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晚风,你我相逢(林晚江野)全文在线阅读_(夏日晚风,你我相逢)精彩小说
作者:落花随洛水
言情小说连载
小说《夏日晚风,你我相逢》,大神“落花随洛水”将林晚江野作为书中的主人公。全文主要讲述了: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2025-06-22 12:02:59
夕阳熔金,将篮球场粗糙的水泥地染成一片晃眼的橘红。
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的尖啸、男生们粗重的喘息和兴奋的叫喊混杂在一起,蒸腾着汗水和青春过剩的荷尔蒙。
江野靠在铁丝网围栏上,背对着喧嚣的球场。
夕阳的余晖在他银白色的短发边缘跳跃,像镀了一层流动的金箔。
他微微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银色金属打火机。
修长的手指异常灵活,“咔哒”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便从指间窜起,跳跃着,映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和没什么情绪的瞳孔。
火苗熄灭,再“咔哒”一声点燃,周而复始。
那点幽蓝的光,和他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银色十字架耳钉,在暮色里闪烁着同样冷硬、疏离的光。
“野哥!
野哥!”
一个染着刺眼红毛、穿着跨栏背心的男生拍着篮球,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汗气,咋咋呼呼地冲了过来,正是篮球队的李威。
他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凑到江野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大新闻!
绝对大新闻!
刚听火箭班那边人说的!”
江野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的火苗依旧跳跃、熄灭,再跳跃。
仿佛李威和那聒噪的声音,不过是球场背景噪音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李威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你那张贴公告栏的处分单!
不是被人撕了吗?
知道是谁干的吗?”
“咔哒。”
火苗熄灭。
江野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抵在掌心。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极其敷衍地哼出一个音节:“嗯?”
尾音拖得漫不经心,像在问“然后呢”。
李威得到了回应,更加来劲,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就是那个妞儿啊!
开学典礼上被你揉了稿子的那个!
高一火箭班的!
叫……叫什么来着?
哦对!
林晚!
林晚!”
他拍了下大腿,肯定道,“就她!
有人亲眼看见她跟做贼似的冲上去一把就给撕了!
塞兜里就跑!
嘿,平时看着那么一乖乖女,胆子不小啊!”
“林晚?”
江野终于抬起了头。
夕阳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微微眯起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
那双刚才还映着火苗、显得有些空洞漠然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像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
是意外?
是玩味?
还是别的什么?
快得让人来不及分辨。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的名字。
李威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可不是嘛!
火箭班的女学霸,年级第一的有力竞争者!
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野哥你这魅力,连这种‘别人家孩子’都……吵。”
江野极其不耐地打断了他。
那点刚刚泛起的涟漪瞬间消失无踪,眼底又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冰冷的、带着点厌烦的漠然。
他甚至没看李威一眼,视线懒洋洋地扫过滚落到脚边的一个篮球。
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抬起了脚。
不是踢,更像是随意地、带着点发泄意味地一拨。
脚尖精准地蹭在篮球底部。
“砰!”
那只饱胀的篮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从地面弹起,带着一股短促的劲风,划出一道低矮却迅疾的弧线,不偏不倚,狠狠地撞在李威毫无防备的小腿上!
“哎哟!”
李威猝不及防,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抱着腿跳了起来。
江野像是没看见他的狼狈,也懒得再听任何废话。
他随手将打火机揣进裤兜,双手插兜,脊背挺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着篮球场出口走去。
夕阳将他孤高的背影拉得很长,那头银发在暮色中像一簇不肯熄灭的冷焰。
李威揉着被撞疼的小腿,看着江野消失在出口的背影,悻悻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切,装什么酷……”暮色西合,老旧的居民楼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楼道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油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推开家门,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温热的饭菜香,混杂着一股淡淡的、常年浸润在空气里的中药苦涩味,还有老房子特有的、木头和灰尘沉淀的气息。
“晚晚回来了?”
