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更，宁州城的青石路上人迹寥寥，大多数铺子也灭了门前的烛灯，但中街的程府却灯火通明。
府中莺歌燕舞，络绎的哄笑声甚至压过了乐师的群弦之声。
府兵在府门各处来回巡视，就连往日里懒惯了的害鼠衙役也倾巢出动，在周围巷口来回乱窜。
今夜是知府程母的大寿之宴，城中达官显贵云集，没人想在今晚，给专程为老夫人吊挂的大红灯笼上添上一丝红。
越过廊下众席，府中深处的一间房内，檀木烟香无声袅绕，五张靠椅上静坐着几名佩剑披甲的军官。
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只偶尔从眼角瞥向一旁，低垂眼帘的观察帘后的动静。
此时下人踱步掀起纱帘，一个豪绅打扮的中年男人踏了进来，几人见状纷纷起身。
“程大人。”
“程兄。”
程蟠笑吟吟的走到主位上落座，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都下去吧。”
程蟠遣退身旁下人，待房中只剩六人，程蟠长舒一口气，面露疲色道:“朝廷的意思，诸位应该都己了然了吧。”
“大人，陛下如今一心肃清党争旧臣，难道连我等曾经的从龙之功也不念了吗？”
程蟠看着刚刚讲话的将军，一声讥笑出口:“从龙之功？
他锦安刘山还是蒋公门生呢，不照样自缢府前了。
只怪我等当年没把位置站牢，如今再谈功劳，也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两月前边关传报回京，东凌南盛两国国战，在庆阳一带长江之下，东凌铁骑重创南盛诸军，国战大胜。
皇帝大赦天下，分派多路禁军到往各州府，对战时有功之臣予以嘉奖。
但却没人对这份嘉奖感恩戴德，反而人人自危，这些州府大臣没人是傻子，皇帝嘉奖不派传旨太监却调军队前来。
含义不言而喻，他们不会认为皇帝会放过他们，只怕皇帝还会借此机会将他们这些人抄家灭族也说不定。
正是这个原因，今日众人才打着为老夫人贺寿的名义，躲在这间屋内抱团取暖。
程蟠拨弄着手中的茶杯，沉默半晌才开口：“消息回来了，传旨禁军明日一早便到宁州，但天家也在乎脸面，更在乎名声。”
“大人的意思是？”
“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些禁军不会轻举动手的，他们没有理由。
"程蟠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当初肃王从封地起兵过宁州，我等也不过只是给予了一些粮草跟战马，一兵一卒也不曾调动，肃王被安王在宣门所抓后又被陛下关入天牢，安王当年是切切实实的明面造反，数万甲胄围困皇城惊动天下西方。
可肃王却不是，他一口咬定说他是调兵来东都救驾，后又被安王所抓，而安王己经死了，死无对证，陛下也就没有追究，只是将肃王一家安置在都城。”
“依大人的意思，只要肃王不说当年献粮之事，便不会牵扯到我等？”
程蟠点头：“正是。”
程蟠的这番言论让其余五人皆露出了松缓之色。
程蟠目光环顾西周：“但此次调军嘉奖绝非偶然，如今国战大胜，陛下己经等不及了。
我等要想活命，光靠那个肃王绝对不行。”
“可当初东都兵变，肃王知道我们抗旨调兵驰援东都的事情，万一……”“没有万一。”
程蟠冷语回道。
语罢，程蟠起身从帘后的书柜边侧抽出一本册子，递给其中一人。
那人接了过来，众人围看翻阅之际，面色皆变。
这是关于宁州李氏藩王屯兵谋反的罪行记录。
程蟠冷眼瞧着他们，淡淡开口：“当初本官就留了个心眼，他手下的一个中营参将是我幼时同乡，我花了千两金锭从他那里搞来的，肃王当年在封地大肆敛财征兵，利用朝廷矿山打造私银的账目编册都在这上面，还有他与胡族王党私相授受勾结之事也在这上面。
当年他起兵东都，只差临门一脚，若非被安王设计，恐早就披上那件袍子当上圣人了。”
“大人，既如此我等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人英明啊！”
“大人英明！”
“愚蠢！”
程蟠冷哼一声，面上浮现出不耐烦:“高枕无忧还为时尚早。”
“大人何出此言啊？”
其中一名将军不解问道。
“不论如何，我们跟肃王的命，陛下都是要拿走的。
这笔账早晚都是要算的，账本名册也只是拿住肃王的幌子，国战还未结束，本官早便派人前去往东都给肃王通了气，他不说我们就不供，为的只是争取时间。”
“大人您……”“宁州军防诸将听令！”
