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忽闻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湘妃竹帘一挑，却是伍挺芳去而复返，神色间略带羞愧和不安。
“少爷，”伍挺芳向李经楚拱手低声道，“英商怡和的大班威廉.凯瑟克递了帖子，之意要面见少爷商谈船坞。”
李经楚神情一滞，随即示意李安给伍挺芳倒茶，心下狐疑，威廉.凯瑟克为何要和他面谈。
“此事之前既委伍先生全权经办？
向来亦无窒碍，此次何故要和我面议？”
李经楚一脸不解的问。
伍挺芳面露难色，也不确定威廉.凯瑟克的真正用意：“那凯瑟克说...说少爷够买的船械精良，恐南洋各埠商船来往生疑，影响商贸，彼国领事亦有所耳闻，故欲与少爷商谈面商‘保全中外商旅安全’之策。”
随后递上了威廉.凯瑟琳的帖子。
李经楚接过红漆硬壳的帖子，贴角印有“By Appointment to HMs Government”（英国政府特许）水印，翻开首页，汉文页上盖有怡和朱印“英吉利国钦差大臣备案商号”。
翻过汉页，便见正文用英文书写的，李经楚表示看不懂，便翻过英文页，翻到后面附页写着：具禀英商怡和洋行大班威廉·凯瑟克为恳请面议事：窃闻公子近来置办火轮商舶，于南洋贸易大有裨益。
然各埠商船往来，须共保平安。
乞赐一见，面商妥议。
同治十三年冬月 具李经楚合上帖子，前后看了一下，目光略带询问的转向伍挺芳：“有说在哪里会面？”
伍挺芳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凯瑟克言...明日未时，在沙面的怡和公馆备下英式茶点...”李经楚嘴角抽搐，冷哼一声，“伍先生，劳你和威廉.凯瑟琳转达，会面就放在十三行的夷馆内。”
李经楚略做停顿考虑了一下，又补充道：“明日午时二刻，在丹麦馆的‘中立厅’，我会等候威廉.凯瑟克的大驾光临。”
接着转向李安，嘱咐：“去找十三行的潘家布置一下丹麦馆，他知道规矩的。”
伍挺芳瞳孔微缩，眼底掠过一丝叹服，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拱手：“在下这就去传话。”
退后三步，转身离开花厅。
“少爷，仆也去知会潘家。”
李安随即也躬身退出花厅。
............次日午时一刻，李经楚同伍挺芳带着侍从护卫来到丹麦馆，十三行潘家主事潘继祖见李经楚一行到来，立即快步上前，在距离五步处站定，双手抱拳举至鼻尖，腰背弯出恰好的30度，刻意保持着这个姿势约一秒——这是广州商帮对顶级贵客的标准礼数。
潘继祖身穿绛紫色宁绸长衫，外面罩着黑色呢绒马褂，右手拇指戴着翡翠扳指，颧骨略高，双眼狭长，眼尾有商人特有的精明纹。
“李少爷赏光莅临，寒馆蓬荜生辉。”
潘继祖的嗓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左手虚引向馆内，“中立厅己按老规矩布置停当，特意熏了安南沉香，最是醒神。”
他说话时眼尾的细纹微微颤动。
李经楚左手虚扶，右手持贴自然下垂，脚步不停继续前行，潘继祖立即侧身半步跟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继续道：“那红毛夷商半刻钟前就到了，在下按少爷吩咐，只给上了武夷山的大红袍。”
他忽然压低声音，扳指不经意地擦过自己马褂盘扣——露出那圈voc刻痕，“不过...他们带的西个印度护卫，腰间鼓囊得不太自然。”
在踏入厅门前，潘继祖突然从袖中滑出一张对折的桑皮纸，借着搀扶动作塞入李经楚袖中，语速极快地耳语道：“三日前‘浪里钻’在纳土纳劫了怡和炮船，二十门阿姆斯特朗炮现在埋在南鹏岛礁洞里...”随即提高音量“厅里冰着的荔枝露是婆罗洲新方子，最祛南洋瘴气！”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连李经楚的贴身侍卫都未曾察觉。
潘继祖说完便退后两步，右手三根手指轻叩门框三下，翡翠扳指与红木相击，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丹麦馆中立厅内，安南沉香的青烟在八角琉璃灯下盘旋。
凯瑟克身着燕尾服却按中式礼仪坐于东首，西个印度护卫的缠腰布下隐约隆起枪械轮廓。
李经楚入内时，凯瑟克刚要起身，却见潘继祖突然抢步上前，用袖口拂过西首太师椅：“此位背靠《瀛寰志略》图屏，最合少爷观天下之势。”
凯瑟克蓝眼珠一闪，突然用葡萄牙语对护卫道：“A cadeira está fria.”（椅子太冷）李经楚不解其意，冷哼一声，“《礼记》有云：主人未问，客不先举。
潘掌柜—”眼光瞟向潘继祖。
潘继祖立即躬身：“回少爷，红毛夷最畏岭南地气。”
说着从袖中取出鎏金手炉，“这冷暖自知炉正合驱寒。”
李经楚顺势落，微微点头，“既然如此...”突然转向印度护卫，“尔等缠腰布里揣的莫不是荷兰造转轮枪？”
凯瑟克听闻脸色骤变：“李公子说笑...”急忙用英文呵斥护卫退后。
李经楚呵呵一笑，“潘掌柜，上茶。”
侍者奉上武夷茶，凯瑟克故意用银茶匙搅碎茶叶用英语盘问：“听闻公子欲购阿姆斯特朗船，欲与何为？”
伍挺芳在旁冲做翻译，李经楚指尖轻抚茶盏浮雕的浪花纹，缓声道：“南洋水程险恶，上月广利号在伶仃洋被劫，船上三百担生丝尽付东流。
这些船械...”突然抬眸首视凯瑟克，“不过是给商船添几道保命的符咒——就像贵国东印度公司当年做的勾当一般。”
凯瑟克忽然将银茶匙往珐琅杯托上一扣，瓷器相撞的锐响惊得沉香烟雾一颤。
他前倾上身时，燕尾服袖口的金纽扣"咔"地卡在桌沿，却浑然不觉般突然改用生硬的广州官话：“李公子，大英帝国绝不允许任何势力——”手指重重敲在《瀛寰志略》的婆罗洲位置，“在兰芳公司地盘上玩火！”
凯瑟克话音未落，厅内气氛骤然凝固。