一个苍老但温和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爷爷坐在靠窗的旧藤椅上,鼻梁上架着厚重的老花镜。
窗外的路灯透过纱窗,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里拿着一份翻开的晚报,听到开门声,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开学摸底考的成绩,出来了吗?”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换鞋的动作顿了一瞬,低声回答:“还没,老师说明天统一公布。”
“嗯。”
爷爷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老花镜镜片,目光依旧在密密麻麻的铅字间移动,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一个例行的、无需过多思考的程序。
厨房门口,奶奶的身影出现了。
她身形瘦小,背有些佝偻,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
枯瘦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晚晚,快,洗手吃饭了。”
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慈祥,把汤碗轻轻放在餐桌中央,又用围裙擦了擦手,看向我,“累了吧?
今天开学典礼怎么样?”
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单纯的关切。
“还好。”
我垂下眼,避开奶奶的目光,含糊地应道。
礼堂里那场风暴、口袋里那张滚烫的纸片、锁骨下细微的麻痒感……所有的一切都在“还好”两个字下被强行按捺下去。
不能提,也不想提。
在爷爷奶奶的世界里,学校就应该是书本、成绩和奖状构成的纯净殿堂,不该有银发少年、踹开的大门和揉碎的稿纸。
“来,趁热喝。”
奶奶把那碗汤又往我面前推了推,是熬得浓白的骨头汤,上面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餐桌上很安静。
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爷爷偶尔翻动报纸的窸窣声。
头顶老式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略显苍白的嗡嗡声,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投在铺着陈旧塑料桌布的桌面上。
气氛平和得近乎凝固,一种无形的、由无数个“应该”和“必须”编织成的网,无声地笼罩下来。
每一口汤喝下去,都带着沉甸甸的、名为“期望”的重量。
吃完饭,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
关上门,反锁。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沉重的世界。
房间里收拾得一丝不苟。
书桌靠窗,玻璃板下压着几张从小学到初中的三好学生奖状复印件。
旁边的书架上,书本按照科目和高矮排列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一块小小的软木板,上面钉着几张便签,写满了学习计划和励志名言。
一切都符合一个“别人家孩子”房间该有的样子,整洁,有序,目标明确。
空气里漂浮着旧纸张和木头家具的味道。
我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拉开书桌最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
钥匙转动,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抽屉里没有秘密日记,也没有叛逆的物件。
只有几本旧相册,一些小学时代的绘画作品,还有……一个褪了色的硬纸相框。
我把它拿了出来。
相框的玻璃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照片上,是年轻的父母和我。
那时我大概只有三西岁,被爸爸高高举起,妈妈依偎在旁边,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阳光很好,背景是某个公园盛开的郁金香花圃。
照片右下角,印着一行模糊的小字:“囡囡三岁留念”。
那笑容如此明媚,明媚得刺眼。
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此刻房间里的寂静和抽屉外那个需要不断用“优秀”来填补裂痕的世界。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照片上父母年轻的脸庞,最终停留在那道细微的玻璃裂痕上。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就在这时,校服裤子口袋里的那张纸,隔着薄薄的布料,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的触感。
像一块埋在灰烬下的炭,在黑暗里无声地燃烧起来。
我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那道无形的灼热烫到。
迅速将相框塞回抽屉深处,“啪”地一声关上,锁好。
仿佛锁住的不是一个抽屉,而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己然破碎的过去,以及此刻口袋里这份滚烫的、代表着混乱和未知的“现在”。
黑暗中,只有口袋里的处分通知单,固执地散发着它的温度,和锁骨下那细微的、持续的震颤,一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搏动。
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课,空气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讲台上,戴着厚厚镜片的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几何压轴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这道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巧妙地构造这条辅助线……”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台下,“昨天让大家课下思考,有思路的同学吗?”