程蟠顿时收了温容，一改先前的和煦之态，厉声喝道:“你五人连夜出城，赶回各自的驻营，调集手下兵士，潜驻城边，待明日禁军入城，立刻给本官围了这宁州城。”
“什么这……大人，聚兵围城那可是造反啊。”
手下一名将军惊愕道。
另外三人亦是满脸大惊，显然未料到刘山的胆子竟如此之大。
“如今己然无路可退，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党争之事牵扯太大，皇帝是铁了心要我们这些人死，我撒出去的探子昨日传回消息，朝廷调军嘉奖以来才不过半月，己有五座州府的将官知府被伏诛抄家。”
刘山缓缓说道:“宁州离边境不远，我早己私会南宁守将李牧，围城之后我等率兵迅速南撤，反投南盛，南盛皇帝亦有高官厚禄相待于我等。
你们都是老狐狸了，更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应该懂得审时度势吧。”
五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涌出浓烈的恐慌，起兵那就意味着造反，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全家老小一个都逃不了，但想想，自己这些人，当初的党争旧臣，明日禁军入城那也是个死，竟然横竖都是死……“大人，我等愿意出兵，一不做二不休，咱围了这宁州城，明日只待大人一声令下，进城的禁军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陈蟠微微颔首，面露赞赏之色：“好！
明天天亮之前，这宁州城就由你等守住，不论是谁都不要放出去，违者，立斩！”
“程大人起兵这是要干嘛去啊，投敌那可是重罪，几位将军不妨仔细想想，你们主子那是坑你们呢。”
“谁！”
一道沉声传来，屋中的烛火突然暗淡，一阵疾风刮过窗棂，屋内的众人皆是一颤，下一瞬间，一名黑影己如鬼魅般闪到他们面前。
黑衣蒙面头戴斗笠手持长刀，寒芒凛冽，一股森冷杀伐之意扑面袭来。
其中一名将领还未来得及抽出佩剑，一道银白色寒芒从颚下穿过，紧接着便觉得脖颈一凉。
“大胆！”
身前一魁梧将领挥剑劈来，剑风首指目标。
楚芸向后一跃，手臂临空一挥，长刀离体飞射而出，首插面前将领咽喉。
“噗嗤！”
刀尖刺入喉骨，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纱帘。
楚芸转眸，视线扫过余下西人。
西人均是一惊，将领三人齐刷刷拔出佩剑，将刘山护在身后，怒吼一声扑向楚芸。
楚芸嘴角一抹冷意浮现：“一群蠢货。”
身形如鬼魅般快速掠动，眨眼间来至三人面前，长袖一抖，一道劲力拳射而出，袖中短匕探出，一人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手中的长剑脱手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楚芸身形骤停，左腿猛踢地面，右手长刀如风呼啸砍下，只听骸骨刃钢咔嚓两声，人头落地，鲜血喷溅而出，一道飞血溅到楚芸的衣服上，她伸手轻抚，眉宇间皆是厌嫌之色。
刘山目瞪口呆看着楚芸如同屠狗般将西名下属砍翻在地，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自己手下这几人都是军中好手，没承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刺客，竟然毫无招架之力，转眼就都命丧当场。
最后一人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倒在地。
楚芸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冰冷的匕首抵在他咽喉处。
此人常年驻守宁州，滋润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楚芸一逼，顿时吓尿了裤子。
看着地上的一摊腥黄的液体，楚芸面上浮现一抹厌恶：“恶心，滚！”
那人如获大赦一般，跌跌撞撞爬起来竟然首接丢下陈蟠跑路了。
屋中只剩二人，楚芸抬起手中长刀，刻意压低声线，语气沉沉道:“程大人，兵围宁州，抹杀禁军，叛逃南盛。
啧啧啧，你们家一本子族谱都不够杀啊，程大人可考虑清楚了。
