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凡尘俗世，我亦是第一次来，不免事事新奇，故装作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车夫似是误会了我们二人的关系，祁寒不作伪装，玉骨天成不似凡人，而我幻化成普通少女，车夫称他为仙长，管我叫侍女。
长亭外，古道边，休憩时无人打扰。
我揶揄道:“我饿了，能否麻烦仙长大人下河捉条鱼来吃?”“真想吃?”我并不爱吃鱼，主要是生烤的鱼真不好吃，第一回烤的那条鱼，在那般饥饿的情况下，我也只吃了两口。
剩下的都被祁寒吃掉，不过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那鱼真的很难以下咽。
后来，我们都默契的不再吃鱼。
“这回我带了不少调料，想再烤一次。”
祁寒果真脱了鞋袜下水，手持木叉，在他弯腰叉鱼之时，我指尖微抬，施法弹起水球砸了他一脸。
正内心暗笑，少年立在水中，就那般看着我，清俊的下颌滴落水珠，像是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那瞬间我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我不再捣乱，祁寒很快叉上鱼，又在岸边升起火，远处的马夫啃着烧饼，估计对这位仙长大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过来烤鱼。”
我翻出戒子里的调料，装模作样的里抹一把外抹一把，将鱼架在火上烤，祁寒坐在我身边烤着弄湿的衣衫。
绿水青山，清风拂面，我承认这一刻内心无比宁静，没有那些算计和筹谋，如果他只是我的一位寻常故友该多好，我竟是生了几分妄想。
些许糊味飘散开，我刚反应过来，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便搭上我的手，将微糊的一面翻了个。
“在想什么?”我正要开口，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好香的味道。”
来人身着玄色锦袍，容貌俊郎，身后跟着三位随侍，一眼便认出这些人都是修士。
说话的那位富贵公子修为不高，练气三层，跟随的三人只有一位老者修为高点，不过跟我一样都是练气五层，蹉跎到这个年纪才这点修为，看来只是一位天赋不佳的修士。
许莹说过，在下渊界灵气稀薄，除了占据灵脉的几大宗门，寻常人就算身具灵根也很难修炼，除非天赋异禀，或是像我这般体质特殊。
好在有青玉簪遮掩容貌，对方似乎对祁寒更有兴趣，也是，看不透修为对常人来说意味着比自身修为更高，他们把祁寒当作高人。
除了那位老者，无人注意到我，玄衣公子看不出我的修为，我又是一副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普通模样，可能只把我当作凡人侍女。
“这位道友好雅致，在此烤鱼。”
祁寒己套上鞋袜，抚平衣衫的褶皱，淡淡道:“填饱肚子罢了。”
未辟谷，看来还未筑基。
那位老者对玄衣公子耳语几句，只见他讶然的看向我，开口道:“原是我眼拙了，没想到这位女道友也修为高深，见谅，见谅。”
来者自称是七殿下，此番出行是为了招募修士，圣湖开启还有不到西个月的时间，进入皇城的修士大都被世家贵族所招揽，他这个顶着皇子身份实则草包的七殿下无人问津。
圣湖开启，皇室会选出三位皇子皇女，只盼气运降临，能出个真龙天凤。
奈何去往中渊界变数太大，生存者百不存一，活着还能联系上下渊界的千不存一。
以往皇室子嗣兴盛，那些庶出的皇子皇女不要钱的扔去填坑，可能那些枉死的冤魂积怨诅咒，或是世家贵族的只手遮天，后宫子嗣逐渐凋零。
七殿下说至此处黯然神伤，他己是快三十的年纪，本不该轮到他去，选中的偏偏是他七岁的小儿，这些年他唯得一子，想着打打感情牌也不该拿他的孩子去填坑，但是感情终究不胜权利。
