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在城郊公墓区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尸油，夕阳的残光被彻底吞噬，只留下墓碑在雾中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像一排排跪拜的仆从，风？
或许有，但那更像是无数冰冷的叹息，贴着地面游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远处，偶尔有模糊的白影一闪而逝，不知是雾气卷起的旧幡布，还是某些无害却足够吓人的低等诡象在徘徊。
陈默踩着滑板，轮子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衣领处一个微型摄像头的红点悄然亮起。
“家人们！
导航显示咱到地儿了！”
他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那无形的观众，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夸张的兴奋，“瞧瞧这氛围！
这雾气！
这阴间滤镜！
什么叫专业选址？
首播坟头蹦迪如果挑这种风水宝地还怕没流量？”
他甚至还对着旁边一个歪斜的墓碑挥了挥手，仿佛那里坐满了热情的粉丝。
小屋就在公墓边缘，像一块更大的墓碑，木头腐朽发黑，窗户糊着厚厚的污垢，透不出半点光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还有劣质酒精的辛辣和潮湿泥土的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陈默收起滑板走到门前，门没锁，或者说锁早己锈死，他用力一推“吱嘎~”一声刺耳的呻吟撕裂了雾气的沉默，仿佛惊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屋内比外面更暗，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酒瓶像战场上的弹壳滚落满地，生锈的工具，散落的泛黄纸页，几件造型怪异且布满灰尘的旧装备堆满了角落和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空气滞重，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
阴影里，一个人影佝偻着坐在破椅子上，他穿着件沾满油污和锈迹的工装外套，手里抓着一个几乎空了的酒瓶，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
灯光勾勒出他脸上的沟壑，深得像被刀斧劈砍过，浑浊的眼睛抬起来，那目光却像两片生了锈的刀片，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瞬间钉在陈默身上，尤其是他衣领那个微不可查的红点上，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陈默略显廉价的行头时，那厌恶里又掺杂了赤裸裸的轻蔑。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脖颈处还有握着酒瓶的手，那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褐色，干燥，开裂，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路，质感如同氧化了百年的粗糙金属，指关节活动时，甚至能听到一种仿佛生锈齿轮在强行转动的滞涩摩擦声，痛苦和腐朽的气息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您就是张前辈吧？
久仰大名！”
陈默脸上瞬间堆起灿烂过头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死寂，“我叫陈默，‘数据幽灵’介绍我来的，说您这儿有..”“闭嘴”声音沙哑干涩，粗暴地斩断了陈默的话，“买情报？
规矩懂？”
老张甚至没看陈默的脸，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陈默，落在更遥远的地方，只有那刀片般的目光余光带着实质的排斥。
“懂懂懂！
您开价！”
陈默笑容不变，眼神却微不可察地沉凝了一瞬，像是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微笑木偶，源头，越详细越好！
价钱好商量！”
老张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他报出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普通清道夫倾家荡产的天文数字。
“这个数，现金，现在，拿了滚，”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砸在地上，目的纯粹而赤裸~赶走这个聒噪的带着首播设备的“小丑”。
陈默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仿佛心绞痛发作：“嘶..前辈，您这情报是镶了金边儿了？
还是说..您打算用这钱给自己镶个纯金的棺材？
那可得找好师傅，我认识个手艺人..”他试图用黑色幽默撬开一丝缝隙，也试探着眼前这块“锈铁”的底线。
老张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劣质酒精的气味瞬间浓烈，他浑浊的眼珠转向陈默，冰冷中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爱买买，不买滚，别在这废话..污染空气”最后西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酒气。
陈默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有对那笔巨款的肉痛，但更多的是被这赤裸裸的排斥和那眼神中的死寂所刺痛，然而下一秒，“雾都作死王”那张标志性的带着点神经质亢奋的面具重新焊死在脸上。
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厚信封，啪地一声，用力拍在堆满杂物的破桌子上，推了过去，信封口露出大叠钞票的边角。
“成交！”
老张看都没看那堆钱，仿佛那只是一堆废纸，或者更糟，他动作僵硬地弯腰，锈蚀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落满厚厚灰尘，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的旧木箱，粗暴地掀开箱盖，在里面摸索了几下，然后用力扯出一个东西，一个同样布满划痕锈迹斑斑的马口铁糖果盒，盒子上原本鲜艳的图案早己褪色剥落，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音符轮廓。
老张像丢垃圾一样，把盒子甩向陈默，陈默敏捷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没有糖果，只有几张泛黄的纸。
最上面是一张边缘残缺的废弃大剧院结构图，线条模糊，标注着一些早己失效的通道和房间。
下面是几张褪色严重的海报碎片：一张残片上印着醒目的标题：“雾都之星！
《木偶奇遇记》连演300场！
轰动全城！”
标题下方，一个木偶的形象依稀可辨，它咧着嘴，但并非那种撕裂到耳根的狞笑，而是一种温暖带着点憨态可掬的弧度，它的眼睛画得很大，虽然模糊却仿佛透着一种天真，与如今那个在灰雾中散播死亡微笑的恐怖存在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另一张是剪报的残角，标题部分尚存：“大剧院离奇大火，疑点重重，首席操控师与爱偶‘皮诺’双双失踪”几张潦草的手写笔记散落着，字迹狂乱，仿佛在极度恐惧或愤怒下书写：“..核心非木偶..是执念..笑声的污染..”“..最初的微笑..被扭曲..吞噬..”而最下方一张纸的角落，一行用暗红色墨水（像干涸的血）用力圈出的字迹，力道之大几乎划破了脆弱的纸张：“‘唤醒’它？
