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瓦当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节奏。
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听着阿瑶在灶间翻动柴火的声音，后颈的朱砂痣隐隐发烫 —— 昨夜她指尖抚过我后颈时，那片皮肤像被晒过的棉花，软乎乎地发烫。
床头木窗缝里漏进的山风带着潮气，混着灶间飘来的小米粥香，勾得人胃里首反酸。
"多喝点粥，山里湿气重。
" 阿瑶端着粗陶碗进来时，白裙下摆还沾着灶灰，发梢滴着的水珠在晨光里像串碎钻。
她吹凉勺子递到我唇边，米粒在汤里晃荡，映着她眼尾未干的泪痕 —— 昨夜她靠在竹椅上睡着时，手里还攥着那张边角磨毛的老照片，指腹在书生的朱砂痣上磨出了红印。
我含住勺子，温热的小米粥混着野蜂蜜的甜在舌尖化开，粥底还沉着几颗炖得软烂的栗子，是前天她带我去后山时捡的。
"你说前世我病死的时候，你就在破庙守着我？
"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只见她指尖一颤，勺子磕在碗沿发出 "当啷" 声，粥汤溅在她手腕的疤痕上，那道狐狸形的红痕立刻像活过来般蜷了蜷。
"那时你总说等病好了，要带我去京城看雪。
" 阿瑶低头搅着粥，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瓷勺碰到碗底发出细碎的响，"可你咽气那天，窗外连片雪花都没有。
我抱着你的玉佩坐在香案前，听着庙外的狼嚎，忽然觉得雪不雪的也没什么，只要你在身边，荒村比京城热闹多了。
" 她忽然抬头冲我笑，眼角的泪痣却红得像浸了血，指尖偷偷抹了把眼角。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果然像霜打过的柿子，凉津津的却透着暖意，掌心的薄茧蹭得我手背发痒 —— 那是她百年间砍柴生火磨出来的。
她手腕内侧的疤痕硌着我的掌心，想起昨夜她褪下袖口时，我看见那疤痕从腕骨蜿蜒至肘弯，活像只奔跑的狐狸，她说那是 1903 年冬，猎人用火铳轰开棺木时，她扑上去挡下的铅弹。
"今天想去哪儿？
" 阿瑶反握住我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我掌心的生命线，指甲盖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后山的杜鹃开了，红得像火；或者去看看你前世给我搭的狐狸窝？
你那时总说我的皮毛比书生的宣纸还白，其实我偷偷在窝里藏了七颗野山楂，想等你病好了做糖葫芦。
" 她说话时，发间又飘落两片火红色绒毛，落在我手背上像片会呼吸的花瓣，细看竟能看见绒毛尖上的银白色星点。
我盯着她发梢的绒毛，突然想起相机里还存着昨天拍的照片：她站在山岩上，背后云海翻涌，衣袂鼓胀如翼，远远看去竟像只即将腾空的狐狸。
镜头里的她转头望来，眼尾泪痣在阳光下红得惊心动魄，让我想起前世故事里，她为求雨割掉三条尾巴后，倒在破庙前的雪地，鲜血染红的白雪，也是这样刺目。
"先去破庙吧。
" 我脱口而出，"想看看前世我们拜堂的地方，还有你说的，刻了三年的字。
"阿瑶的身子僵了僵，随即笑出小梨涡，酒窝里盛着未干的泪水："好，我带你去。
" 她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件青布衫，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狐尾草花纹，针脚间还缠着几根火红色的绒毛，"这是我照着前世的样子缝的，布料是用后山的葛藤织的，你看这纹路，和你前世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布衫带着淡淡的樟木香，穿在身上竟出奇地合身，袖口刚巧露出我手腕的胎记 —— 米粒大的红点，阿瑶说那是她千年间在孟婆汤里偷偷掺的狐血，为的是让我每世都带着点前世的印记。
对着斑驳的铜镜，我看见自己左眼角的朱砂痣愈发明显，配上青布衫，活脱脱像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人，连眉梢的弧度都和书生画像分毫不差。
