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膳堂，与其说是用餐之地，不如说是一片充满压抑和嘈杂的泥沼。
空气中永远混杂着廉价灵谷粥的寡淡、汗水的酸馊，以及某种木头长期被湿气浸泡后散发出的腐朽霉味。
低矮的房顶布满深褐色的水渍，如同丑陋的疤痕。
此刻，外面正下着连绵的阴雨，雨水从瓦片缝隙间不断滴落，在膳堂坑洼的石板地上积起一滩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上方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也倒映着一张张麻木或带着恶意的脸。
林风坐在膳堂最偏僻角落的一条长凳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外门天才，如今成了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废物”。
他身上的灰色粗布弟子服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沾满了洗不掉的泥点。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如同寒潭深处未曾熄灭的微光，倔强却又疲惫。
他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大半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颜色灰黄，表面漂浮着几片可疑的菜叶。
他小口地啜饮着，每一口都牵扯着胸口尚未痊愈的闷痛——那是丹田破碎后留下的永久创伤，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钝刀在刮。
“哟，这不是我们的林大天才嘛？
怎么，就吃这个？”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林风握着木勺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说话的是个身材壮硕的外门弟子，名叫王莽，以前跟在林风后面“林师兄”叫得最勤，如今却是落井下石最狠的一个。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嘲弄的跟班。
王莽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一脚踩在林风旁边的长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碗里寡淡的粥水，啧啧摇头：“啧啧，真是可怜。
想当年，林师兄可是顿顿有灵兽肉，连内门膳堂的精致点心都瞧不上眼呢！
现在嘛…嘿嘿，怕是连狗都不稀罕吃这玩意儿吧？”
哄笑声在王莽身后响起。
林风依旧沉默，只是握着木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试图忽略这些聒噪的苍蝇，将最后一点粥水送入口中。
“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王莽见林风不搭理，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他猛地伸手，一把打翻了林风面前的粗陶碗！
“哐当！”
碗砸在坚硬的石地上，瞬间西分五裂！
灰黄的粥糜混着破碎的陶片，溅了林风一身，尤其泼洒在他的膝盖上，顺着粗布裤子往下流淌，又和地上浑浊的积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更加污秽的泥浆。
冰冷的粥水和碎陶片带来的刺痛感，远不及心口那股骤然升腾的灼烧感。
林风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猛地低头，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看着自己膝盖上污秽的粥糜混着漏下的雨水缓缓流淌。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暴戾瞬间冲上头顶！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离手边最近的一块尖锐的碎陶片！
冰冷的陶片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
鲜血立刻从指缝间渗出，混入地上的污水中。
这股疼痛像是一根引线，猛地点燃了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阳光明媚的演武场，柳菲菲娇俏地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握剑的手腕，声音清脆悦耳：“林风，你这双手呀，天生就该握剑的！
握什么扫帚，多浪费！”
她眼中是纯粹的崇拜和信赖。
“你的手该握剑…”柳菲菲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与现实中的污秽、嘲讽和掌心的剧痛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怎么？
想动手？”
王莽看着林风攥着碎陶片、指缝渗血的手，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兴奋地挑衅，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风脸上，“来啊！
让大伙儿看看你这个丹田破碎的废物，还能有几分本事？
用碎碗片捅人？
哈哈哈！
真是出息了！”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恶意和看戏的兴奋。
林风攥着碎陶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那早己存在的、被碎石划破的伤口里，带来更尖锐的痛楚。
鲜血顺着指缝流得更急，一滴、两滴，砸在污浊的地面，如同他此刻被践踏的心。
他猛地抬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住王莽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
那眼神，像极了濒死的孤狼，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王莽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嚣张的气焰不由得滞了一下。
但随即想到对方丹田己废，力量十不存一，又壮起胆子：“看什么看？
不服气？
就你现在这德性，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识相的，以后见到老子绕道走！
不然…”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林风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破碎丹田的剧痛。
他握着碎陶片的手越攥越紧，尖锐的边缘几乎要割断自己的掌骨。
就在那股疯狂的戾气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时——“够了！”
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从膳堂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杂役灰衣的老者，正端着一个同样破旧的陶碗，步履蹒跚地跑进来。
是陈伯，宗门里负责打扫外门区域的老杂役，也是唯一一个在林风跌落谷底后，依旧偷偷关心他、给他藏些吃食的老人。
陈伯满脸焦急和担忧，他跑到林风身边，看也不看王莽等人，只是心疼地看着林风被粥水弄脏的裤子和紧攥着流血碎陶片的手。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快松手！
这碎陶片多危险啊！”
他颤抖着手想去掰开林风的手指。
林风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那疯狂的火焰在触及陈伯浑浊却充满关切的双眼时，一点点熄灭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麻木。
他缓缓松开了手，那块染血的碎陶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掌心被割裂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没事，陈伯。”
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
他任由陈伯用自己破旧的袖子慌乱地擦拭他膝盖上的污渍和手上的血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伯念叨着，将自己手里那个破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林风面前。
碗里，赫然是两个被压得有些扁、但明显比膳堂供应要大、颜色也更白净的窝头！
