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原的晨雾还未散尽，黄巢的中军帐己升起三盏牛皮灯。
萧妩跪坐在案前，用烧红的炭笔在羊皮上绘制陈州布防图，鹅黄衣袖垂落案几，露出腕间三串青铜铃 —— 这是前隋行军司马的信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报！
左翼斥候传回消息，朱温军屯粮于固墙镇，守将是其义子朱友裕。
" 林鸦掀开帐帘，铠甲上还沾着狼虎谷的泥土，腰间悬着新缴获的唐军令箭，"另外... 林言将军的三百死士，昨夜只剩七十二人归营。
"黄巢正在擦拭改良后的弩机，指尖顿在刻着 "齐" 字的弩臂上。
前世林言正是在突围后逐渐与朱温暗通款曲，此刻他抬眼望向帐外，正见那抹熟悉的青衫在军医帐前徘徊，袖中隐约露出半方绣着牡丹的绢帕 —— 那是朱温宠妾张惠的信物。
"让林言来见我。
" 黄巢将弩机推给慕雪，后者正蹲在角落擦拭长鞭，靴底沾着的沙陀人血渍在羊毛毡上洇出暗斑，"把萧姑娘画的固墙镇地形图一并带上。
"帐内炭火噼啪作响，萧妩忽然凑近，指尖划过他手背："郎君可知，固墙镇西十里有片芦苇荡？
" 她腕间铜铃轻响，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隋开皇年间，我族曾在此修建地下粮道，入口就在...""在镇东土地庙的第三块砖下。
" 黄巢接口道，目光扫过她微讶的神情，"昨夜梦见仙人指点，说芦苇荡下有前朝遗迹。
"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将炭笔塞进她掌心，"劳烦萧姑娘标出来，明日让影卫去探探。
"萧妩耳尖发烫，正要说话，帐外传来脚步声。
林言掀帘而入，青衫上染着几处暗红，不知是血迹还是颜料。
他跪倒时，黄巢分明看见他内衬袖口绣着的宣武军狼头纹 —— 那是朱温亲兵的标志。
"舅父。
" 林言低头时，袖中绢帕滑出一角，"左翼滚石奏效，沙陀军坠崖者百余人，只是... 只是死士们寡不敌众...""寡不敌众？
" 黄巢忽然冷笑，抛过去一卷竹简，"这是鹰嘴崖的地形图，你布防的滚石区为何偏离三丈？
" 他盯着林言骤缩的瞳孔，"还是说，你更希望沙陀军追上咱们？
"帐内气氛骤冷。
慕雪的长鞭悄然滑入掌心，萧妩的指尖按在腰间短刃上，唯有楚乔端着药碗进来时，帐中才泛起些微暖意。
"表舅先喝药。
" 楚乔跪在黄巢身侧，白瓷碗里的汤药腾起热气，"奴婢特意加了漠北的红景天，是慕雪姐姐说能提神。
" 她说话时，眼角余光扫过林言，发间银蝴蝶随着动作轻颤 —— 那是三年前黄巢在曹州夜市为她买的，当时她还是个在盐车上打盹的十三岁丫头。
林言的喉结滚动，忽然叩头在地："舅父明鉴，外甥实是... 实是中了唐军诱敌之计！
" 他抬头时，额角己撞出血痕，"若舅父信不过，愿以项上人头为质！
"黄巢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忽然想起前世在长安，正是这双手捧着他的头颅献予唐军。
他忽然伸手，按住林言的肩膀："贤甥多心了，我怎会信不过？
" 他指尖骤然发力，捏得对方肩膀咯咯作响，"明日随慕雪将军去探固墙镇粮道，如何？
"慕雪会意，长鞭甩得噼啪响："林将军若怕血，我帐下倒有几个会唱漠北歌谣的胡姬，可陪你解闷。
" 她眼尾上挑，盯着林言煞白的脸，"不过我漠北规矩，探路者若走错三步，便要剜去双眼。
"帐中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楚乔默默替黄巢披上狐裘，指尖触到他肩甲下的旧伤 —— 那是昨日突围时被流矢所伤，此刻己结出暗红的痂。
"陈州赵犨，据说是个硬骨头。
" 黄巢忽然起身，踢开脚边的舆图，露出下面画满方格的屯田图，"萧姑娘，你说隋代的均田制，若改成 战时屯田，十税其三 ，可行否？
"萧妩揉着被炭笔磨红的指尖，忽然笑了："郎君若要学曹操屯田，怕是少不得要安抚百姓。
" 她抽出另一张羊皮，上面画着江淮水网图，"不过陈州若下，淮阳郡的官田足有三万顷，正可做试点。
"帐外忽然传来马嘶，是慕雪的白蹄乌在刨地。
黄巢走到帐口，望着远处正在操练的弩兵 —— 他们手持改良后的三弓床弩，支架底部装着他设计的万向轮，可在半日内拆卸转移。
"楚乔，把胡饼分给弟兄们。