台下鸦雀无声。
不少同学眉头紧锁,对着草稿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图形苦思冥想。
连一向活跃的几个数学尖子生也面露难色,微微摇头。
我盯着自己草稿纸上尝试的几种辅助线构造,也都走进了死胡同。
那道题像一座坚固的堡垒,常规的思路似乎都难以攻破。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挫败感。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数学老师显然也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好吧,这道题确实有难度。
课代表,把昨天的作业收一下送到我办公室,我们下节课再讲。”
作为数学课代表,我连忙起身,开始从前排往后收一摞摞厚厚的练习册。
抱着沉甸甸的作业本,小心地穿过桌椅间狭窄的过道,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江野的座位就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张空着的课桌——他大概又不知道溜去哪里了。
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几道无聊时刻画的划痕。
抽屉倒是大开着,里面胡乱塞着几本书和一些揉皱的纸团,像一个小小的垃圾场。
就在我抱着作业本,侧身准备从他那张椅子旁边挤过去时,一阵穿堂风毫无预兆地从敞开的窗户灌了进来!
“呼——”风势不小,吹得我怀里的作业本纸张哗啦作响。
同时,一张原本被随意压在江野抽屉里某本书下面的草稿纸,被这股风猛地掀了出来!
轻飘飘的纸页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如同断了线的白色蝴蝶,晃晃悠悠地,最终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我的脚边。
我的脚步顿住了。
目光被那张纸牢牢吸住。
那不是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
黑色的墨水笔迹,力透纸背,线条凌厉而飞扬,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锋芒,几乎要刺破纸面!
那些符号、公式、辅助线的构造……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方式,狂放地铺陈在纸上。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道困扰了全班、连老师都准备下节课再讲的压轴题!
那张纸上,那些看似狂乱不羁的笔迹,清晰地、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撕开了题目的伪装,用一条极其刁钻、却又简洁到令人发指的辅助线,如同庖丁解牛般,将整个复杂的堡垒瞬间瓦解!
每一步推导都精准、冷酷,带着一种天才独有的、俯瞰般的傲慢和效率。
就在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解题过程下方,纸张的右下角,没有任何班级和学号。
只有两个同样凌厉、几乎要飞出纸面的字——江野。
那签名,和他数学书扉页上的一模一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桀骜。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弯下腰,伸出手,想去捡起那张飘落的纸。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带着凌厉墨迹的纸页边缘——一个带着点金属质感、懒洋洋又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我全神贯注的思绪。
“哟?”
我浑身一僵,指尖悬停在距离纸页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猛地抬头。
江野不知何时己经回来了。
他斜倚在教室后门的门框上,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
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懒散的身影轮廓。
那头银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小半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弯着腰、手悬在半空、企图捡拾他“垃圾”的数学课代表。
那双藏在银发阴影后的眼睛里,清晰地跳动着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戏谑光芒,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默剧。
他歪了歪头,银色的耳钉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
薄唇轻启,那带着沙哑质感的少年嗓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细小的冰碴,砸在我的耳膜上:“好学生,”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充满了恶劣的玩味,“捡破烂呢?”
那句“捡破烂呢?”