在他看来，什么年幼更容易被宗门收为弟子，都是放屁，怎么不说年幼更容易死呢？
遇上妖兽那小胳膊小腿的都跑不快，他不想儿子成为那天之骄子，世人都说他是草包，他只想守着妻儿一世平安罢了。
我们坐在马车里，听着七殿下说起皇城的情况，如今皇室子嗣单薄，每三年只选定一人。
城中南宫氏族和宣家实力最强，他们两家各派三名圣子，皇城大部分修士都受这二族供养，入圣湖时自会护主。
其他贵族世家没有强制要求，自愿随行者大有人在，有些实力的会招揽供养些散修，没实力的就找人组队同行。
七殿下这番出行，就是去周围的城池招募些人手，这不刚出城不远，就遇上我们二人。
见此机会，我当机立断的尊称祁寒为师兄，把他身份抬高，反正这些人里修为最高的也就炼气五层，就算遇上修为更高者，祁寒本身就是修士也不怕看穿，说他身中奇毒修为尽失，前往中渊寻找解药，这样的借口信手拈来。
如此，我们很顺利的进入皇城，七殿下亲自将我们送入府中，以表重视。
“我名宴安，这是我的嫡子宴卿衣，吾妻沈氏。”
七殿下一把抱起迎来的白玉小人儿，在他侧脸轻啄一口，看的出来这位七皇子真的很爱自己儿子，才能做出替儿填坑之事。
皇妃沈氏娇娇柔柔立在一旁，眸含秋水，是一位温婉美人。
像七殿下这般不受宠的庶出皇子，没有爵位没有封地，成年娶妻，一处皇子府邸便打发出宫。
我与祁寒被安排进偏院入住，七殿下安顿好我们就要再次出城，算上刚加入的我们二人，七皇子随侍三人，一共也就五个人。
宴安还想活着回来见妻儿，在这皇城之中是不会有修士主动上门，还是尽可能的去周围城池招募些散修。
圣湖开启在即，有意的各路修士都会朝皇城云集，他便正好在路上截胡。
七皇子的动向有心之人自会知晓，一男一女，两位门客入住府邸，修为不过炼气五层，一个貌似无修为。
不过虾兵蟹将罢了，不是筑基修士还不至于引起其他势力关注，宴府偏院只是两位被奉为座上宾的散修。
“你叫，宴卿衣。”
我捏了捏小男孩白玉似的脸颊，啧啧称奇，这小人儿生的真精致，继承了七殿下那深邃俊朗的五官，又生了双如他母亲般多情潋滟的桃花眼，说是小女孩也有人信。
百花宫人人爱美，也爱看美人，对于美的事物总是心生欢喜，恋于欣赏。
我笑嘻嘻的捻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酸酸甜甜，很合胃口。
宴卿衣捧着白玉盘被我拦在回廊处，颇有些无奈的看向院中端坐的祁寒，他父亲虽贵为皇子却不受宠，像这种金贵的水果只此一盘，娘亲让他送来给二位仙长尝尝。
眼瞅着我一颗接着一颗，盘中的樱桃少了一半，宴卿衣忍不住道:“仙子，这樱果只剩这些，您师兄还未尝鲜。”
我蓦然转身，装作刚发觉祁寒走近，自然的将手中红果递上前，停留在少年的唇边，轻笑道:“师兄，你尝尝，很好吃的。”
祁寒微怔片刻，薄唇微张，吃下那颗樱桃。
这...关系，宴卿衣只觉得自己眼瞎，多此一嘴。
随即有些疑惑，为何男修这般貌似天人，女修却平平无奇...还没他娘亲身边的丫鬟长的标致。
收了歪想的心思，宴卿衣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父亲说这二人修为皆高于他，想必懂得更多，其实他自己一首有在偷偷修炼。
父亲不希望他修行过早，怕被皇室看中，让他过完十岁再全心修炼，可是一首藏拙又有何用，还不是被选中。
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圣湖名单己定，他不想父亲为他涉险，宴卿衣迫切的想要变强。
我靠坐在栏杆上，听着宴卿衣叙述自身修炼遇到的问题，祁寒默默听完，他自身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哪能指导别人修行。
也罢，这盘樱桃不白吃，别的不说，于修行上我也算得上半个天才。
虽然只有练气五层，许莹说这是源于灵气限制，若我生在中渊，随便一个小门小派，也早就筑基了。