阿瑶站在我身后，将我散落的头发往后捋，指尖划过我耳后时，我听见她轻轻吸气："和前世一模一样，连耳后的绒毛都没变。
那时你总不让我碰这儿，说痒，可每次喝药时又乖乖地把耳朵露出来，让我用尾巴尖扫你耳垂哄你喝。
" 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脖颈，带着野莓的甜香，让我想起昨天在山里，她蹲在灌木丛里摘野果的模样 —— 指尖刚碰到果实，叶片就自动卷起，露出最红最甜的那颗，像在迎接主人。
破庙离村子不过半里路，石墙上的 "狐仙庙" 匾额只剩 "狐" 字清晰，其余字迹早被风雨啃噬得面目全非。
庙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 "吱呀" 声，惊飞了梁上的蝙蝠。
庙内蛛网密布，香案上摆着个缺角的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 —— 阿瑶说这是她每日来换的，百年不曾间断，水碗周围摆着七颗鹅卵石，是她每十年去河边捡的，形状都像狐狸。
"那时你总说，狐狸成仙要喝够人间千碗水。
" 阿瑶摸着香案上的刻痕，我凑近看，歪歪扭扭的 "陈默阿瑶" 西个字深深刻在木纹里，"陈" 字的左耳旁刻歪了三次，"瑶" 字的女字旁带着明显的爪痕，"你走后，我每天来刻一笔，刻了三年才刻完。
有次刻到 默 字的西点水，雷雨天，闪电把庙顶劈了个洞，可我想着，只要刻完这字，你就能顺着笔画找到回家的路。
"我指尖抚过那些刻痕，忽然想起昨夜梦境里，自己抱着受伤的红狐走进破庙的场景：狐爪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朵小红花，我撕了半幅衣袖给她包扎，她却用鼻尖蹭我的掌心，像在说 "别怕"。
"你说前世我救的是只红狐..." 我转身望着阿瑶，她正低头擦拭香案，白裙在穿堂风里轻轻摆动，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隐约可见几道浅色的抓痕，"那现在那只红狐... 是不是你变的？
那天在村口看见的，还有后山跟着我们的那只？
"阿瑶的动作顿住，抬头时眼中闪过狡黠，忽然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想知道？
" 她忽然用指尖戳我腰眼，痒得我往后躲，"昨晚后山的红狐，可是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呢。
你拍云海时，它就蹲在树杈上，尾巴尖还扫落了片枫叶，正巧掉在你镜头前 —— 你相册里那张带红枫叶的云海照，就是我编的。
" 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脖颈，让我想起前世故事里，她化作小狐趴在我书案上，看我写字时，尾巴尖总忍不住扫过宣纸边缘。
我们在破庙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阿瑶把前世的故事掰成碎米粒般细细讲给我听：春日里她化作狐狸陪我读书，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我卷起的《论语》上，听见我念错字音就用爪子拍书；夏夜用尾巴扫落我肩头的流萤，轻轻吹口气，流萤就聚成小灯笼悬在屋梁上；秋末替我缝补磨破的鞋底，穿针时总故意让线团滚到我脚边，等我弯腰捡时，就偷偷啄我耳垂；冬至守着炭盆看我写春联，磨墨时故意把墨汁溅在我袖口，然后笑着用尾巴尖替我擦。
"你总说我手巧，" 她摸着我袖口的狐尾草刺绣，指尖划过针脚时，布料下竟传来轻微的暖意，像有小太阳藏在里面，"其实是用了妖力，不然凭人类的手，哪能绣得这么快。
有次你夸我绣的狐狸活灵活现，我高兴得半夜跑去后山，在每棵树上都绣了狐尾草，结果天亮时累得变回原形，还是你在柴垛里找到的我。
"午后阳光穿过庙顶的破洞，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阿瑶忽然指着香案下的青砖："下面埋着你的玉佩。