" 他接过少女递来的油纸包，忽然看见她裙角绣着的稻穗纹，"明日起，凡屯田者，家中女眷可免徭役，孩童入军学识字。
" 他转头望向萧妩，"劳烦萧姑娘拟道《屯田令》，就用... 就用前隋开皇律的格式。
"月上中天时，萧妩仍在烛光下润色文告。
黄巢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忽然想起前世在长安宫墙下，她曾穿着宫装为他跳胡旋舞，发间金步摇撞碎了满地月光。
"郎君在看什么？
" 萧妩忽然抬头，笔尖的墨汁滴在羊皮上，晕开个不规则的圆，"可是觉得妾身字丑？
""字如其人，秀外慧中。
" 黄巢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炭灰，"只是明日攻城，怕是要让你涉险。
" 他指尖划过她舆图上标着 "陈州水门" 的红点，"影卫若能从水道潜入，便可里应外合。
"萧妩忽然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按在图上的芦苇荡："那里的地下水道首通陈州城，妾身... 妾身曾随父亲勘探过。
" 她声音渐低，"那年隋末战乱，父亲想带族人南迁，却..."黄巢忽然明白，为何她总在舆图上反复描绘水道。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待拿下陈州，我陪你去拜祭令尊如何？
" 他望着她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如泣血一般，"或许，前隋的忠魂，也盼着天下重归一统。
"帐外传来更鼓，己是子时三刻。
慕雪掀帘进来，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腰间挂着两串骷髅头项链 —— 这是她刚从沙陀斥候身上取下的。
"固墙镇的粮车，子时初刻换防。
" 她将染血的令牌丢在案上，"林言那小子，刚才往朱温大营方向射了三支响箭。
" 她忽然凑近黄巢，鼻尖几乎碰到他下颌，"要不要现在砍了他？
漠北的狼最喜欢啃食背叛者的心脏。
"黄巢按住她按在刀柄上的手，触感如铁石般坚硬 —— 这是常年拉弓握鞭留下的茧。
"留着他，还有用。
" 他望向帐外的星空，猎户座正悬在陈州方向，"明日攻城时，让他做前锋，领五百老弱去叩城门。
"慕雪挑眉："主人是想借赵犨的刀？
" 她忽然轻笑，长鞭在掌心缠了两圈，"有趣，就像我们漠北诱捕雪豹时，总要用病弱的羚羊做饵。
"更声又起，楚乔抱着被褥进来，见三人围在舆图前，便默默将兽皮褥子铺在黄巢脚边。
她低头时，黄巢看见她后颈新添的红痕 —— 定是白日搬运粮草时被木刺划伤的。
"去睡吧，明日还要跟着我进城。
" 他伸手替她理好衣领，触到她颈间的银蝴蝶项链，"等拿下陈州，给你做身新襦裙，用扬州的蜀锦。
"楚乔眼眶发热，忽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奴婢不要新衣服，只要主人活着。
" 她想起昨夜在狼虎谷，看见他被流矢射中肩膀却仍厮杀不止的模样，"像... 像换了个人似的。
"黄巢心中一暖，忽然想起前世在曹州，她总在他卖私盐归来时，蹲在门口数他的脚印。
那时他以为，能让这丫头吃饱穿暖便是顶天的出息，却不知后来会带她踏遍长安宫阙，更险些让她横尸城门。
"以后不会再让你怕了。
" 他轻声道，指尖划过她发间的银蝴蝶，"以后咱们要住的宅子，要有活水绕墙，有良田千顷，还要有... 还要有座藏书楼，把天下典籍都收进来。
"帐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己至。
萧妩将写好的《屯田令》卷好，用蜂蜡封上火漆印 —— 那是她连夜刻的 "大齐皇帝" 玉玺，螭虎纹的印纽还带着新凿的木香。
"明日破城后，可在城门口当众宣读。
" 她望着黄巢闭目养神的侧脸，忽然想起在长安见过的《璇玑图》，纵横交错的丝线，正如眼前这人错综复杂的心思，"郎君可知，赵犨有个女儿，年方及笄，据说精通兵法？
"黄巢睁眼，眼中闪过兴味："哦？
比萧姑娘如何？
"萧妩轻笑，指尖划过他掌心的剑茧："那要看郎君是想收个女将军，还是..." 她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还是想收个如张惠般的谋士？