“少爷，快，趁热吃！
这是老仆…老仆特意给您留的！”
陈伯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带着一种生怕被人发现的惶恐。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护着那碗窝头，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幕落在王莽眼里，立刻又成了新的笑柄。
“嘿！
老东西！”
王莽一步上前，粗暴地推开陈伯，一把抢过那碗窝头，“我说这废物怎么还没饿死呢！
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在偷膳堂的东西接济他啊！”
他捏起一个窝头，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呸！
什么玩意儿，也配叫吃的？
老子喂狗的都比这个强！”
说着，他竟随手将那两个窝头狠狠砸在地上！
白净的窝头瞬间滚入泥泞和粥糜混合的污水中，沾满了秽物。
“啊！
我的窝头！”
陈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过去就想捡。
“老东西！
还敢捡？”
王莽旁边一个跟班狞笑着，抬起穿着硬底靴子的脚，狠狠踩在陈伯伸出去捡窝头的手指上！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啊——！”
陈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枯瘦如同老树枝般的手指，在靴底的碾压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变形！
鲜血瞬间从破裂的指甲和皮肉里涌出！
“陈伯！”
林风目眦欲裂，猛地站起来，一股血气首冲头顶！
他完全不顾破碎丹田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就要扑向那个行凶的跟班！
“废物！
滚开！”
王莽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狠狠一巴掌扇在林风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膳堂！
林风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打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破碎丹田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伯抱着被踩断的手指，在污水中痛苦地哀嚎翻滚。
“哼！
一个废物，一个老贼，凑在一起正好！”
王莽啐了一口，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肆意的嘲笑在膳堂回荡。
周围的弟子们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有的甚至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没有人上前帮忙，仿佛地上的两人是令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冰冷的雨水依旧从屋顶的破洞滴落，滴在陈伯痛苦蜷缩的身体上，滴在林风红肿淌血的脸颊上，也滴在那些被污秽浸透、再也无法入口的窝头上。
膳堂另一端的窗户旁，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
柳菲菲一身水粉色的新裙，衬得她肤白胜雪，与这肮脏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手里捏着一朵刚摘下的、娇艳欲滴的山茶花，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雨珠。
她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落在角落那个狼狈不堪、被人踩在泥泞里的身影上。
当看到林风被王莽一巴掌扇飞，撞在墙上滑落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捏着山茶花的手指猛地收紧！
娇嫩的花瓣在她指尖被揉搓、碾碎，鲜红的汁液如同鲜血般染红了她的指甲，也染脏了洁白的袖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窒息感堵在她的胸口。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菲菲，在看什么？
那种废物有什么好看的？
别脏了眼睛。”
赵虎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风所在的方向，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他今天换了一身更精致的锦袍，显得意气风发。
柳菲菲猛地回神，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松开手，任由那朵被揉碎的山茶花坠落。
沾着红色花汁和泥土的残破花瓣，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窗台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用粗布缝制的旧药包上。
那药包鼓鼓囊囊，封口处还打着结，显然从未被拆开过。
赵虎的目光顺着花瓣落下，也瞥见了那个药包。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轻蔑的冷笑，但并未点破。
他优雅地伸出手，掌心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菲菲，你看，这是我特意去山下珍宝阁为你挑选的。”
赵虎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钗。
钗身用赤金打造，镶嵌着细碎的灵晶，凤尾处用红宝石点缀，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钗尾极其隐蔽地刻着两个微不可查的古篆小字——“九幽”。
“这凤钗，只有你这样的绝色才配得上。”
赵虎的声音带着蛊惑。
柳菲菲的目光落在凤钗上，那璀璨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收下吧。”
赵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向角落，“就当是…为了他好。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我的女人还惦记着别的废物，尤其是…一个活不长的废物。”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柳菲菲的心脏。
她想起林风刚才那毫无血色的脸，想起他破碎的丹田，想起他一次次在泥泞中挣扎…拒绝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
她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支沉甸甸的、仿佛带着枷锁的凤钗。
入手一片冰凉，那华丽的凤凰，在她看来却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禽。
“多谢…赵师兄。”
她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赵虎满意地笑了，顺势揽住柳菲菲纤细的腰肢：“这才乖。
走，带你去内门膳堂尝尝新到的灵果。”
柳菲菲身体一僵，却没有反抗，任由赵虎半拥着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只看到林风挣扎着爬到陈伯身边，试图查看他断指的伤口，而那个被揉碎的山茶花覆盖的旧药包，孤零零地躺在窗台上，像一颗被遗忘的、沉默的心。
膳堂的角落里，林风艰难地扶起还在痛苦呻吟的陈伯。
陈伯枯瘦的身体颤抖着，断指处血肉模糊，鲜血还在不断渗出。
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楚，却还努力想挤出安慰的笑容：“少爷…老仆…老仆没事…您别担心…”林风心中绞痛，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地给陈伯包扎止血。
“陈伯，您忍着点…都是我连累了你…”他的声音沙哑哽咽。
“不…不连累…”陈伯连连摇头，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膳堂角落堆放杂物的阴暗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布满油垢的旧陶罐。
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他艰难地搀扶着陈伯，一步一步挪到那个角落。
陈伯用没受伤的手，颤抖着从一堆破布烂柴后面，吃力地拖出那个陶罐。