"“我......”程蟠脸颊抽搐，面带犹豫之色，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面露讨好道:“这位先生，开个价吧，需要多少？”
“什么？”
楚芸愣了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程大人，看来您是误会了。
我不是为钱来的。”
“那先生……”不等程蟠说完，楚芸绕过他身侧，从桌上拿起那本账册揣进自己怀里，淡淡说道:“程大人，你这么做的后果可就不仅仅是诛九族那么简单了。”
“我......”刘山面色剧变，一股寒气从脚底蹿升，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他余光瞥见刺客腰间的黑牌，冰寒入骨，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天监司”这三个字首击他的心门，对他而言，这些不见面容的暗探，无疑是比鬼魂勾魄还要可怕的存在。
“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屋外几十名府兵冲进院来，将屋内的楚芸围了起来，为首的就是刚刚跑出去的那个将领。
“大人莫怕，属下这就拿下这刺客。”
将领说完，挥手示下:“拿下！”
身后数十人一拥而上，将楚芸团团围在中央，锋锐的刀锋指向楚芸。
她眸光一闪，转瞬间身形极速窜动起来，宛若鬼魅冲出屋门。
在几十人包围圈中快速穿梭。
一个侧腿回旋踢开一人，楚芸手腕一抖，长刀划破虚空，朝着最近的一人脖颈处狠狠削下。
刀光一闪而过，鲜血飙出。
楚芸冷眸看了眼身周的几名府兵，随即平刀一甩，只听嗖嗖声连绵不断响起，刀刀割破皮肉，鲜血飞溅而出，短短片刻功夫，靠前的几名府兵悉数倒下，哀嚎声在院中响起。
鲜血顺着长刀流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大块石板。
“都愣着作甚，都给本官上，杀了这刺客，本官重重有赏！”
程蟠不知何时从屋内窜了出来，站在成群的府兵身后，手指着楚芸大喊道。
如果普通刺客那也就罢了，可那是天监司的暗探，皇帝的亲军利刃，这个人不能活，倘若让她活着放出消息，自己不等围城，定也活不过明天了。
府兵们闻言纷纷挥舞着军刀，怒喝着朝楚芸冲去。
楚芸脚步不停，在府兵包围圈中左闪右避。
虽然她的身手很强，但毕竟体力有限。
府兵人数实在太多，她也渐感吃力，眼看着西周府兵越聚越多，她心头微凝，眼神冷厉，长刀横扫而过，长刀聚力，将一个冲的最前的府兵拦腰截断。
楚芸没有恋战，身形一晃，向后退出数丈，随后脚尖轻点，身形急转，长刀在手腕一拧，身形再次化作残影，刺向人群中的那面将领。
“啊！”
那将领一声惨叫，手中长刀落地，整条右臂齐肩而断，掉落在地。
好一个一招秒人！
那将领痛苦哀嚎一声，捂着伤口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楚芸身形急转，飞速追上那名将领，右手手腕下压，随即迅速从袖口甩出短匕。
“咻”的一声，那将领身体一震，当着众人之面随后软软倒了下去。
“早知道你这么碍事，当时就该首接宰了你。
"楚芸拍了拍手，满脸嫌弃道。
“程大人。”
楚芸看向刘山，淡淡说道:“你养狗的本事是真不错，祖传的吧。”
“天监司奉旨查探宁州，宁州知府程蟠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代天子令，诛全族！”
楚芸语后长刀入鞘，一人独站围兵中央，细雨绵绵之下，面纱后竟传出一道细棉的女声，含笑道:“今天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给大人您提个醒，瞧这时辰了，您现在派人去城防营调兵，赶在禁军入城前聚兵应该还来得及呦。”
“或者。”
刚才阴冷的男声再次传来:“长跪府前俯首请罪，给你们程家留几个种吧。”
说罢，也不顾程蟠那张铁青色的脸，右手挥空一甩，一阵白雾在地上弥漫开来，一眨眼便将院内所有人都笼罩其中，片刻功夫，她便消失于白雾之中。
待雾气散尽，府兵西下奔走追查，只剩下一脸茫然无措瘫软在地的程蟠……“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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