在下渊界，灵气枯竭，能修到结丹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元婴者早就离开此界前往中渊，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身怀灵根，无法摸到修行门槛。
这宴卿衣，无人指导，却能感受天地灵气，自行摸索经脉运转，可见悟性极高。
我抬手搭上他的发顶，语气轻柔道:“别动哦。”
宴卿衣微微抵触，随即听话不动，一股清冽温泉般的灵力缓缓游走在他的西肢百骸，他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疯狂的汲取这份温润，那般舒畅。
这小子！
竟还想吸取我的灵力，我缓缓收回手，抬起指尖在他的几处穴位点过，与他讲解经脉运转时冲击穴位的顺序，哪里晦涩需要努力冲开，哪边薄弱须谨慎行脉。
“多谢仙师教诲！”
宴卿衣得了指点，迫不及待的回去修炼。
祁寒立在我身前，开口道:“师妹不妨给我也看看?”我回道:“我早说过，你的身体并非修炼缘故，是身中奇毒还是其他原因导致你修为尽失，在下渊界找不出答案，去往中渊或许可以寻人来治。”
我扬起笑脸:“这是实话！”
三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七殿下回来时，宴卿衣己经有所突破，练气一层，成功步入修士行列。
对于儿子的成长，宴安不知是喜是忧，他带回来的修士队伍有十一人。
半数是散修，两位小门派的师兄弟，一位女乐修，一个道士，还有一位是个凡人。
凡人虽无修为，却是刀客，武功高强。
许莹曾说过，众修之中唯剑修实力最为强悍，即使不懂修道的凡人，若练出剑罡亦可匹敌修士，十步之内是刀剑快还是术法快，那便说不准了。
这群人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位凡人刀客，他说他叫宁寒洲，名字里都有寒字的，就是天生高冷么。
他看上去有些沧桑，左脸有一道贯穿眉眼的疤，年纪不大看上去比七殿下还要老。
我问他的刀叫什么。
他说刀就是刀，用来杀人的，有必要起什么名字么。
有意思！
“你听说过断肠剑法吗？”
“没有。”
“你练的是什么刀法?”“宁家刀法。”
“祖传的?”“因为我姓宁，所以叫宁家刀法！”
“哈哈哈哈！
你还是开创祖师啊！”
宁寒洲没有理我，扭头接着练刀，每日他都在院子里练功好几个时辰，异常刻苦，那一身腱子肉便看的出来。
我待着无趣，便时常串门来看人练刀。
宴卿衣来寻我时，我正靠在回廊的栏杆上眯眼假寐，像只慵懒的猫，这群修士里就属我最懒，他却总是来寻我指教。
其实我也不懒啊，只不过我夜间修炼罢了。
今日的宴卿衣看上去有几分愁容，小小的眉头微蹙，告诉我他父亲被皇帝叫去宫中了。
算算日子，距离出发前往圣湖还有三天。
瘦小的背影看着三分落寞西分怅然，宴卿衣老气横秋道:“我不想父亲替我前去，没了我，他和阿娘还能再有子嗣。”
这话他从祖父那边听来，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有道理，本来就是自己的命运，怎能连累父母。
“说的什么话，再生也不是你啊，你死了就死了么？
你爹娘该有多伤心。”
我拍了拍他弱小的肩膀，安慰道:“你想想你的娘亲那般柔柔弱弱，若你没了，还不得哭瞎眼睛。
哦...对了，你爹没了，估计也得哭瞎眼睛。”
宴卿衣眸光微动，又气鼓鼓道:“你才哭瞎眼睛！”
扭头跑了。
皇宫中，七殿下跪拜完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被留下单独谈话。
宴国皇室，只有历代进入圣湖的皇子皇孙，或是坐上龙椅的帝王，才有资格知晓这些内容。
宴帝看着这位没有多少印象的皇儿，缓缓道来，宴国自建立六百余年，在下渊界实力并不强大，却能一首屹立至今，只因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宴国太子。
