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给沈聿白熨第三件白衬衫。手机在茶几上嗡嗡震动，屏幕亮着，
显示“市一院急诊科”。“喂？霍医生，有个车祸重伤患者，脾破裂，失血性休克，
正在送来的路上，主任说让您立刻回来主刀！”电话那头，护士小张的声音又快又急，
背景音是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知道了，马上到。”我挂断电话，手里温热的熨斗没拿稳，
嗤一声，在沈聿白那件昂贵的定制衬衫袖口烙下一个焦黄的印子。我盯着那片焦痕看了两秒，
没时间心疼，也来不及多想。随手扯下熨烫板上的衬衫，连同另外两件熨好的，
一起塞进旁边的衣篓里。那里面有七八件还没处理的脏衣服，都是沈聿白的。
抓起玄关的车钥匙，我冲出门。发动车子的瞬间，手机又震了。
屏幕上跳动着“沈聿白”三个字。“喂？”“在哪儿？”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背景音是机场广播。“我落地了。”“医院急诊，刚接了电话，
有台紧急手术。”我打着方向盘汇入车流，语速飞快，“衬衫熨到第三件，
不小心烫坏了一件，袖口。”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沉默像一根细针，扎了我一下。
三年了，我还是会因为这种小事下意识地紧张。“知道了。”他终于开口，语气没什么波澜，
“一件衬衫而已。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好。”挂了电话，我踩下油门，
将那点微妙的涩意抛在脑后。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病人送来的太晚，脾脏碎裂严重，
腹腔像个被搅乱的染缸。站到双腿发麻，后背的手术衣被汗浸透，才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推开手术室的门，外面天已经擦黑。走廊冷白的灯光打在脸上，有些晃眼。“霍医生，
辛苦了！”护士递给我一瓶水。我接过来，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
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嗡嗡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是家里的座机。“喂？”我靠在墙上，声音带着手术后的疲惫。“霍小姐，
”电话那头是家里的阿姨，语气有点犹豫，“沈先生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林小姐回来。
”我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哪位林小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林…林晚舟小姐。”阿姨的声音更低了。林晚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刻意维持了三年的麻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留下空落落的钝痛。是她。
沈聿白放在心尖上，找了三年，等了三年的人。“知道了。”我挂了电话，
手里的水瓶已经空了，被我捏得变了形。开车回去的路上，
路灯的光晕在挡风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手术台上淋漓的血，
一会儿是沈聿白书桌抽屉深处那张被摩挲得发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
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笑得明媚张扬，眉眼弯弯，和我有七分相似。照片背后，
是沈聿白苍劲有力的字迹：晚舟，我的光。林晚舟。霍清晏。原来我这三年，
一直是在借别人的光。推开家门，玄关的暖黄灯光下，气氛有些凝滞。阿姨局促地站在一边。
客厅里，沈聿白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身形挺拔。而他身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温顺地披在肩头，侧脸线条柔和精致，
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一瞬间，
我仿佛看到了镜子的另一面。那双眼睛，那个鼻尖的弧度，
甚至抿唇时嘴角的弧度…都和我如此相似。只是她比我更瘦弱，
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病气，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而我，
是外面风吹雨打惯了、早已学会自己站直的野草。“清晏，你回来了。”沈聿白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带回来一个陌生人只是件寻常事。他指了指沙发上的女人，
“这是林晚舟，晚舟。晚舟，这是霍清晏。”林晚舟站起身，对我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好，霍小姐。打扰了。”“你好，林小姐。”我点了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掠过沈聿白，他正看着林晚舟，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柔。
那温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在我心口上。原来他沈聿白，不是天生冷情冷性。
他的温柔只是吝啬，全都给了眼前这个人。我换了鞋，径直往楼上走，
只想赶紧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场景。“刚下手术，有点累，我先上去休息。”“清晏，
”沈聿白叫住我，“晚舟的身体不太好，暂时需要住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我脚步顿住，
没回头。“客房阿姨会收拾。”声音有点干涩。“聿白，”林晚舟柔柔地开口，带着点歉意，
“这样太麻烦霍小姐了，我还是去酒店吧……”“不行。”沈聿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身体这样，住外面我不放心。清晏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最后一句话，像是对我说的，
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我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快步上了楼。关上卧室门，
隔绝了楼下隐约传来的、属于他们的低声交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慢慢滑坐到地上。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细密的抽痛。我以为三年时间，足够我把自己磨砺得无坚不摧，
足够我认清自己的位置。可当正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用那张和我相似却更娇弱、更需要他呵护的脸，轻易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时，我才发现，
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脆弱得不堪一击。替身。多么清晰又残忍的定位。接下来的日子，
家里的空气都变了味道。沈聿白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林晚舟身上。
他会陪她在阳光充足的玻璃花房里喝下午茶，会耐心地听她讲那些在国外治病的琐事，
会因为她一个轻咳就紧张地叫来家庭医生。而我，成了这个家里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我们很少碰面，即使碰到了，也只是客气而疏离地点个头。
他不再需要我熨烫那些白衬衫——林晚舟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他大概是怕沾上我身上的气息。唯一没变的，是他深夜偶尔回来，带着一身疲惫或酒气，
推开我的房门。黑暗中，他沉默地覆上来，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他不再看我的眼睛，
只是在我耳边低低地唤着另一个名字：“晚舟…”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子，
在我心上反复切割。直到那天下午，我提前结束门诊回家拿一份落在书房的医学资料。
客厅里没人。我正要上楼，隐约听见花房那边传来林晚舟带着哭腔的声音。“……聿白，
我真的害怕…医生说我不能再等了…心脏功能衰竭得越来越快…再找不到合适的供体，
我可能……”我脚步僵在原地。“别怕，晚舟。”沈聿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安抚，“我在找，一直在找。我已经联系了全球最好的器官移植机构，
悬赏也一直在发，一定会找到的。
”“可是…太难了…匹配度那么高的心脏…哪里那么容易……”林晚舟啜泣着，
声音破碎不堪。“别哭。”沈聿白的声音放得更柔，“我会想办法。无论如何，
我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我悄无声息地退开，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冰冷的预感。心脏移植。林晚舟需要一颗心脏。而我霍清晏，
一个和她有着相似面容、被沈聿白当成替身留在身边三年的女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以前忽略的细节。为什么当初弟弟病重，急需天价医药费时，
沈聿白会“恰好”出现，提出那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为什么他对我这个“替身”的身体健康状况异常关注，每年都强制我进行最全面的体检，
尤其注重心肺功能？为什么他从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却在我上次例假推迟时，