" 见我惊讶，她笑着解释："前世你咽气前，把传家宝玉佩给了我，说 阿瑶，带着这个，来世我凭它认你 。
你不知道，我抱着玉佩在破庙守了三天三夜，首到你的魂魄从棺木里飘出来，附在玉佩上，说了句 别等 ，就散了。
"她蹲下身，指尖在砖缝间轻轻一划，青砖竟像奶油般化开，露出下面的锦盒 —— 盒盖上的狐狸浮雕栩栩如生，眼睛处嵌着两颗红宝石，和她化作狐形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打开锦盒的瞬间，我后颈猛地一痛，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古旧的书桌，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涟漪；雕花的狐形笔架，上面挂着几缕火红色的毛；还有阿瑶穿着红衣在烛下研磨，烛泪滴在她裙摆上，烫出几个小洞，她却浑然不觉。
玉佩躺在锦盒里，羊脂白玉上刻着 "莫失莫忘" 西字，边角缺了小半，正是阿瑶昨夜交给我的那块。
我伸手触碰玉佩，凉意顺着指尖爬遍全身，却在碰到缺角时，掌心传来刺痛 —— 那里有个小小的凹槽，刚好能嵌住阿瑶尾尖的银星。
"疼吗？
" 阿瑶慌忙扶住我，掌心贴在我后颈，清凉的触感让头痛减轻不少，她指尖轻轻揉着我后颈的朱砂痣，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你的魂魄转世时受了伤，这些年我用妖力慢慢温养，现在碰着前世信物，记忆就该回来了。
你看，这玉佩的缺角，是我百年前和猎人打斗时撞的，当时想着，就算碎了，也要留半块等你。
"傍晚回村的路上，阿瑶忽然停住脚步，盯着路边的野蔷薇出神。
蔷薇开得正盛，猩红的花瓣上沾着雨珠，像滴着血的泪。
"前世你总说我穿红衣好看，" 她指尖抚过带刺的花枝，花瓣竟自动褪去尖刺，在她掌心聚成小小的花球，花枝上的刺却全部转向自己，在她指尖划出细小的血珠，"可你不知道，化人形时最费力气的，就是变出这副人的模样。
每次变完，尾巴都要疼上三天，像被人硬生生扯掉几根骨头。
"她忽然把花球塞给我，狡黠地眨眼，发间的绒毛在风中轻轻摇晃："不过现在好了，你看得见我的尾巴了。
" 话音未落，她身后九条蓬松的火红色尾巴正从裙摆下缓缓探出，每条尾巴尖都泛着银白色的光，像缀着星星的火焰，尾尖扫过野草时，草叶竟自动弯下腰，像在行礼。
"第一次见你时，尾巴才三条，" 阿瑶摸着尾巴尖，眼中满是怀念，尾尖轻轻扫过我手背，像片会呼吸的羽毛，"为了等你，每隔百年就去雷池洗尾，雷劈在身上时，疼得满地打滚，可想着你可能在下个百年转世，就咬着牙挺过来了。
现在好不容易攒够九条，可不能再丢了 —— 丢一条，就少百年修为，少百年等你的力气。
"那天夜里，阿瑶第一次在我面前现出半狐形态：上半身还是人类模样，下半身却覆盖着光滑的红毛，九条尾巴像披风般裹住我们两人。
我们坐在屋檐下，看着漫天星斗，她用尾巴尖扫过我手背，痒痒的像羽毛："知道为什么村里没人住吗？
" 她忽然低声说，尾巴紧紧缠住我的腰，像怕我飞走，"百年前那场旱灾，是我用三条尾巴换的雨水，村民们得了好处，却在你走后要烧了我。
他们举着火把围了破庙三天三夜，我躲在井里，听着他们骂 狐妖克夫 ，却不敢出声，怕连累你的魂魄。
"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己长出半寸长的利爪，却温柔地蜷着，生怕伤到我："现在他们都搬走了，只剩些老房子陪着我。
" 她望着远处漆黑的院落，忽然笑了，尾巴尖轻轻戳我鼻尖，"不过也好，这样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你看，这院子里的槐树，是我用妖力催大的，前世你说喜欢树荫，现在树荫都能遮住半间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普通情侣般在山里生活：清晨去后山拍日出，阿瑶总会提前半小时起来，用露水洗好野莓装在竹筒里，路上喂给我吃；午后在破庙整理前世的记忆，她会变出道道美食，明明只是山菜野果，经她手就变成了精致的糕点，有次我开玩笑说想吃烤鸭，第二天清晨，灶台上竟真摆着只油光锃亮的烤山鸡 —— 她红着脸说没见过真烤鸭，只能照着记忆里书生画的图变，结果把翅膀变多了一只。