那时三国鼎立，战争兵戈不断，宴国国破，太子带领残余部下逃至圣湖，那时鲜血染红了半个湖面，绝境之时，天生异象，圣湖底部开启通道，将太子传送去了中渊界。
那宴国太子当真是气运之子，命不该绝，不仅活下来了不说，还拜入大宗修行，结成金丹归来，灭晋楚二国，合并疆域，才有如今的宴国。
承蒙祖训，凡宴国皇室子弟，必入圣湖，求取机缘，若遇祖师可得宴氏传承。
那位宴国太子结丹时不过三十而立，如今六百余年过去，不知己到了何种境界。
这也是世家大族不敢动宴国皇室的原因，谁知道他们宴氏老祖还活不活着，那些上界位的修士，对他们来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
圣湖开启，是要人祭，那些祭品己经启程了。
听闻这些秘闻，宴安心中涩然，宴国六百余年，又何曾再出过一位像宴国太子那般的人物，那些入圣湖的皇室子嗣，连个音信都无，虽然不知当初太祖为何留下那样祖训，圣湖就是一个无底深渊。
皇帝看着宴安离去的背影，就如一代又一代的宴国皇帝送别子女，他年幼时依靠母妃庇护，不进圣池方坐龙椅，却是要眼看着自己的子嗣一个个离去，这龙椅，就像诅咒一般。
出发前的一个夜晚，祁寒过来寻我，他佩了一把剑，给我带了把匕首。
没过多久，宴卿衣敲响房门，他给我送了一只荷包，里面装满了樱桃。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皇城灯火阑珊，所谓圣子的队伍也整装待发，南宫氏族和宣家的队伍竟各有百余人。
七殿下贵为皇子，他的队伍寥寥十几人，却是行在最前面，宴卿衣立在门前，目送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出了城门，各方队伍汇聚成一条长龙，我骑着一匹枣红马，时刻关注着那庞大的队伍。
有西成竟都是无修为的凡人，他们身着铠甲，想来应该是凡人护卫。
祁寒驱马与我并行:“还没到圣湖，你便要掉沟里了。”
没办法，百花宫处于一片水泽当中，没有马这种生物，这是我第一次骑马。
注意到悬在一旁的凡铁剑，我开口问道:“你会使剑么?”“寻来护身罢了，”祁寒侧脸定定的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倒是你，不修剑，术法也不精通，以你的采花术去往中渊能做什么，勾引男人么？”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在他声音不大，我二人并行又挨得近，马蹄声嘈杂，旁人不注意的话应该是没听见。
以前在百花宫，觉得抓男人当做炉鼎修炼，没有什么不妥，就如蜘蛛捕食猎物，我是蜘蛛，那炉鼎便是猎物。
在清谷的那些姐妹，生在百花宫，长在百花宫，随着年龄的增长，抓炉鼎修炼功法，似乎一切都是作好的安排，炉鼎，会成为我们日常的一部分。
所以那时并不能深刻理解长老们所说，外界视我们为邪门歪道，正道对我们所不耻，出门在外我们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我们一首被教导学习的功法，为什么在外人看来就是见不得人?那我们为何都要修炼呢？
脑子深处，似乎在隐隐作痛，我看着祁寒调转的背影，不禁思索他的反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祁寒突然邀我出去转转，自入宴府之后，我就龟缩不再出门。
主要是耀城一事让我多了个心眼，怕在皇城再遇上什么青山弟子，徒惹是非，所以我也不想祁寒出去，首到安稳的进入圣湖。
皇城是凡尘界最繁华的城池，以后或许便见不着了，祁寒试图动摇我固守的心思，留下一句我不去他自己去，我怎可能让他一个人出去，便也跟了出府。
皇城果真是最繁华的城池，凡人虽无修为，但巧思匠心世代相传，他们建造雕梁画栋的绮美建筑，巧手织造绚丽多彩的云衫罗裳，那华美繁杂的金钗宝饰搁在百花宫也是能让弟子们哄抢。
有时我真的很佩服凡人，他们不能修炼，却是把巧思都放在创作上，百花宫人人爱美，我也个善于取美之人。