李经楚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汤在琉璃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玩火？”
李经楚放下茶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凯瑟克先生此言差矣。
《易经》有云：天火同人，火可焚物，亦可照明。
李某所为，不过是为南洋华商点一盏明灯罢了。”
潘继祖适时插话：“少爷说的是。
上月潮州商帮永兴号在婆罗洲遇袭，全船三十余人尽遭毒手，尸骨无存啊。”
他故意将最后西个字咬得极重。
凯瑟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李公子请看，这是兰芳公司去年与荷属东印度公司签订的条约副本。
明确荷兰是兰芳的保护国...”凯瑟克话音未落，李经楚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那张桑皮纸，轻轻展开在案几上。
“保护国？”
李经楚指尖轻点纸张，“那这份怡和洋行与荷兰人的军火交易清单，想必也是保护条约的一部分？
二十门阿姆斯特朗炮...足够装备一支舰队了。”
凯瑟克脸色骤变，燕尾服下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瞬。
印度护卫们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却被李经楚的侍卫用弓弩死死锁定。
一时间，厅内剑拔弩张，连沉香的青烟都仿佛凝固。
潘继祖突然轻咳一声：“说起来，上月浪里钻在纳土纳海域捞到些有趣的东西...”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凯瑟克。
凯瑟克猛地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李公子，你可知道槟榔屿的远东舰队，煤炭储备足够巡航到明年开春。”
“凯瑟克先生言重了。
李某不过是个生意人，只求自保而己。”
他抬眼首视对方，“倒是贵国一边与荷兰人做军火买卖，一边又来做说客，这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了些。”
“只是凯瑟克先生有没有想过，贵国如此支持荷兰人，等荷兰征服亚齐后，占据马六甲西侧出口，贵国还能像现在一样独享马六甲的利润。”
李经楚示意伍挺芳展开南洋地图。
他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我看《申报》说荷兰舰队正在邦加岛修整...”突然茶杯倾覆，茶水漫过马六甲，“哎呀，这茶渍倒是标出了兵家必争之地。”
潘继祖突然插话：“那批炮管上‘J.M. & Co.的刻字，用的还是谢菲尔德钢厂的蚀刻法。”
伍廷芳用英语自语：“昨日《北华捷报》说，迪斯雷利首相正被质询远东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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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荷兰是兰芳的保护国...”凯瑟克话音未落，李经楚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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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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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门阿姆斯特朗炮...足够装备一支舰队了。”
凯瑟克脸色骤变，燕尾服下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瞬。
印度护卫们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却被李经楚的侍卫用弓弩死死锁定。
一时间，厅内剑拔弩张，连沉香的青烟都仿佛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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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克猛地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李公子，你可知道槟榔屿的远东舰队，煤炭储备足够巡航到明年开春。”
“凯瑟克先生言重了。
李某不过是个生意人，只求自保而己。”
他抬眼首视对方，“倒是贵国一边与荷兰人做军火买卖，一边又来做说客，这算盘打得未免太响了些。”
“只是凯瑟克先生有没有想过，贵国如此支持荷兰人，等荷兰征服亚齐后，占据马六甲西侧出口，贵国还能像现在一样独享马六甲的利润。”
李经楚示意伍挺芳展开南洋地图。
他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我看《申报》说荷兰舰队正在邦加岛修整...”突然茶杯倾覆，茶水漫过马六甲，“哎呀，这茶渍倒是标出了兵家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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