"帐内炭火忽明忽暗，慕雪早己抱着长鞭蜷在角落假寐，楚乔红着脸退到帐外。
黄巢望着萧妩眼尾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前世朱温正是娶了张惠才渐成气候，而自己却因忽视权谋联姻，终成孤家寡人。
"明日攻城，我要活擒赵犨。
" 他忽然握住萧妩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绘制舆图磨出的，"至于他的女儿..." 他望向帐外的陈州方向，月光正给城墙镀上银边，"或许，该让她看看，这天下不只有姓李的、姓朱的，还有姓黄的。
"更声渐远，帐中三人各有心思。
萧妩想着明日如何指挥影卫从水道潜入，慕雪盘算着如何用改良弩机压制城头箭塔，楚乔则在想，等进了陈州城，该去哪里找最好的胡饼铺子。
而黄巢，望着掌心那道形如大鹏的伤疤，忽然想起前世在论坛上看到的一句话："五代十国，是武人的天下，也是智谋者的棋盘。
" 这一世，他不仅要做执棋者，更要做那制定规则的人 —— 让屯田的百姓不再流离，让从军的儿郎不再枉死，让这乱世，早日迎来真正的太平。
晨鸡初啼时，青牛原响起三声号角。
黄巢披上绣着金菊的战袍，腰间悬着唐皇佩剑，剑柄上的饕餮纹在晨光中狰狞如活物。
他望向陈州方向，那里腾起的炊烟，即将被战火染成血色。
"出发！
" 他翻身上马，白蹄乌一声长嘶，踏碎满地晨霜。
萧妩的影卫己先行潜入芦苇荡，慕雪的骑队正在整备弩机，林言领着五百老弱，扛着 "齐" 字大旗向陈州城门走去。
这一战，将是大齐重生的第一役。
黄巢知道，赵犨不会轻易投降，朱温的援军随时会到，李克用的沙陀铁骑还在北方虎视眈眈。
但他更知道，这一世，他有了萧妩的智谋、慕雪的骑射、楚乔的温情，还有... 对未来每一步的清醒认知。
陈州城头，赵犨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埃，手按剑柄的指节发白。
他不知道，那个曾在长安焚城的黄巢，此刻正带着全新的谋略与决心而来，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是流寇，而是一个真正想要定鼎天下的霸主。
战鼓响起时，黄巢抽出佩剑，剑尖指向陈州水门。
那里，萧妩正带着影卫潜水而行，腕间铜铃在水中发出闷响，如前隋的战歌，穿越西百年时光，重新在中原大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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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眼眶发热，忽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奴婢不要新衣服，只要主人活着。
" 她想起昨夜在狼虎谷，看见他被流矢射中肩膀却仍厮杀不止的模样，"像... 像换了个人似的。
"黄巢心中一暖，忽然想起前世在曹州，她总在他卖私盐归来时，蹲在门口数他的脚印。
那时他以为，能让这丫头吃饱穿暖便是顶天的出息，却不知后来会带她踏遍长安宫阙，更险些让她横尸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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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握住萧妩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绘制舆图磨出的，"至于他的女儿..." 他望向帐外的陈州方向，月光正给城墙镀上银边，"或许，该让她看看，这天下不只有姓李的、姓朱的，还有姓黄的。
"更声渐远，帐中三人各有心思。
萧妩想着明日如何指挥影卫从水道潜入，慕雪盘算着如何用改良弩机压制城头箭塔，楚乔则在想，等进了陈州城，该去哪里找最好的胡饼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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