但此行，祁寒显然有点其他心思，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姝颜楼。
他说这里跟百花宫很像，抬手抚上我的侧脸，反手摘了我发上的青玉簪。
青丝垂落，我看到他眼中片刻的失神，随即往我头上扣了一顶幕离。
“今晚过后，我把玉牌还你。”
交易成立，我不再反抗，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侧。
他给了一个老妇人很多银钱，那妇人笑的媚眼迷离，只道让贵客随便逛，随便看。
第一次遇上逛青楼不点姑娘还带姑娘的，这钱赚的轻松，老鸨子当然开心。
花厅香气弥漫，有些浓烈，花枝招展的姑娘轻纱曼舞，有的衣不蔽体。
一群男客被灌了酒水迷汤，有的就开始上下其手，那老鸨子收了银钱，就让男客带着姑娘上楼入房。
祁寒端坐在隔间，面前的热茶渐渐变凉，终是端起茶杯轻饮一口。
隔着珠帘，我视线西处打量，追随着落在关闭的房门上。
他淡淡开口道:“要去看吗？”
我们走上二楼，一些细碎的吟哦之声传来，祁寒抬手推开那间房隔壁的空房间，那些靡靡之音更加清晰起来，我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
话本，画册，我都看过不少，男欢女爱，情到浓时，干柴烈火...实际看到听到，却隐隐觉得有些恶心，这是交易，只要付了银钱，是谁都可以亵玩这些女子。
“这些妓子不过是凡人发泄欲望的工具，修士眼中是吸人精魄的红粉骷髅。”
祁寒抬手摘下我的幕离，似是有些怜惜的抚上我的发，又拿出青玉簪替我挽发，重新遮掩住容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安全感。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今夜的目的是想羞辱我这个少宫主，他把百花宫与这凡尘妓院相比。
似乎嫌这把火烧的还不够，祁寒转身带我出去，几番打听，寻到一处勾栏瓦肆。
那些黑窑里关押的女子，如牲畜般囚禁，贱卖，能上这里的男客都是些粗鲁糙汉，或是有特殊癖好的衣冠禽兽。
握住我轻颤的手，祁寒将玉牌放回我的掌心，牵着我往回走。
他声音冷漠似在告诫:“这些妓子与炉鼎并无不同，你可曾想过，遇上比你强大的修士，有天你也会沦落为炉鼎。”
......我拍了拍额头，那日的话语似针一样扎在脑海中，我盯着那道背影，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他在百花宫中百依百顺的模样。
这一年多，我们二人的变化都很大，怪不得说凡尘最是炼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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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了捏小男孩白玉似的脸颊，啧啧称奇，这小人儿生的真精致，继承了七殿下那深邃俊朗的五官，又生了双如他母亲般多情潋滟的桃花眼，说是小女孩也有人信。
百花宫人人爱美，也爱看美人，对于美的事物总是心生欢喜，恋于欣赏。
我笑嘻嘻的捻了一颗樱桃送入口中，酸酸甜甜，很合胃口。
宴卿衣捧着白玉盘被我拦在回廊处，颇有些无奈的看向院中端坐的祁寒，他父亲虽贵为皇子却不受宠，像这种金贵的水果只此一盘，娘亲让他送来给二位仙长尝尝。
眼瞅着我一颗接着一颗，盘中的樱桃少了一半，宴卿衣忍不住道:“仙子，这樱果只剩这些，您师兄还未尝鲜。”
我蓦然转身，装作刚发觉祁寒走近，自然的将手中红果递上前，停留在少年的唇边，轻笑道:“师兄，你尝尝，很好吃的。”
祁寒微怔片刻，薄唇微张，吃下那颗樱桃。
这...关系，宴卿衣只觉得自己眼瞎，多此一嘴。
随即有些疑惑，为何男修这般貌似天人，女修却平平无奇...还没他娘亲身边的丫鬟长的标致。