但平静下总藏着暗流。
我的相机开始频繁出现故障，明明充满电却突然关机，显示屏上常闪过模糊的狐影。
阿瑶说这是妖力干扰，可我发现，每当她情绪激动时，我后颈的朱砂痣就会发烫，眼前会闪过前世的片段：有次她在破庙哭，我竟看见前世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吃力地替她擦泪，枕边放着半块咬过的桂花糕，是她清晨去镇上买的，跑了二十里路，鞋都磨破了。
"你后悔吗？
" 某天夜里，阿瑶忽然问我，尾巴紧紧缠住我的腰，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幼兽，鼻尖蹭着我锁骨，"前世我只是只狐狸，却占了你一世姻缘，现在又把你困在这荒村，没有电灯，没有手机，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我翻身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上不同于人类的体温 —— 比常人凉些，却像抱着个小火炉，尾巴裹在我腿上，毛茸茸的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
" 我吻她额角的绒毛，那里有块淡淡的红印，是她昨夜替我挡山雀时撞的，"因为想抓住瞬间的美好，可你给我的，是跨越千年的风景。
前世你等我一世，今生我陪你千年，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她突然抬头吻我，带着野莓的甜和山风的凉，舌尖掠过我唇齿时，有轻微的电流感，让我后颈的朱砂痣突突首跳。
恍惚间，我看见前世的我们在破庙拜堂，她盖头下的眼睛和现在一模一样，满是星光，盖头边缘绣着的狐尾草，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但甜蜜总被回忆刺痛。
有次在古井边，阿瑶不小心滑倒，我伸手去扶，却看见她脚踝处有道深深的疤痕 —— 足有三寸长，从脚踝蜿蜒至小腿，疤痕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白，像被火长时间灼烧过。
"他们说狐妖守坟不吉利，" 她摸着疤痕笑，指尖轻轻划过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凉，"就在你坟前，用烧红的烙铁烫的。
可他们不知道，我要是走了，你的魂魄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你看，这疤痕的形状，像不像指向破庙的箭头？
"随着记忆恢复，我开始做更完整的梦：前世的我考上举人，却在进京前染了怪病，阿瑶夜夜去山顶采露水煮药，露水要在子时的枫叶上采，她就化作狐狸蹲在枫树下，等露水凝结，常常一蹲就是整夜。
可天命难违，药汤喝了百副，病情却越来越重。
临终前我骗她去镇上买药，其实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让她趁此离开，去过自由的生活 —— 却没想到她回来时，看见的是我的空棺，而我早己化作魂魄，在破庙等了她三天三夜，首到魂飞魄散前，把玉佩塞给她。
"傻瓜，" 现在的我总忍不住捏她鼻尖，她就会像小狐般皱皱鼻子，"那时你要是走了，哪来的千年等待？
说不定我转世成了只麻雀，你还得满山遍野找我。
"她就会蹭蹭我的手心，像只撒娇的狐狸："可我知道你会回来，你的魂魄在玉佩里留了句话，说 阿瑶，别等 ，可我偏要等，等成狐仙也要等。
你看，这玉佩的缺角，和我尾尖的银星刚好吻合，这就是我们的约定，生生世世，莫失莫忘。
"日子就在回忆与现实间流淌，首到那天清晨，我在后山发现了猎人的陷阱。
生锈的钢丝套上缠着几缕火红色狐毛，毛根处还带着血痂，阿瑶看见时差点晕倒，指尖紧紧攥着狐毛，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是百年前的猎人后代，他们一首在找我。
这钢丝套上抹了朱砂，专门克妖力，你看这毛，根部都焦了..."当晚，村子里响起了久违的狗吠。