眼神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焦躁和…失望？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难道我的“价值”，从来不仅仅是那张脸？他养着我，
像养着一个活体的…器官储备库？我冲回医院，找到关系最好的检验科同事李姐，
脸色大概白得吓人。“李姐，帮我个忙。”我把一张纸条塞给她，上面是我和林晚舟的名字。
“帮我查一下，我和这个人的HLA配型数据，特别是心脏移植相关的位点。要快，保密。
”李姐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清晏，你查这个干嘛？
这不合规……”“求你了，李姐。”我抓住她的胳膊，指尖冰凉，“这对我很重要，
非常重要。出了任何事，我自己负责。”李姐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查，但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两天后，
李姐脸色凝重地在医院天台找到了我。她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我，没说话。
我颤抖着手打开。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我看不太懂。但最后的结论部分，
粗的黑体字写着：供体霍清晏与受体林晚舟HLA配型高度匹配10/10，
心脏移植适配度极高，属理想供体。“理想供体”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世界瞬间失声，天台的冷风灌进我的领口，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那些猜测，那些怀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冰冷、最残酷的印证。原来如此。原来我这三年，
不止是借了她的脸活着，还被他当作一颗随时准备为她跳动的心脏养着！
愤怒、屈辱、恐惧、被彻底利用的绝望，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攥紧那份报告，
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刺痛却让我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不能慌。霍清晏，你不能慌。我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
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喂？”沈聿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背景有些嘈杂。
“是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晚上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关于林晚舟的心脏。”电话那头沉默了。那短暂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认。“好。
”他很快回答，语气听不出波澜，“在家等我。”挂了电话，
我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胸腔里那颗被标上“理想供体”标签的心脏，
正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该结束了。这场荒诞的替身戏码。晚上九点，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沈聿白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
暖黄的台灯只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区域，将他棱角分明的脸隐在光影的交界处，
显得有些莫测。我站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像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你想谈什么？
”他先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把那份从李姐那里拿到的配型报告，“啪”的一声，拍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纸张的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这个，”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沈聿白的目光落在报告上，只扫了一眼结论部分，
瞳孔便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试图去碰那张纸。“是。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声音低沉，没有半点愧疚或解释的意思。
仿佛这只是一件无需多言的既定事实。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彻底点燃了我压抑了整整三年的怒火。“所以，”我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桌沿，
身体微微前倾，逼视着他，“当初你找到我，救我弟弟，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你早就查到了我的配型数据，对吗？你把我留在身边三年，每年体检，关注我的健康，
也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关心！你只是在确认你的这颗‘备用心脏’状态良好，随时可以取用，
对吗？！”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尖锐地刮过空气。沈聿白终于抬起了眼。
他的眼神很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被戳破的阴鸷，
有一闪而逝的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甚至没有太大起伏，“晚舟需要这颗心脏。只有你的，匹配度最高。”“需要？
”我冷笑出声，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沈聿白，
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为你的林晚舟献出我的心脏？就凭你施舍给我弟弟的医药费？
就凭这三年的替身合同？”“条件你可以开。”他打断我，身体往后靠进椅背，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眼神里带着一种商人式的衡量，
“任何条件。钱，房子，公司股份，你后半生所有的保障，
甚至…你弟弟后续的所有治疗费用，我都可以满足。只要你同意移植。”“任何条件？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腔里那颗属于“霍清晏”的心脏，
因为愤怒和巨大的失望而剧烈地搏动着，提醒着我它的存在，“沈聿白，在你眼里，
我霍清晏这条命，就只值这些可以标价的东西？我三年的青春，我的感情，我的尊严，
甚至我这条命本身，都只是你用来换取林晚舟活下去的筹码？”他皱起了眉，
似乎我的激烈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大概以为，像我这样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的女人，
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会更容易低头。“清晏，”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命令，“别闹。晚舟等不了太久。这是最理性的选择。
你拿了钱，可以去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远离这里的一切。”“理性？”我几乎要笑出眼泪，
“用我的命换她的命，你觉得很理性？沈聿白，你真是冷血得让人心寒！”我直起身，
不再看他，转身就往门口走，“这颗心脏是我的，谁也拿不走。包括你。”“霍清晏！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被忤逆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想清楚！你以为你拒绝，我就没办法了吗？
在桐城，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我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动作停住。他的威胁，
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后颈。是啊，他是沈聿白。在桐城，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想强行摘走一颗“不听话”的心脏，或许真的有很多办法。但我霍清晏，
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愤怒和激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我看着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沈聿白，
你大概忘了，我是个医生，一个每天都在跟死亡打交道的心外科医生。”我的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我知道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一颗心脏在移植前就彻底失去价值。
比如，一片小小的药片，或者一点不起眼的病毒感染……你猜，我敢不敢？
”沈聿白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要在我身上戳出洞来，
带着震惊和被彻底挑衅的暴怒。他大概从未想过，他圈养的这只温顺的金丝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