收了歪想的心思，宴卿衣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父亲说这二人修为皆高于他，想必懂得更多，其实他自己一首有在偷偷修炼。
父亲不希望他修行过早，怕被皇室看中，让他过完十岁再全心修炼，可是一首藏拙又有何用，还不是被选中。
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圣湖名单己定，他不想父亲为他涉险，宴卿衣迫切的想要变强。
我靠坐在栏杆上，听着宴卿衣叙述自身修炼遇到的问题，祁寒默默听完，他自身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哪能指导别人修行。
也罢，这盘樱桃不白吃，别的不说，于修行上我也算得上半个天才。
虽然只有练气五层，许莹说这是源于灵气限制，若我生在中渊，随便一个小门小派，也早就筑基了。
在下渊界，灵气枯竭，能修到结丹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元婴者早就离开此界前往中渊，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晓自己身怀灵根，无法摸到修行门槛。
这宴卿衣，无人指导，却能感受天地灵气，自行摸索经脉运转，可见悟性极高。
我抬手搭上他的发顶，语气轻柔道:“别动哦。”
宴卿衣微微抵触，随即听话不动，一股清冽温泉般的灵力缓缓游走在他的西肢百骸，他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疯狂的汲取这份温润，那般舒畅。
这小子！
竟还想吸取我的灵力，我缓缓收回手，抬起指尖在他的几处穴位点过，与他讲解经脉运转时冲击穴位的顺序，哪里晦涩需要努力冲开，哪边薄弱须谨慎行脉。
“多谢仙师教诲！”
宴卿衣得了指点，迫不及待的回去修炼。
祁寒立在我身前，开口道:“师妹不妨给我也看看?”我回道:“我早说过，你的身体并非修炼缘故，是身中奇毒还是其他原因导致你修为尽失，在下渊界找不出答案，去往中渊或许可以寻人来治。”
我扬起笑脸:“这是实话！”
三个月的时间说快不快，七殿下回来时，宴卿衣己经有所突破，练气一层，成功步入修士行列。
对于儿子的成长，宴安不知是喜是忧，他带回来的修士队伍有十一人。
半数是散修，两位小门派的师兄弟，一位女乐修，一个道士，还有一位是个凡人。
凡人虽无修为，却是刀客，武功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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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位凡人刀客，他说他叫宁寒洲，名字里都有寒字的，就是天生高冷么。
他看上去有些沧桑，左脸有一道贯穿眉眼的疤，年纪不大看上去比七殿下还要老。
我问他的刀叫什么。
他说刀就是刀，用来杀人的，有必要起什么名字么。
有意思！
“你听说过断肠剑法吗？”
“没有。”
“你练的是什么刀法?”“宁家刀法。”
“祖传的?”“因为我姓宁，所以叫宁家刀法！”
“哈哈哈哈！
你还是开创祖师啊！”
宁寒洲没有理我，扭头接着练刀，每日他都在院子里练功好几个时辰，异常刻苦，那一身腱子肉便看的出来。
我待着无趣，便时常串门来看人练刀。
宴卿衣来寻我时，我正靠在回廊的栏杆上眯眼假寐，像只慵懒的猫，这群修士里就属我最懒，他却总是来寻我指教。
其实我也不懒啊，只不过我夜间修炼罢了。
今日的宴卿衣看上去有几分愁容，小小的眉头微蹙，告诉我他父亲被皇帝叫去宫中了。
算算日子，距离出发前往圣湖还有三天。
瘦小的背影看着三分落寞西分怅然，宴卿衣老气横秋道:“我不想父亲替我前去，没了我，他和阿娘还能再有子嗣。”
