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的家不大，两室一厅的老式格局，家具陈设简单却整洁，透着一种旧时光沉淀下来的安稳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旧报纸特有的油墨气息。
客厅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上面放着一副象棋盘，棋子码得整整齐齐。
“快坐，快坐。”
李大爷热情地招呼着，转身去厨房倒水。
他走路有点慢，但步履还算稳当。
林远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雨水顺着他的裤脚滴落在干净的水磨石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赶紧把那个药箱轻轻放在靠墙的椅子上。
“大爷，您的药，签收一下就行。”
林远拿出手机，调出签收页面。
“不急不急。”
李大爷端着一个搪瓷杯出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这雨可真够大的，你们干这行不容易啊。”
搪瓷杯传递来的温热透过手套渗入掌心，驱散了一些寒意。
林远道了谢，小心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舒服了很多。
“还好，习惯了就好。”
林远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惦记着车斗里那个可能摔坏的瓷器包裹，还有一大堆没送的件。
时间在暴雨中显得格外紧迫。
李大爷似乎看出了他的急切，也没再挽留，在签收单上签下了名字。
他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旧式文人的风骨。
“小伙子刚干这行？”
李大爷把签好字的手机递还给林远，随口问道。
“嗯，今天第一天自己跑。”
林远老实回答。
“哦？”
李大爷推了推老花镜，又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看着是个实诚孩子。
这片区老楼多，巷子七拐八绕的，慢慢就熟了。
下次找不到路，可以问问街口杂货店的王婶，她是居委会的，热心肠，这片儿没有她不认识的路。”
“王婶？”
林远记住了这个名字，“谢谢大爷！”
“去吧去吧，雨看着小点了，路上当心。”
李大爷摆摆手。
林远再次道谢，拿起雨衣重新裹上，离开了302室。
关上门，楼道里的阴冷潮湿感再次袭来，但胃里那口热水带来的暖意似乎还在顽强地支撑着。
回到楼下，雨势果然小了一些，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
林远顾不得多想，发动三轮车，继续奔赴下一个地址——一个位于“云栖苑”高档小区的快件。
想到高档小区严格的出入管理，他心里又是一阵打鼓。
紧赶慢赶，当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出现在“顺风达”榕城西区站点的卷帘门前时，天色己经擦黑，雨也终于停了。
站点里灯火通明，人声混杂着扫描枪的“滴滴”声、包裹落地的“砰砰”声，显得异常忙碌。
一辆辆沾满泥水的三轮车进进出出，穿着同样蓝色工服的同事们个个脸色疲惫，动作麻利地卸货、分拣、扫描。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汗味和包装盒的纸板味。
林远停好车，刚把最后几个包裹搬下来，一个洪亮且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就在他身后炸响：“林远！”
林远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敦实、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分拣区的灯光下。
他大概五十出头，寸头，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此刻正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林远，以及他脚边那个沾满泥水、边角明显被撞瘪的“易碎”包裹纸箱。
男人肩宽背厚，站姿挺拔，即使穿着普通的工装，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硬朗气质，像一棵经历过风雨的老松树。
正是西区站点的站长，陈建国。
“站…站长。”
林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麻烦来了。
陈建国没说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实心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首接戳了戳那个瘪下去的纸箱角，发出“咔嚓”一声轻微的、令人心悸的脆响。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第一天独立派件！”
陈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穿透了站点的嘈杂，清晰地砸在林远耳朵里，“就给我带回来一个‘易碎品’的投诉！
还淋成这个落汤鸡的样子！
效率呢？
规范呢？！”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远还在滴水的裤脚、沾满泥点的鞋子，以及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慌乱。
“解释！”
陈建国站起身，双手叉腰，语气不容置疑。
林远喉咙发干，雨水混合着冷汗从鬓角滑落。
他舔了舔嘴唇，试图组织语言：“站长，下午那场雨太大了，路滑，在幸福里那边巷子里，有条狗突然冲出来，我紧急刹车…包裹就……”“狗？”
陈建国打断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但那绝不是笑意，“狗是理由吗？
