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换上的青灰色礼服是母亲梅丽夫人亲手为他缝制的，料子算不上顶华贵，却针脚细密，领口处绣着几簇不起眼的蓝色矢车菊——那是母亲娘家领地的象征花。
指尖拂过柔软的衣料，前世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反复叮嘱“保护好自己”的画面骤然清晰，胸腔里涌起一阵酸涩，但很快被复仇的冷意压下。
他跟着莉娜走向客厅，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粗声大气的笑谈。
“……维尔德家的酒就是不一样，比我们南边那些小酒庄的强多了！”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姐姐当年真是嫁对了人，可惜走得太早，不然咱们家……”“父亲，小声点！”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提醒，“这里可是维尔德府，被人听见了不好。”
“怕什么？”
沙哑男声嗤笑一声，“我姐姐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是她亲弟弟，来探望外甥天经地义！
再说了，那小杂种凯伦就是个软蛋，能把我怎么样？
尤兰达夫人都说了，等清点完姐姐的遗物，少不了咱们的好处……”凯伦站在门廊阴影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是舅父马库斯·博尔顿，和前世一样粗鄙贪婪。
旁边那个说话的，应该是他的大儿子，表哥伦纳德。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推开半掩的房门，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丧母之痛的憔悴神情。
“舅父，表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马库斯·博尔顿正端着酒杯往嘴里灌，闻言转过头，小眼睛在凯伦身上滴溜溜一转，先是闪过一丝嫌弃，随即又堆起虚伪的笑容，放下酒杯迎了上来，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哎呀，我的好外甥！
你可算来了，快让舅父看看，瘦了这么多，真是苦了你了！”
凯伦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他油腻的拥抱，只微微颔首：“有劳舅父挂心，母亲突然离世，我……”他适时地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实在难以接受。”
马库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复自然，拍了拍凯伦的肩膀，力道却不轻：“好孩子，节哀顺变啊！
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这样消沉下去。
对了，我和你表哥这次来，一是吊唁你母亲，二也是担心你，你年纪轻轻的，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呢……”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凯伦孤苦无依，需要他们“照顾”。
旁边的伦纳德也走过来，假惺惺地说：“是啊表弟，你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府里，难免受人欺负。
不过有我们在，你别怕，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舅父说！”
“是吗？”
凯伦抬起头，眼神清澈，仿佛真的被这番“关怀”打动，“那真是太感谢舅父和表哥了。
只是……我不太明白，我在自己家里，能受什么欺负呢？
尤兰达夫人待我很好，父亲也很关心我。”
马库斯和伦纳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错愕。
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以前见了他们，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唯唯诺诺，今天说话怎么硬气起来了？
马库斯干笑两声，搓了搓手：“哎呀，话是这么说，但你母亲一走，这府里的事……总归不一样了。
你看你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首饰、地契什么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哪里懂怎么打理？
万一被人……咳，被人不小心弄错了，那不是可惜了吗？”
来了，终于说到正题了。
凯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舅父说得是，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母亲的遗物，我想着等父亲忙完，让他亲自处理。
父亲是一家之主，由他做主才最合适。”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
马库斯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你父亲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些小事？
再说了，你母亲是我亲姐姐，她的东西，我这个做弟弟的帮忙清点一下，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我告诉你，尤兰达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她是为你好，怕你被下人骗了！”
他开始搬出尤兰达来施压，语气也变得强硬，仿佛凯伦不答应就是不识好歹。
凯伦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舅父，母亲的遗物，是她留给我的念想，每一件都有特殊的意义。
在父亲做出决定之前，我不想任何人碰它们。
至于下人，府里的规矩森严，尤兰达夫人管理有方，我相信不会有这种事。”
他不仅再次拒绝，还隐隐抬出尤兰达来堵马库斯的嘴——既然你拿尤兰达压我，那我就用她的“管理有方”来反驳你。
马库斯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凯伦！
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告诉你，你母亲当年能嫁给瓦伦丁勋爵，我们博尔顿家也出了不少力！
现在她走了，我们来拿点东西，是天经地义！
你一个庶子，还想把所有东西都占为己有不成？”
终于露出獠牙了。
凯伦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前世他就是被这番“亲戚恩情”和“庶子原罪”的论调吓住，才一步步退让。
“舅父这话从何说起？”
凯伦的眼神冷了下来，“母亲嫁给父亲，是两情相悦，门当户对，与博尔顿家有何干系？
至于母亲的遗物，那是她的私产，无论我是嫡子还是庶子，作为她的儿子，我都有权利继承。
倒是舅父您，母亲尸骨未寒，您就想着瓜分她的遗物，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博尔顿家就是靠吃绝户为生的呢。”
“你！
你敢骂我？！”
马库斯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凯伦的鼻子，“你个小杂种，翅膀硬了是吧？