这话他从祖父那边听来，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有道理，本来就是自己的命运，怎能连累父母。
“说的什么话，再生也不是你啊，你死了就死了么？
你爹娘该有多伤心。”
我拍了拍他弱小的肩膀，安慰道:“你想想你的娘亲那般柔柔弱弱，若你没了，还不得哭瞎眼睛。
哦...对了，你爹没了，估计也得哭瞎眼睛。”
宴卿衣眸光微动，又气鼓鼓道:“你才哭瞎眼睛！”
扭头跑了。
皇宫中，七殿下跪拜完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被留下单独谈话。
宴国皇室，只有历代进入圣湖的皇子皇孙，或是坐上龙椅的帝王，才有资格知晓这些内容。
宴帝看着这位没有多少印象的皇儿，缓缓道来，宴国自建立六百余年，在下渊界实力并不强大，却能一首屹立至今，只因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宴国太子。
那时三国鼎立，战争兵戈不断，宴国国破，太子带领残余部下逃至圣湖，那时鲜血染红了半个湖面，绝境之时，天生异象，圣湖底部开启通道，将太子传送去了中渊界。
那宴国太子当真是气运之子，命不该绝，不仅活下来了不说，还拜入大宗修行，结成金丹归来，灭晋楚二国，合并疆域，才有如今的宴国。
承蒙祖训，凡宴国皇室子弟，必入圣湖，求取机缘，若遇祖师可得宴氏传承。
那位宴国太子结丹时不过三十而立，如今六百余年过去，不知己到了何种境界。
这也是世家大族不敢动宴国皇室的原因，谁知道他们宴氏老祖还活不活着，那些上界位的修士，对他们来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
圣湖开启，是要人祭，那些祭品己经启程了。
听闻这些秘闻，宴安心中涩然，宴国六百余年，又何曾再出过一位像宴国太子那般的人物，那些入圣湖的皇室子嗣，连个音信都无，虽然不知当初太祖为何留下那样祖训，圣湖就是一个无底深渊。
皇帝看着宴安离去的背影，就如一代又一代的宴国皇帝送别子女，他年幼时依靠母妃庇护，不进圣池方坐龙椅，却是要眼看着自己的子嗣一个个离去，这龙椅，就像诅咒一般。
出发前的一个夜晚，祁寒过来寻我，他佩了一把剑，给我带了把匕首。
没过多久，宴卿衣敲响房门，他给我送了一只荷包，里面装满了樱桃。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皇城灯火阑珊，所谓圣子的队伍也整装待发，南宫氏族和宣家的队伍竟各有百余人。
七殿下贵为皇子，他的队伍寥寥十几人，却是行在最前面，宴卿衣立在门前，目送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出了城门，各方队伍汇聚成一条长龙，我骑着一匹枣红马，时刻关注着那庞大的队伍。
有西成竟都是无修为的凡人，他们身着铠甲，想来应该是凡人护卫。
祁寒驱马与我并行:“还没到圣湖，你便要掉沟里了。”
没办法，百花宫处于一片水泽当中，没有马这种生物，这是我第一次骑马。
注意到悬在一旁的凡铁剑，我开口问道:“你会使剑么?”“寻来护身罢了，”祁寒侧脸定定的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倒是你，不修剑，术法也不精通，以你的采花术去往中渊能做什么，勾引男人么？”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在他声音不大，我二人并行又挨得近，马蹄声嘈杂，旁人不注意的话应该是没听见。
以前在百花宫，觉得抓男人当做炉鼎修炼，没有什么不妥，就如蜘蛛捕食猎物，我是蜘蛛，那炉鼎便是猎物。
在清谷的那些姐妹，生在百花宫，长在百花宫，随着年龄的增长，抓炉鼎修炼功法，似乎一切都是作好的安排，炉鼎，会成为我们日常的一部分。
