖。爸被她看得有点发怵。
骂骂咧咧地去扛地上的电视。“等着瞧！老子今天非把这破玩意换成钱不可！
”他刚把电视抱起来。我突然发现不对劲。爸的手腕上空空的。前世这个时候，
他手腕上还戴着那块棕色皮带的手表。那是妈的嫁妆。妈总说：“这表质量好，等小远结婚，
就给他当彩礼。”爸以前要拿去当，妈跟他闹了三天三夜。这次……他竟然已经把表当了？
我心猛地往下沉。比前世早了整整一天。这意味着，他欠的债，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多。
“你把妈的手表弄哪去了？”我问。爸的动作僵了一下。他没回头，声音含糊：“什么手表？
早丢了！”撒谎。他在撒谎。妈也听见了。她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收紧了。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就在这时。“砰砰砰！”剧烈的砸门声突然响起。
伴随着粗嘎的叫骂。“王建军！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欠的钱该还了！
再不出来拆你家屋顶！”是债主。他们来了。比前世早了两个小时。
爸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手忙脚乱地想把电视放下。又想往阳台跑。妈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小远，躲到里屋去。”我没动。死死盯着爸的脸。
爸慌了神，竟然想把电视往妈身上推。“你去挡着！快！”我一把推开妈。自己迎了上去。
后背的伤又开始疼了。但我不怕。这一世。我死也不会让你再动我妈一根手指头。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三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我认得。
前世就是他，亲手打断了妈的腿。刀疤脸一脚踩在翻倒的塑料凳上。凳腿“咔嚓”断成两截。
“王建军，钱呢？”他唾沫星子喷在爸脸上。爸抖得像筛糠，手往妈那边指。
“她……她有钱！让她去拿！”妈往后缩了缩。我挡在她身前。“他欠的钱，
凭什么让我妈还？”刀疤脸笑了。笑的时候，眼角的疤像条蜈蚣在爬。“小子，
你家户口本上，她是不是王建军的老婆？”“夫妻本是同林鸟，他欠的债，她就得还。
”妈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我……我去借。”她声音发飘，
“你们给我两个小时，我现在就去借。”刀疤脸歪着头打量她。“两个小时？超过一分钟，
我卸你男人一条胳膊。”他挥挥手，两个小弟守在门口。爸瘫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
我看着他那副怂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妈转身要出门。我拽住她的衣角。“别去。
”她回头看我，眼圈红得像兔子。“小远乖，在家等着。”“外婆会帮我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外婆？她指望那个昨天还用拐杖打她的人？
妈没看我眼底的惊涛骇浪。拢了拢被扯乱的睡衣，快步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
刀疤脸往沙发上一坐，掏出烟来点上。烟雾飘到爸脸上。他居然敢怒不敢言。
“你老婆要是借不来钱……”刀疤脸吐了个烟圈，“你知道后果。”爸连忙点头。
像只被抽了骨头的狗。我盯着他。突然想起前世。妈被打断腿那天。爸就在旁边看着。
看着债主把妈推倒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用钢管往妈腿上抡。他连屁都没放一个。
“你还是人吗？”我冲他吼。爸猛地抬头。眼里竟然有火气。“我养你这么大，
你就这么跟我说话？”“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我能去赌吗？”刀疤脸在旁边笑出了声。
“这爹当的，真会甩锅。”我没理他。一步步走到爸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
“去年冬天，妈发烧到39度。”“你把她攒的买药钱拿去翻本。
”“她裹着两床被子发抖的时候，你在哪？”爸的眼神躲闪。
“我……我那是想赢了钱给她买补品。”“前年，我生日。”“妈给我买了个鸡蛋糕。
”“你抢过去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分着吃了。”“我半夜饿醒，看见妈在厨房啃干馒头。
”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小孩子懂个屁！”“我那是为了跟朋友搞好关系，以后好带你混！
”“放屁！”我吼得嗓子发疼。刀疤脸在旁边鼓掌。“说得好！这小子比你有种。
”爸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我没躲。就那么看着他。
他的拳头在离我脸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刀疤脸咳嗽了一声。“当着我的面家暴？
”“是不是觉得我手里的刀不够快？”爸的拳头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垂下去。他瘫回地上。
开始哭。哭得像个娘们。“我也不想这样啊……”“是堵伯害了我……”“是你妈！
是她没本事！赚不到大钱给我翻本！”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天开始泛白。
妈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她会去哪？真的去找外婆了吗？我掏出藏在裤兜里的录音笔。
是昨天买的。本来想录下爸打骂妈的证据。现在突然想，或许该去录点别的。“我去趟厕所。
”我对刀疤脸说。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快点。”我快步走进厕所。反锁门。
拨通了外婆家的电话。是舅舅接的。“喂？谁啊？”他的声音带着起床气。“舅舅，
我是小远。”“我妈在你家吗？”舅舅沉默了两秒。“没啊。”“她没来。”我心里一沉。
那妈去哪了？“我外婆呢？”“跟你妈一起出去了。”舅舅说。
“刚才你外婆火急火燎地来敲门。”“说你爸又惹事了，叫你妈赶紧跟她去借钱。
”“两人半小时前就走了。”我挂了电话。后背全是冷汗。半小时前就走了？
那她们为什么还没回来？突然。外面传来刀疤脸的吼声。“王建军！你他妈的耍我？