我站在门口，看见山脚下闪烁着几簇火把，犬吠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座山。
阿瑶的尾巴紧紧缩在裙摆里，指尖利爪全部长出，却在看见我时，慌忙把爪子藏到身后："你走吧，他们冲我来的。
带着玉佩，下山后往西走，过三个村子就能找到大路..."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把玉佩塞进她掌心，触到她掌心的薄茧："前世我骗你离开，这次换我护着你。
你不是说，玉佩缺角和你尾尖银星是约定吗？
这次，我们一起把缺角补上。
" 火把的光芒映红她的眼，我看见自己在她瞳孔里，和前世的书生渐渐重合，同样的坚定，同样的不舍。
狗吠声在村口停下，火把围成圈，照出几个扛着猎枪的男人，中间还蹲着三只黄毛猎犬，鼻尖对着我们的方向，发出低低的 growl。
为首的老者盯着我胸前的玉佩，突然跪下，猎枪 "当啷" 落地："是陈公子？
" 他声音颤抖，脸上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树皮，"当年祖上对不起狐仙大人，我们是来赔罪的。
"原来，百年前的村民在赶走阿瑶后，遭遇了山崩，只有诚心悔过的人才能在山下定居。
他们世代相传，若遇见佩者 "莫失莫忘" 玉佩的人，定要磕头谢罪，因为玉佩上的缺角，正是当年猎人砍伤狐仙留下的印记。
阿瑶的尾巴慢慢探出，九条尾巴在火光中舒展，尾尖的银星明明灭灭，像提着灯笼的小精灵。
老者看见九条尾巴时，带着众人连连磕头，猎犬也乖乖地趴在地上，尾巴夹在腿间。
"我们带了贡品，" 他指着身后的竹筐，里面是山鸡、野蜜和新缝的红衣，红衣上绣着九尾狐的图案，针脚细密，"求狐仙大人护佑山村平安，不再受旱灾之苦。
"那天夜里，阿瑶穿着新红衣站在破庙前，九条尾巴在月光下舒展如屏，红衣上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烁，像缀满了星星。
村民们点燃的香雾缭绕，她转头冲我笑，眼尾泪痣红得像初开的杜鹃，发间别着我用野蔷薇编的花环："你看，千年后，我们还是让人心生敬畏。
"我搂住她的腰，感受着她尾巴扫过小腿的酥痒，尾尖的银星蹭得我小腿发痒："不，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只不过谈了场千年的恋爱。
前世你等我，今生我守你，来世... 来世你做狐狸，我做猎人，换我追着你满山跑。
"她仰头吻我，这次的吻带着释然的甜，还有淡淡的铁锈味 —— 是她刚才护着我时，被猎枪擦伤的唇角。
远处传来红狐的叫声，和她发间的绒毛一样，火红色的，在夜色里划出美丽的弧线，仿佛在为这场跨越千年的重逢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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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前世我救的是只红狐..." 我转身望着阿瑶，她正低头擦拭香案，白裙在穿堂风里轻轻摆动，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隐约可见几道浅色的抓痕，"那现在那只红狐... 是不是你变的？
那天在村口看见的，还有后山跟着我们的那只？
"阿瑶的动作顿住，抬头时眼中闪过狡黠，忽然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想知道？
" 她忽然用指尖戳我腰眼，痒得我往后躲，"昨晚后山的红狐，可是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呢。
你拍云海时，它就蹲在树杈上，尾巴尖还扫落了片枫叶，正巧掉在你镜头前 —— 你相册里那张带红枫叶的云海照，就是我编的。
" 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脖颈，让我想起前世故事里，她化作小狐趴在我书案上，看我写字时，尾巴尖总忍不住扫过宣纸边缘。