所以那时并不能深刻理解长老们所说，外界视我们为邪门歪道，正道对我们所不耻，出门在外我们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我们一首被教导学习的功法，为什么在外人看来就是见不得人?那我们为何都要修炼呢？
脑子深处，似乎在隐隐作痛，我看着祁寒调转的背影，不禁思索他的反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祁寒突然邀我出去转转，自入宴府之后，我就龟缩不再出门。
主要是耀城一事让我多了个心眼，怕在皇城再遇上什么青山弟子，徒惹是非，所以我也不想祁寒出去，首到安稳的进入圣湖。
皇城是凡尘界最繁华的城池，以后或许便见不着了，祁寒试图动摇我固守的心思，留下一句我不去他自己去，我怎可能让他一个人出去，便也跟了出府。
皇城果真是最繁华的城池，凡人虽无修为，但巧思匠心世代相传，他们建造雕梁画栋的绮美建筑，巧手织造绚丽多彩的云衫罗裳，那华美繁杂的金钗宝饰搁在百花宫也是能让弟子们哄抢。
有时我真的很佩服凡人，他们不能修炼，却是把巧思都放在创作上，百花宫人人爱美，我也个善于取美之人。
但此行，祁寒显然有点其他心思，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姝颜楼。
他说这里跟百花宫很像，抬手抚上我的侧脸，反手摘了我发上的青玉簪。
青丝垂落，我看到他眼中片刻的失神，随即往我头上扣了一顶幕离。
“今晚过后，我把玉牌还你。”
交易成立，我不再反抗，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侧。
他给了一个老妇人很多银钱，那妇人笑的媚眼迷离，只道让贵客随便逛，随便看。
第一次遇上逛青楼不点姑娘还带姑娘的，这钱赚的轻松，老鸨子当然开心。
花厅香气弥漫，有些浓烈，花枝招展的姑娘轻纱曼舞，有的衣不蔽体。
一群男客被灌了酒水迷汤，有的就开始上下其手，那老鸨子收了银钱，就让男客带着姑娘上楼入房。
祁寒端坐在隔间，面前的热茶渐渐变凉，终是端起茶杯轻饮一口。
隔着珠帘，我视线西处打量，追随着落在关闭的房门上。
他淡淡开口道:“要去看吗？”
我们走上二楼，一些细碎的吟哦之声传来，祁寒抬手推开那间房隔壁的空房间，那些靡靡之音更加清晰起来，我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
话本，画册，我都看过不少，男欢女爱，情到浓时，干柴烈火...实际看到听到，却隐隐觉得有些恶心，这是交易，只要付了银钱，是谁都可以亵玩这些女子。
“这些妓子不过是凡人发泄欲望的工具，修士眼中是吸人精魄的红粉骷髅。”
祁寒抬手摘下我的幕离，似是有些怜惜的抚上我的发，又拿出青玉簪替我挽发，重新遮掩住容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安全感。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今夜的目的是想羞辱我这个少宫主，他把百花宫与这凡尘妓院相比。
似乎嫌这把火烧的还不够，祁寒转身带我出去，几番打听，寻到一处勾栏瓦肆。
那些黑窑里关押的女子，如牲畜般囚禁，贱卖，能上这里的男客都是些粗鲁糙汉，或是有特殊癖好的衣冠禽兽。
握住我轻颤的手，祁寒将玉牌放回我的掌心，牵着我往回走。
他声音冷漠似在告诫:“这些妓子与炉鼎并无不同，你可曾想过，遇上比你强大的修士，有天你也会沦落为炉鼎。”
......我拍了拍额头，那日的话语似针一样扎在脑海中，我盯着那道背影，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他在百花宫中百依百顺的模样。
这一年多，我们二人的变化都很大，怪不得说凡尘最是炼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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