”“你老婆跑了是不是？”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开厕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
爸被刀疤脸揪着头发。脑袋磕在茶几角上。“我没有！她真的去借钱了！”爸哭喊着。
“放屁！我刚才问了楼下小卖部的。”“你老婆根本没出小区！”刀疤脸掏出手机。
“我现在就给我兄弟打电话。”“十分钟之内找不到人。”“我就卸你一条腿！
”爸吓得魂都没了。突然指着我。“是他！是他把人藏起来了！”“一定是他！
”刀疤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小子，你把你妈藏哪了？”我攥紧录音笔。
手心的汗把它浸湿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刀疤脸一步步逼近。
他身上的汗臭味熏得我恶心。“那我就先卸了你爸的腿。”“再卸你的。”“看你说不说。
”爸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小远快说！说了爸不怪你！”“那是你妈！她不会怪你的！
”我盯着爸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这就是我妈忍了二十年的男人。
这就是我前世拼了命想保护的父亲。真可笑。“她在阁楼。”我说。爸愣住了。
刀疤脸眼睛一亮。“带路。”我转身走向楼梯。阁楼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阴暗潮湿。
只有一个小窗户。前世妈被打后，经常躲在那里哭。我知道她会去那。推开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影。是妈。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看见我们进来。
她像受惊的猫一样往后缩。“别碰我妈！”我挡在她面前。刀疤脸笑了。“还真是母子情深。
”“把包拿过来。”他冲小弟使了个眼色。一个黄毛小弟伸手去抢。妈死死抱住布包。
“这是小远的学费！不能给你们！”黄毛急了。伸手去拽。布包被扯破了。
一沓零钱撒了出来。有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很多硬币。滚得满地都是。妈扑过去捡。
一边捡一边哭。
“这是我扫大街攒的……”“不能给你们……”“小远要上学……”刀疤脸的脸黑了。
“就这点钱？”他抬脚。把地上的硬币踩得“咯吱”响。妈发出一声惨叫。
像被踩碎的是她的骨头。“住手！”我冲过去推开刀疤脸。他没防备。踉跄了一下。“妈的！
”他火了。扬手就给我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尝到了血腥味。妈扑过来抱住我。
“别打我儿子！”“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裤腰里掏出一张存折。
“这里有三千！”“是定期！明天就能取！”刀疤脸一把抢过存折。看了一眼。“算你识相。
”“明天上午九点。”“银行门口等着。”“要是敢耍花样……”他拍了拍我的脸。
“你儿子脸上的伤，就是例子。”他们走了。门被摔得震天响。爸瘫在阁楼门口。
看着满地的零钱。没说话。妈把我搂进怀里。手抖得厉害。“疼不疼？”她摸我的脸。
我摇摇头。看着满地的硬币。还有那张被撕破的布包。突然想起外婆。她跟妈一起出去的。
为什么妈一个人回来了？而且外婆明明知道家里出事了。为什么不露面？我掏出录音笔。
按下了播放键。昨天晚上。外婆来劝妈的时候。我偷偷录的。“……你那笔钱藏哪了？
”是外婆的声音。“我知道你攒了不少。”“拿出来给建军周转一下。
”“不然那些人找上门。”“连累到你弟弟的工作怎么办？
”妈犹豫的声音：“那是小远的大学学费……”“学费可以再攒！”外婆的声音拔高了。
“你弟弟要是没了工作。”“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你就当为了这个家！
”“明天我陪你去取。”“就说是你自愿的。”录音到这里就断了。因为当时爸突然回来了。
我看着妈。她的脸惨白。嘴唇哆嗦着。
钱……”“结果把我骗到这里……”“她说让我等她……”“她根本没回来……”原来如此。
外婆不是没来。她是把妈骗到阁楼藏起来。自己带着爸去拿存折了。她怕妈反抗。
怕妈耽误她“救”弟弟的大事。妈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怎么就信了她呢……”“我怎么就那么傻呢……”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阁楼。
走到爸面前。爸下意识地往后躲。妈突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
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响。爸懵了。我也懵了。妈从来没打过爸。一次都没有。“王建军。
”妈看着他。眼神像结了冰。“我们离婚。”爸反应过来了。跳起来就要打她。
“你个臭娘们敢打我？”我一把抱住爸的胳膊。“你动她试试！”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外婆拄着拐杖走进来。看见屋里的情景。她皱起眉头。“吵什么吵？
”“家丑不可外扬不知道吗？”她的目光落在妈身上。“钱呢？我跟你男人去银行了。
”“柜员说你这存折是定期，取不了。”妈看着她。没说话。外婆不耐烦了。
“你倒是说话啊！”“你弟弟还等着这笔钱呢！”妈突然笑了。“我的钱。
”“凭什么给你儿子？”外婆愣住了。好像第一次认识妈一样。“你说什么？”“我说。
”妈一字一顿。“我的钱。”“不给。”外婆的脸瞬间涨红了。她举起拐杖。“反了你了！
”拐杖带着风声砸下来。这次。妈没躲。我也没动。我想看看。这根拐杖。
到底能把人打得多疼。拐杖落在妈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妈没哭。也没叫。
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截被砍断的树桩。外婆还想打第二下。我伸手抓住了拐杖。
“够了。”外婆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个小兔崽子敢拦我？”“我是你外婆！
”“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妈教我，要孝顺。
”“但没教我，要孝顺一个帮着外人欺负我妈的人。”外婆气得浑身发抖。“反了！
反了天了！”她突然捂住胸口。“哎哟……我的心口疼……”“建军！快打120！
”爸慌了神。连忙去摸手机。妈突然开口了。“别装了。”她走到外婆面前。“你的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