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丽周晓梅活着就要向前看完结版在线阅读_活着就要向前看全集免费在线阅读

1988年开春，该吃十八岁的饭了周家湾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就该说亲了。

媒婆刘婶子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一张嘴像抹了蜜，掰着手指头数谁家后生条件好——东头李家的儿子在乡里粮站当临时工，西头赵家的侄子刚买了辆拖拉机，山那边的张家二小子在县城学修自行车，听说手艺不错……妈妈坐在门槛上纳鞋底，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瞥我一眼。

我蹲在院子里搓洗衣服，水冰凉，搓得手指发红。

刘婶子的话像夏天的苍蝇，嗡嗡地往耳朵里钻，烦得很。

“小妹啊，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刘婶子临走前，特意凑过来拍拍我的肩，笑得满脸褶子，“你这模样，这身段，嫁到哪家都是享福的命！”

我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那天晚上，饭桌上格外安静。

爸爸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红薯饭，妈妈时不时抬眼看看我，欲言又止。

大哥建国己经分家单过，前头生了个女儿，现在桂芬嫂又怀孕了，挺着肚子坐在一旁，安静得像只鹌鹑。

“小妹。”

妈妈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今儿刘婶子说的那几家，你……有没有看上的？”

我筷子一顿，抬头看她：“妈妈，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爸爸的筷子“啪”地搁在桌上，眉头皱成疙瘩：“十八了，还早？

你姐十七就定亲了！”

“我姐……”我喉咙发紧，想起大姐上次回娘家时疲惫的眼神，心里一阵发堵，“我姐嫁得好吗？”

妈妈脸色变了变，爸爸也沉默了。

姐姐的婚事，是爸妈心里的一根刺。

张建军人老实，确实只动过她一次手——去年秋收，他喝了点酒，嫌大姐饭做晚了，推搡间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颧骨青了半个月。

事后他跪着认错，赌咒发誓再也不敢。

可真正磨人的是张家那对公婆，婆婆嘴碎，嫌大姐“肚子不争气”，结婚两年还没怀上；公公抠门，连买块肥皂都要记账，活像防贼。

姐回娘家从不诉苦，可她那双手——粗糙、裂口、指甲缝里洗不净的泥垢——早就把日子说透了。

“你姐那是命。”

爸爸闷声道，“建军己经算好的了，至少肯干活，不赌不嫖。”

“命？”

我冷笑，“那我要是也‘命’到这样的人家呢？”

“胡闹！”

爸爸猛地拍桌，碗里的汤晃了出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说了算的，轮得到你挑三拣西？”

我梗着脖子顶回去：“那我不嫁！

我去城里打工！”

“打工”两个字一出口，屋里霎时静了。

妈妈手里的碗差点摔了，“你再说一遍？”

爸爸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闷雷滚过。

我心跳如鼓，可话己经放出去了，索性豁出去：“隔壁村儿的彩霞姐去年就去成都了！

在纺织厂做工，说是一个月能挣八十块！

还有后山王家的二闺女，在广东当保姆，往家里寄钱盖了新瓦房……闭嘴！”

爸爸怒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那是正经姑娘干的事吗？

城里是啥好地方？

骗子、流氓、人贩子遍地都是！

赵彩霞？

她爸妈现在连她死活都不知道！

王家闺女？

哼，村里谁不戳她脊梁骨！”

我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不肯掉下来：“那也比随便嫁个人强！

至少钱是我自己挣的，命是我自己的！”

爸爸气得抄起扫帚就要抽我，妈妈扑过来拦，混乱中，我冲出堂屋，一头扎进黑漆漆的夜里。

山风呼呼地刮着脸，我抹着泪往后山跑，首到肺里火辣辣地疼才停下。

一屁股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头上。

周家湾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散落的黄豆。

更远处，山峦黑黢黢的轮廓外，隐约有几点微光——那是县城的电灯。

我抹了把泪，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

不，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憋屈！

这股憋屈劲儿，像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

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山外面，是不是真像收音机里说的那样，有高得戳破天的楼房，有跑得飞快的铁皮车，有晚上也亮堂堂的街灯？

看看那些不用整天跟泥巴打交道的人，是咋样活的？

这念头一起，就像春天的野草，见风就长，压都压不住。

提亲的人又来了。

这次是后山坳老刘家的儿子。

媒人唾沫横飞地说那家如何如何殷实，男娃如何如何本分。

爸妈似乎有些意动，招呼得比前几次更热情些。

哥没在家，去乡里开会了。

我坐在里屋的小板凳上，手里纳着鞋底，针线却怎么也走不顺。

外屋媒人那夸张的笑声，爸妈客套的应和声，像砂纸一样磨着我的耳朵。

“……小妹年纪正好，嫁过去就当家，多好的福气……”媒人的话飘进来。

福气？

像二姐那样累到骨子里的“福气”？

像妈妈那样围着灶台转一辈子的“福气”？

我猛地站起来，鞋底掉在地上。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气顶到了嗓子眼。

我掀开门帘就跑了出去。

堂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媒人张着嘴，爸爸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妈妈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嫁！”

我站在院子里，声音不大，却像扔了块石头进水里，自己都被那腔调里的倔强吓了一跳，“我还小！

我不想嫁人！”

媒人的脸一下子垮了：“哎哟，这姑娘说的啥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老刘家多好的人家……”爸爸皱着眉，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小妹！

回屋去！

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妈妈赶紧过来拉我，低声劝：“小妹，听话，别闹，让人家看笑话……”我甩开妈妈的手，那股憋屈劲儿冲垮了堤坝：“我就不！

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

我要出去！

我要去成都！”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胡说八道！”

爸爸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城里是啥好地方？

人生地不熟，被人骗了咋办？

你一个女娃子，出去能干啥？

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爸爸的话像鞭子，抽在我心上。

他不懂，他根本不懂！

“我不！

我就要去！”

我梗着脖子，眼泪终于掉下来，却不肯低头。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媒人尴尬的咳嗽声。

我不甘心。

我不想像块被安排好的地，春天种什么，秋天收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广播里又在放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飘过来，带着一种遥远的、不属于我们山沟沟的欢快劲儿。

大城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不是真的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玻璃窗，柏油马路又平又宽，商店里的东西堆得像小山？

不用天不亮就下地，不用看老天爷脸色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