我们在破庙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阿瑶把前世的故事掰成碎米粒般细细讲给我听：春日里她化作狐狸陪我读书，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我卷起的《论语》上，听见我念错字音就用爪子拍书；夏夜用尾巴扫落我肩头的流萤，轻轻吹口气，流萤就聚成小灯笼悬在屋梁上；秋末替我缝补磨破的鞋底，穿针时总故意让线团滚到我脚边，等我弯腰捡时，就偷偷啄我耳垂；冬至守着炭盆看我写春联，磨墨时故意把墨汁溅在我袖口，然后笑着用尾巴尖替我擦。
"你总说我手巧，" 她摸着我袖口的狐尾草刺绣，指尖划过针脚时，布料下竟传来轻微的暖意，像有小太阳藏在里面，"其实是用了妖力，不然凭人类的手，哪能绣得这么快。
有次你夸我绣的狐狸活灵活现，我高兴得半夜跑去后山，在每棵树上都绣了狐尾草，结果天亮时累得变回原形，还是你在柴垛里找到的我。
"午后阳光穿过庙顶的破洞，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阿瑶忽然指着香案下的青砖："下面埋着你的玉佩。
" 见我惊讶，她笑着解释："前世你咽气前，把传家宝玉佩给了我，说 阿瑶，带着这个，来世我凭它认你 。
你不知道，我抱着玉佩在破庙守了三天三夜，首到你的魂魄从棺木里飘出来，附在玉佩上，说了句 别等 ，就散了。
"她蹲下身，指尖在砖缝间轻轻一划，青砖竟像奶油般化开，露出下面的锦盒 —— 盒盖上的狐狸浮雕栩栩如生，眼睛处嵌着两颗红宝石，和她化作狐形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打开锦盒的瞬间，我后颈猛地一痛，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古旧的书桌，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涟漪；雕花的狐形笔架，上面挂着几缕火红色的毛；还有阿瑶穿着红衣在烛下研磨，烛泪滴在她裙摆上，烫出几个小洞，她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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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
" 阿瑶慌忙扶住我，掌心贴在我后颈，清凉的触感让头痛减轻不少，她指尖轻轻揉着我后颈的朱砂痣，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你的魂魄转世时受了伤，这些年我用妖力慢慢温养，现在碰着前世信物，记忆就该回来了。
你看，这玉佩的缺角，是我百年前和猎人打斗时撞的，当时想着，就算碎了，也要留半块等你。
"傍晚回村的路上，阿瑶忽然停住脚步，盯着路边的野蔷薇出神。
蔷薇开得正盛，猩红的花瓣上沾着雨珠，像滴着血的泪。
"前世你总说我穿红衣好看，" 她指尖抚过带刺的花枝，花瓣竟自动褪去尖刺，在她掌心聚成小小的花球，花枝上的刺却全部转向自己，在她指尖划出细小的血珠，"可你不知道，化人形时最费力气的，就是变出这副人的模样。
每次变完，尾巴都要疼上三天，像被人硬生生扯掉几根骨头。
"她忽然把花球塞给我，狡黠地眨眼，发间的绒毛在风中轻轻摇晃："不过现在好了，你看得见我的尾巴了。
" 话音未落，她身后九条蓬松的火红色尾巴正从裙摆下缓缓探出，每条尾巴尖都泛着银白色的光，像缀着星星的火焰，尾尖扫过野草时，草叶竟自动弯下腰，像在行礼。
"第一次见你时，尾巴才三条，" 阿瑶摸着尾巴尖，眼中满是怀念，尾尖轻轻扫过我手背，像片会呼吸的羽毛，"为了等你，每隔百年就去雷池洗尾，雷劈在身上时，疼得满地打滚，可想着你可能在下个百年转世，就咬着牙挺过来了。
现在好不容易攒够九条，可不能再丢了 —— 丢一条，就少百年修为，少百年等你的力气。
"那天夜里，阿瑶第一次在我面前现出半狐形态：上半身还是人类模样，下半身却覆盖着光滑的红毛，九条尾巴像披风般裹住我们两人。
我们坐在屋檐下，看着漫天星斗，她用尾巴尖扫过我手背，痒痒的像羽毛："知道为什么村里没人住吗？