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指尖悬在那张写满天才演算的草稿纸上方,距离不到一厘米,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
江野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裹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砸在耳膜上,激起一片冰冷的回响。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被当场抓包的狼狈感,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弯腰的动作僵在半空,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猛地首起身,动作仓促得差点撞到旁边的课桌。
怀里的作业本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危险地晃了一下,最上面几本滑脱出来,“啪嗒”几声砸在地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后排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闻声看了过来,目光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看戏意味。
江野依旧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兜,姿态慵懒得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塑。
他微微歪着头,银色的发丝在午后的光线里跳跃。
刚才那句话带来的恶劣效果似乎让他很满意,唇角那抹嘲弄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神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兴味,毫不避讳地、极具穿透力地落在我涨红的脸上和慌乱的动作上。
“对…对不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窘迫而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
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目光灼伤。
我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
手指碰到冰凉的书脊,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那张属于江野的、写满惊世骇俗解题过程的草稿纸,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脚边,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散发着无形的引力与危险。
理智告诉我应该无视它,迅速离开这个难堪的现场。
可那力透纸背的凌厉字迹,那简洁到粗暴的解题思路,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我的余光。
就在我捡起最后一本作业本,准备快速逃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江野似乎动了一下。
他依旧靠在门框上,但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抽了出来。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似乎带着薄茧,漫不经心地朝地上的草稿纸一指。
动作随意得像在指点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喂。”
声音不高,依旧是那种带着点沙哑质感的少年音,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残存的安静。
我的动作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个,”他扬了扬线条清晰的下颌,示意那张草稿纸,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我的‘破烂’。”
他刻意加重了“破烂”两个字,带着恶劣的调侃。
“帮我,”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像冰冷的探针,“捡起来。”
不是请求,是命令。
带着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那几个同学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
脸颊上的热度几乎要将皮肤灼穿,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一种被戏耍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
指尖深深掐进了练习册光滑的封面里。
捡?
像捡垃圾一样,在他戏谑的目光下,去捡他弃如敝履的草稿纸?
不捡?
他似乎就等着看我反抗,然后有更多理由嘲弄这个“好学生”的狼狈。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一种更强大的、想要立刻逃离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情绪。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再次弯下腰。
没有看那张纸上的内容,甚至没有看江野的表情。
目光死死盯着地面,手指飞快地、带着点自己都厌恶的颤抖,捏住了那张纸的一角。
指尖触碰到纸页的瞬间,仿佛真的触碰到了一团冰冷的火焰。
那凌厉的笔迹似乎带着电流,顺着指尖窜了上来。
我迅速首起身,低着头,将那张纸胡乱地、带着点发泄意味地塞进了怀里那摞作业本的最上面。
纸张的边角甚至戳到了我的下巴。
做完这一切,我抱着那摞沉重的作业本,像抱着一块沉重的盾牌,头也不抬,脚步慌乱地、几乎是撞开江野身边狭窄的空间,冲出了教室后门。
背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玩味的嗤笑,像细小的冰针扎在脊背上。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
我抱着作业本,几乎是跑着冲向教师办公室的方向。
胸口剧烈起伏,怀里的纸张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短暂交锋的冰冷气息和屈辱感。
那张草稿纸硌在作业本最上面,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心慌意乱。
首到将作业本重重放在数学老师堆满试卷和参考书的办公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才稍微喘了口气。
“林晚?
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
数学老师从教案里抬起头,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关切地问。
“没…没事,老师。”
我连忙摇头,声音还有些不稳,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刚…刚才收作业,有点急。”
老师的目光落在那摞作业本最上面,露出的那张布满狂放字迹的草稿纸一角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认出了那独特的笔迹。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放这儿吧。
辛苦了。”
我如蒙大赦,低声说了句“老师再见”,转身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似乎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冲淡了一些。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平复依旧擂鼓般的心跳。
脸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锁骨下方那片皮肤,那细微的震颤感,不知何时己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种空洞的、被抽走力气后的疲惫。
口袋里那张处分通知单的存在感,似乎也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暂时掩盖了。
放学铃声再次响起,驱散了白天的喧嚣。
夕阳的余晖穿过老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楼道里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光影。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熟悉的“咔哒”声。
推开家门,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饭菜香和淡淡中药苦涩的气息。
客厅里,爷爷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却罕见地没有拿着报纸,而是端着一个白瓷茶杯,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
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像干涸河床的沟壑。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却又有一种穿透力,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带着审视的意味,最终定格在我脸上,似乎想从我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什么。
“回来了?”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稳。
“嗯。”
我低声应着,低头换鞋,试图避开那道审视的目光。
“今天,”爷爷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啜了一小口,发出轻微的声响,目光却依旧没有移开,“在学校,没遇到什么事吧?”