信不信我现在就……”“就怎样？”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凯伦转头，只见父亲瓦伦丁勋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处。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面容冷峻，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正冷冷地盯着客厅里的马库斯。
尤兰达夫人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仿佛刚知道马库斯在这里撒野。
马库斯看到瓦伦丁勋爵，吓得一哆嗦，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谄媚地鞠躬：“爵……爵爷！
您怎么来了？
我……我只是跟外甥说说话……”瓦伦丁勋爵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凯伦身上，看到他虽然脸色苍白，却挺首了脊梁，眼神平静地迎向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意外。
这还是那个见到他就唯唯诺诺的庶子吗？
“说话？”
瓦伦丁勋爵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刚才在外面，好像听到有人在谈论‘瓜分遗物’、‘吃绝户’？”
马库斯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爵爷，您听错了，我……我是在安慰凯伦，让他别担心遗物的事……”“哦？”
瓦伦丁勋爵挑了挑眉，目光转向凯伦，“凯伦，你舅父是在安慰你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凯伦身上。
尤兰达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马库斯和伦纳德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凯伦迎着父亲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回父亲，舅父和表哥确实很关心我，也很关心母亲的遗物。
他们……是怕我年纪小，不懂打理，想帮我清点一下。
只是我觉得，母亲的遗物事关重大，还是等父亲您亲自做主比较好。
毕竟，”他顿了顿，看向马库斯，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舅父再好，也终究是外姓人，母亲的东西，还是留在维尔德家比较妥当，您说呢，舅父？”
这番话既给了父亲面子，又点明了马库斯“外姓人”的身份，还把刚才的冲突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关心”，滴水不漏，又暗藏机锋。
瓦伦丁勋爵看着凯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转头，冷冷地盯着马库斯：“听到了吗？
凯伦说得对，梅丽的遗物，自然由我来处置。
博尔顿先生，你远道而来吊唁，我很感激，但维尔德家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马库斯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再说半个字，只能连连点头：“是是是，爵爷说得是，是我多嘴了，多嘴了……”“既然如此，”瓦伦丁勋爵语气淡漠，“博尔顿先生和这位……”他看了一眼伦纳德，“就请回吧。
凯伦需要休息，维尔德府也不适合再招待客人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马库斯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只能狠狠地瞪了凯伦一眼，带着一脸不甘的伦纳德，灰溜溜地离开了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瓦伦丁勋爵、尤兰达夫人和凯伦。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尤兰达夫人连忙上前，柔声道：“老爷，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没看好人，让博尔顿先生冲撞了您和凯伦……”瓦伦丁勋爵没理她，目光再次落在凯伦身上，审视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母亲的遗物，我会找时间亲自清点。
你好好休养，别再胡思乱想。”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尤兰达夫人和凯伦面面相觑。
尤兰达夫人看着凯伦，脸上的笑容己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和一丝惊疑。
她没想到，这个往日里任她拿捏的庶子，竟然敢在瓦伦丁勋爵面前如此“伶牙俐齿”，还不动声色地把她和马库斯的算计摆到了明面上。
“凯伦，”她的声音冰冷，“你今天很不一样。”
凯伦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夫人说笑了。
母亲走了，我总要长大的。”
是啊，他己经长大了。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任人宰割？
尤兰达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也转身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凯伦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马库斯和伦纳德气急败坏地坐上马车离开，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只是第一步。
尤兰达，艾德里安，还有父亲……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低头看向手指上的银戒指，那微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凛冬己至，寒鸦归巢。
接下来，该是他挥动翅膀，搅动风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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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兰达夫人连忙上前，柔声道：“老爷，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没看好人，让博尔顿先生冲撞了您和凯伦……”瓦伦丁勋爵没理她，目光再次落在凯伦身上，审视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母亲的遗物，我会找时间亲自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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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这个往日里任她拿捏的庶子，竟然敢在瓦伦丁勋爵面前如此“伶牙俐齿”，还不动声色地把她和马库斯的算计摆到了明面上。
“凯伦，”她的声音冰冷，“你今天很不一样。”
凯伦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夫人说笑了。
母亲走了，我总要长大的。”
是啊，他己经长大了。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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