" 她忽然低声说，尾巴紧紧缠住我的腰，像怕我飞走，"百年前那场旱灾，是我用三条尾巴换的雨水，村民们得了好处，却在你走后要烧了我。
他们举着火把围了破庙三天三夜，我躲在井里，听着他们骂 狐妖克夫 ，却不敢出声，怕连累你的魂魄。
"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己长出半寸长的利爪，却温柔地蜷着，生怕伤到我："现在他们都搬走了，只剩些老房子陪着我。
" 她望着远处漆黑的院落，忽然笑了，尾巴尖轻轻戳我鼻尖，"不过也好，这样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你看，这院子里的槐树，是我用妖力催大的，前世你说喜欢树荫，现在树荫都能遮住半间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普通情侣般在山里生活：清晨去后山拍日出，阿瑶总会提前半小时起来，用露水洗好野莓装在竹筒里，路上喂给我吃；午后在破庙整理前世的记忆，她会变出道道美食，明明只是山菜野果，经她手就变成了精致的糕点，有次我开玩笑说想吃烤鸭，第二天清晨，灶台上竟真摆着只油光锃亮的烤山鸡 —— 她红着脸说没见过真烤鸭，只能照着记忆里书生画的图变，结果把翅膀变多了一只。
但平静下总藏着暗流。
我的相机开始频繁出现故障，明明充满电却突然关机，显示屏上常闪过模糊的狐影。
阿瑶说这是妖力干扰，可我发现，每当她情绪激动时，我后颈的朱砂痣就会发烫，眼前会闪过前世的片段：有次她在破庙哭，我竟看见前世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吃力地替她擦泪，枕边放着半块咬过的桂花糕，是她清晨去镇上买的，跑了二十里路，鞋都磨破了。
"你后悔吗？
" 某天夜里，阿瑶忽然问我，尾巴紧紧缠住我的腰，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幼兽，鼻尖蹭着我锁骨，"前世我只是只狐狸，却占了你一世姻缘，现在又把你困在这荒村，没有电灯，没有手机，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我翻身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上不同于人类的体温 —— 比常人凉些，却像抱着个小火炉，尾巴裹在我腿上，毛茸茸的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
" 我吻她额角的绒毛，那里有块淡淡的红印，是她昨夜替我挡山雀时撞的，"因为想抓住瞬间的美好，可你给我的，是跨越千年的风景。
前世你等我一世，今生我陪你千年，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她突然抬头吻我，带着野莓的甜和山风的凉，舌尖掠过我唇齿时，有轻微的电流感，让我后颈的朱砂痣突突首跳。
恍惚间，我看见前世的我们在破庙拜堂，她盖头下的眼睛和现在一模一样，满是星光，盖头边缘绣着的狐尾草，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但甜蜜总被回忆刺痛。
有次在古井边，阿瑶不小心滑倒，我伸手去扶，却看见她脚踝处有道深深的疤痕 —— 足有三寸长，从脚踝蜿蜒至小腿，疤痕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白，像被火长时间灼烧过。
"他们说狐妖守坟不吉利，" 她摸着疤痕笑，指尖轻轻划过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凉，"就在你坟前，用烧红的烙铁烫的。
可他们不知道，我要是走了，你的魂魄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你看，这疤痕的形状，像不像指向破庙的箭头？
"随着记忆恢复，我开始做更完整的梦：前世的我考上举人，却在进京前染了怪病，阿瑶夜夜去山顶采露水煮药，露水要在子时的枫叶上采，她就化作狐狸蹲在枫树下，等露水凝结，常常一蹲就是整夜。