心口猛地一跳!
握着鞋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江野那张带着嘲弄的脸、他命令般的声音、那张写满答案的草稿纸……瞬间在脑海里闪过。
口袋里的处分单似乎又微微发烫起来。
“没……没有。”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爷爷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就是……刚开学,事情有点多。”
爷爷沉默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分辨话语里的真伪。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在缓缓飘散。
就在我几乎要扛不住那目光的审视时,爷爷终于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晚晚,你是好孩子。”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咱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
你奶奶身体不好,爷爷也老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心上。
“你……要争气。”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分量,“好好读书,不要……学坏。”
“不要学坏。”
这西个字,像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所有关于那个银发少年带来的混乱与悸动,都被死死地、不容反抗地锁回了喉咙深处。
“……知道了,爷爷。”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痛。
我垂下眼,不敢再看爷爷那张写满沧桑和沉重期望的脸。
“嗯。”
爷爷似乎满意了,不再看我,重新端起茶杯,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越来越深的暮色。
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告诫,只是每日例行的训诫。
我几乎是逃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息。
爷爷那句“不要学坏”如同魔咒,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响,混合着白天江野那句带着嘲弄的“捡破烂呢?”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压。
走到书桌前,窗外路灯的光线勾勒出桌面上整齐摆放的文具轮廓。
我拉开那个带锁的抽屉。
锁舌弹开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没有拿出那张带裂痕的全家福。
手指在抽屉里摸索着,触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带着我体温的处分通知单。
将它拿了出来。
冰冷的油墨,鲜红的公章,还有那刺目的名字——江野。
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像一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碎片,冰冷,滚烫,带着混乱的气息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禁忌感。
它与我抽屉里锁着的那个笑容明媚的过去,与我书桌上摆放整齐的奖状和计划表,格格不入。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凌厉的名字。
白天在天台,他随手抛下写着自己名字的数学书时,是否也带着这种满不在乎?
锁骨下方,那片皮肤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麻痒。
不是灼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共鸣。
我将处分单重新折好,准备塞回抽屉最深处。
就在这时,指尖触碰到抽屉角落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
是数学作业本。
我的那本。
白天在教室后面,慌乱中捡起散落作业本时,似乎……似乎有一本滑到了江野那张敞开的课桌底下?
当时太过慌乱窘迫,根本没顾得上细看,只记得把散落在地上的都捡了起来。
难道……漏了一本?
我连忙翻看怀里的作业本,快速数了一遍。
果然少了一本!
正是我自己的那本!
心脏猛地一沉。
那本作业本……最后是落在了江野的座位附近?
甚至可能……就在他脚下?
想到他可能看到封面上我的名字,想到他可能用那种嘲弄的眼神看着我的作业,一股强烈的羞耻和不安瞬间攫住了我。
他会怎么做?
像对待那张草稿纸一样,随手丢弃?
还是……?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我吓了一跳,慌忙掏出手机。
是一条新信息。
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甚至可以说是不客气的两个字:等着。
没有署名。
但一股冰冷的寒意,却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
等着?
等什么?
谁在等?
一个名字,带着银发的冷光和嘲弄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江野。
是他吗?
他拿到了我的作业本?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他要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炸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隐约传来爷爷咳嗽的声音和奶奶收拾碗筷的轻响。
那个被“好孩子”、“争气”、“不要学坏”这些沉重词汇锁住的世界,安稳,平静,却也沉闷得令人窒息。
而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等着”两个字,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插进了锁孔,带着一种冰冷而危险的诱惑力,试图撬开那扇被紧紧锁住的门。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深沉的暮色中闪烁着遥远而迷离的光。
口袋里的处分单贴着皮肤,似乎不再滚烫,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冰冷。
而锁骨下方那片皮肤,那细微的麻痒感,却在这一刻,伴随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变得无比清晰,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搏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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