路滑是理由吗？
雨大是理由吗？
客户下单的时候，可不管外面是下刀子还是下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老兵训斥新兵的严厉：“我告诉你，林远！
干快递，就是跟时间赛跑，跟天气斗法！
遇到狗怎么办？
遇到路滑怎么办？
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预案呢？
小心呢？！
‘易碎品’三个字是给你看的，不是让你当摆设的！”
陈建国指着那个破损的包裹，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知不知道这一个投诉，不光是你自己罚款！
整个站点的服务分都要被你拉下来！
这个月的奖金，大家的辛苦，都可能泡汤！
‘顺风达’这块牌子，是无数人顶着风霜雨雪跑出来的信誉！
不是让你第一天就给我砸招牌的！”
林远被训得抬不起头，脸颊火辣辣的。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委屈、自责、还有一丝不服气在胸腔里翻涌。
那场暴雨，那条疯狗，那该死的导航…难道都是他的错吗？
但陈建国的话又像重锤，敲打在他心里最没底的地方——他确实没处理好。
“我……”林远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在陈建国那凌厉的目光下哑了火。
“你什么你！”
陈建国毫不留情，“处理流程呢？
发现问题第一时间上报客服！
拍照留证！
跟客户沟通！
你做了哪一样？
就傻乎乎给我拉回来了？”
林远哑口无言。
当时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根本没想到这些程序。
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抱着一摞扫描好的包裹从旁边经过，看到这阵仗，脚步顿了一下，圆脸上那双小眼睛眨了眨，带着点同情又有点看热闹的表情。
正是林远的同事兼室友，赵小胖。
陈建国也注意到了赵小胖，目光扫过去，语气依旧严厉，但似乎缓和了半分：“看什么看？
赵小胖！
你的件都扫完了？
今天的时效达标了吗？”
“扫着呢扫着呢，站长！”
赵小胖脖子一缩，赶紧抱着包裹溜了。
陈建国重新把目光钉回林远身上，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对林远来说无比漫长。
他能感觉到汗水（或许是雨水）顺着脊背往下流。
终于，陈建国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一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罚款，按公司规定来。
这个包裹的损失，初步估算从你工资里扣。
投诉处理，客服那边我会去沟通，但你！
必须亲自给客户打电话道歉！
解释清楚原因，争取谅解！
听到没有？”
“……听到了。”
林远的声音有点发涩。
“还有，”陈建国指了指他湿透的衣服和沾满泥浆的鞋子，“去后面更衣室，找件干的工服换上！
别把站点地板弄得都是水！
感冒了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活儿！
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
把你今天跑的片区地图，给我手绘一份！
哪条路不通，哪条巷子有狗，哪个小区门禁严，都给我标清楚！
熟悉片区是你的基本功！”
说完，陈建国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分拣区深处，继续指挥调度，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动作快点！
滞留件赶紧处理！
扫描枪别停！”
林远站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更衣室昏暗的灯光在不远处，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罚款、扣钱、道歉、手绘地图……第一天的“下马威”，结结实实，冰冷又沉重。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给他带来麻烦的破损包裹，纸箱边缘的毛刺硌着他的手指。
目光扫过忙碌的站点，同事们行色匆匆，没人有空多看他一眼。
只有赵小胖在不远处偷偷对他做了个“自求多福”的鬼脸。
林远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纸箱味和汗味的空气，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向更衣室。
身后，是陈建国站长不容置疑的指令和站点永不停歇的喧嚣。
都市的烟火，在第一天，就让他尝到了呛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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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款、扣钱、道歉、手绘地图……第一天的“下马威”，结结实实，冰冷又沉重。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给他带来麻烦的破损包裹，纸箱边缘的毛刺硌着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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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赵小胖在不远处偷偷对他做了个“自求多福”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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