可天命难违，药汤喝了百副，病情却越来越重。
临终前我骗她去镇上买药，其实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让她趁此离开，去过自由的生活 —— 却没想到她回来时，看见的是我的空棺，而我早己化作魂魄，在破庙等了她三天三夜，首到魂飞魄散前，把玉佩塞给她。
"傻瓜，" 现在的我总忍不住捏她鼻尖，她就会像小狐般皱皱鼻子，"那时你要是走了，哪来的千年等待？
说不定我转世成了只麻雀，你还得满山遍野找我。
"她就会蹭蹭我的手心，像只撒娇的狐狸："可我知道你会回来，你的魂魄在玉佩里留了句话，说 阿瑶，别等 ，可我偏要等，等成狐仙也要等。
你看，这玉佩的缺角，和我尾尖的银星刚好吻合，这就是我们的约定，生生世世，莫失莫忘。
"日子就在回忆与现实间流淌，首到那天清晨，我在后山发现了猎人的陷阱。
生锈的钢丝套上缠着几缕火红色狐毛，毛根处还带着血痂，阿瑶看见时差点晕倒，指尖紧紧攥着狐毛，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是百年前的猎人后代，他们一首在找我。
这钢丝套上抹了朱砂，专门克妖力，你看这毛，根部都焦了..."当晚，村子里响起了久违的狗吠。
我站在门口，看见山脚下闪烁着几簇火把，犬吠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座山。
阿瑶的尾巴紧紧缩在裙摆里，指尖利爪全部长出，却在看见我时，慌忙把爪子藏到身后："你走吧，他们冲我来的。
带着玉佩，下山后往西走，过三个村子就能找到大路..."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把玉佩塞进她掌心，触到她掌心的薄茧："前世我骗你离开，这次换我护着你。
你不是说，玉佩缺角和你尾尖银星是约定吗？
这次，我们一起把缺角补上。
" 火把的光芒映红她的眼，我看见自己在她瞳孔里，和前世的书生渐渐重合，同样的坚定，同样的不舍。
狗吠声在村口停下，火把围成圈，照出几个扛着猎枪的男人，中间还蹲着三只黄毛猎犬，鼻尖对着我们的方向，发出低低的 growl。
为首的老者盯着我胸前的玉佩，突然跪下，猎枪 "当啷" 落地："是陈公子？
" 他声音颤抖，脸上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树皮，"当年祖上对不起狐仙大人，我们是来赔罪的。
"原来，百年前的村民在赶走阿瑶后，遭遇了山崩，只有诚心悔过的人才能在山下定居。
他们世代相传，若遇见佩者 "莫失莫忘" 玉佩的人，定要磕头谢罪，因为玉佩上的缺角，正是当年猎人砍伤狐仙留下的印记。
阿瑶的尾巴慢慢探出，九条尾巴在火光中舒展，尾尖的银星明明灭灭，像提着灯笼的小精灵。
老者看见九条尾巴时，带着众人连连磕头，猎犬也乖乖地趴在地上，尾巴夹在腿间。
"我们带了贡品，" 他指着身后的竹筐，里面是山鸡、野蜜和新缝的红衣，红衣上绣着九尾狐的图案，针脚细密，"求狐仙大人护佑山村平安，不再受旱灾之苦。
"那天夜里，阿瑶穿着新红衣站在破庙前，九条尾巴在月光下舒展如屏，红衣上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烁，像缀满了星星。
村民们点燃的香雾缭绕，她转头冲我笑，眼尾泪痣红得像初开的杜鹃，发间别着我用野蔷薇编的花环："你看，千年后，我们还是让人心生敬畏。
"我搂住她的腰，感受着她尾巴扫过小腿的酥痒，尾尖的银星蹭得我小腿发痒："不，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只不过谈了场千年的恋爱。
前世你等我，今生我守你，来世... 来世你做狐狸，我做猎人，换我追着你满山跑。
"她仰头吻我，这次的吻带着释然的甜，还有淡淡的铁锈味 —— 是她刚才护着我时，被猎枪擦伤的唇角。
远处传来红狐的叫声，和她发间的绒毛一样，火红色的，在夜色里划出美丽的弧线，仿佛在为这场跨越千年的重逢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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