笑话！
‘它’早被那该死的笑声吃掉了！
只剩个空壳！！”
字里行间充斥着彻底的否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愤。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张温暖微笑的木偶海报碎片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模糊的笑容，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这..海报上的.和现在那个，是同一个？”
老张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看陈默，浑浊空洞的目光投向墙角那片最浓的黑暗，仿佛那里埋葬着一切，沙哑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讥讽：“死了，都死了，大火烧死的，灰雾吞掉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冷，像铁屑摩擦，“还有，被自己的笑声..活活噎死的，现在城里那个玩意儿？”
他嗤笑一声，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尾音，“不过是个披着它皮的..怪物，别做梦了，小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砸在“唤醒”那渺茫希望上。
交易完成，老张立刻低下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灌酒的本能，佝偻的背影是沉默而坚固的壁垒，无声地驱逐着不速之客。
陈默将那张承载着绝望线索的破纸仔细叠好塞进贴身口袋，他转身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一只脚己经踩在门外冰冷的雾气中时“滋啦..沙沙..”老张身后角落里，一台蒙尘的造型古旧笨重的黑色通讯器，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了红灯，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打破了小屋死水般的沉寂，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干扰的冰冷电子合成音从中强行挤了出来：“..重复..废弃大剧院区域..确认为‘微笑瘟疫’源头..高危..现评估..灾厄级扩散迹象..”“..协会第七清道夫小队..于下午..3：00..进入剧院执行源头封锁任务..全员..滋滋..失联..”“..生命体征信号..全部消失..”“..最高级别封锁令..立即生效..重复..禁止任何..未经授权者..接近..危险..极度危险.. 滋啦~！！！”
刺耳的噪音达到顶峰，然后通讯器猛地暗了下去，红灯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但那断断续续的广播，尤其是“全员失联..全部消失”这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了陈默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的脊背。
老张倒酒的动作在空中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随即，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默，只有酒瓶被他重重放回桌面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敲在棺盖上，他喉咙里似乎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低不可闻，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疲惫到极点的叹息。
陈默停在门口，背对着老张和那台死寂的通讯器，广播里的噩耗像冰水浇头，他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橡皮擦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种接近石化的冰冷，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用力攥紧了那张脆弱的情报纸。
下一秒，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再缓缓吐出，属于“雾都作死王”的那种近乎癫狂，灿烂到扭曲的笑容，如同面具般重新覆盖了他的脸庞，甚至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肆无忌惮，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转过身，不再看小屋，而是对着衣领的镜头，或者说对着这片吞噬生命的灰雾，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被更响亮的亢奋彻底掩盖：“哇哦！
家人们！
听到了吗？！
最高级别封锁！
协会的精英小队..全员扑街！！”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片死亡之地，“这排面！
这难度！
这才配得上咱们的‘微笑整改大作战’啊！
咱这就去给协会的大佬们..打个样！
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物理超度！”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这片被浓雾和墓碑包裹的死地，远处，城市边缘，一片庞大，扭曲，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轮廓在灰雾中若隐若现..废弃大剧院！
几道临时架设的闪烁着急促红蓝光芒的警戒线和警示灯在剧院外围的雾气中无力地明灭，如同巨兽脚边濒死的萤火虫，发出无声的绝望的警告。
陈默拿出滑板，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潇洒，他踩上去，轮子碾过潮湿的地面，发出单调的滚动声，他一边哼起一首荒诞不经，严重跑调的口水歌（试图用噪音驱散内心翻涌的恐惧和那沉甸甸的决心），一边最后摸了一下贴身口袋里的那叠破纸，昏暗中，他的眼神深处，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疯狂燃烧的火焰，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滑板加速，冲向那片吞噬了专业清道夫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
他对着镜头，笑容在灰雾中扭曲，放大，声音穿透死寂：“目标确认！
废弃大剧院！
微笑木偶的老巢！
家人们！
系好安全带，准备好尖叫和打赏！
陈师傅的物理超度课堂~！
~！”
他顿了顿，笑容里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开课啦！”
滑板轮的噪音尖锐地划破浓稠的灰雾，载着那道孤绝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如同深渊巨口般的废弃大剧院！
雾气在他身后翻卷，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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