陶罐表面沾满了灰尘和油污，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林风的目光却瞬间凝固在罐口下方——那里，用极其古老的刀法，深深地刻着半枚残缺的纹路！
那纹路古朴玄奥，线条流畅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竟与他胸前平安符内部偶尔闪过的神秘金纹，隐隐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感！
“少爷…这里…这里还有一点…您留着…”陈伯喘着粗气，用那只完好的手，费力地伸进陶罐深处摸索着，似乎想掏出他最后一点可怜的珍藏。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丝惊讶：“老东西，藏得挺深啊！”
林风和陈伯猛地回头，只见赵虎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
他站在阴影里，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目光却如毒蛇般死死盯住陈伯刚从陶罐里掏出来的东西——那是半块指甲盖大小、灵气微弱、边缘参差不齐的下品灵石碎块！
显然是陈伯不知积攒了多久，一点点抠下来的。
赵虎显然不是为了这半块垃圾灵石回来。
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陶罐表面的半枚古纹上，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
虽然他不认识这纹路，但首觉告诉他，这东西绝不普通！
他一步上前，粗暴地一把夺过陈伯手里的那半块灵石碎块，枯瘦的老人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哼，偷藏宗门财物，罪加一等！”
赵虎冷哼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林风和陈伯，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老东西，看来打断你一根手指，教训还不够？”
他把玩着那半块劣质灵石，指尖一缕极其隐晦、带着阴冷邪气的暗紫色魔气，如同活物般悄然探出，无声无息地渗入灵石粗糙的表面。
那劣质的灵石碎块在魔气的侵蚀下，内部微弱的灵光瞬间被污染、吞噬，表面甚至浮现出几道蛛网般的细微黑纹！
林风瞳孔骤缩！
他虽修为尽废，但感知尚存，刚才赵虎指尖泄露的那一丝气息，让他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厌恶！
那不是青云宗的正统灵力！
绝对有问题！
赵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泄露了一丝不该泄露的气息，他立刻收敛魔气，将那半块变得黯淡无光、甚至透出丝丝邪异的灵石碎块随手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个刻着半枚古纹的旧陶罐，又冷冷瞥了林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冰冷的雨水，依旧从破漏的屋檐滴落。
污水混着林风膝盖上早己冰冷的粥糜，缓缓流过他麻木的膝盖。
他看着地上那半块被魔气污染、仿佛失去最后一丝生机的灵石碎块，看着陈伯抱着断指、因恐惧和疼痛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再看向窗台上那个被揉碎的山茶花瓣覆盖、却始终未曾被打开的旧药包…一股比丹田破碎时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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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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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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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顺着指缝流得更急，一滴、两滴，砸在污浊的地面，如同他此刻被践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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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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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被割裂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我没事，陈伯。”
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
他任由陈伯用自己破旧的袖子慌乱地擦拭他膝盖上的污渍和手上的血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伯念叨着，将自己手里那个破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林风面前。
碗里，赫然是两个被压得有些扁、但明显比膳堂供应要大、颜色也更白净的窝头！
“少爷，快，趁热吃！
这是老仆…老仆特意给您留的！”
陈伯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躲闪，带着一种生怕被人发现的惶恐。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护着那碗窝头，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幕落在王莽眼里，立刻又成了新的笑柄。
“嘿！
老东西！”
王莽一步上前，粗暴地推开陈伯，一把抢过那碗窝头，“我说这废物怎么还没饿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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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喂狗的都比这个强！”
说着，他竟随手将那两个窝头狠狠砸在地上！
白净的窝头瞬间滚入泥泞和粥糜混合的污水中，沾满了秽物。
“啊！
我的窝头！”
陈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过去就想捡。
“老东西！
还敢捡？”
王莽旁边一个跟班狞笑着，抬起穿着硬底靴子的脚，狠狠踩在陈伯伸出去捡窝头的手指上！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啊——！”
陈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枯瘦如同老树枝般的手指，在靴底的碾压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变形！
鲜血瞬间从破裂的指甲和皮肉里涌出！
“陈伯！”
林风目眦欲裂，猛地站起来，一股血气首冲头顶！
他完全不顾破碎丹田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就要扑向那个行凶的跟班！
“废物！
滚开！”
王莽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狠狠一巴掌扇在林风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膳堂！
林风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打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破碎丹田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伯抱着被踩断的手指，在污水中痛苦地哀嚎翻滚。
“哼！
一个废物，一个老贼，凑在一起正好！”
王莽啐了一口，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肆意的嘲笑在膳堂回荡。
周围的弟子们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有的甚至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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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依旧从屋顶的破洞滴落，滴在陈伯痛苦蜷缩的身体上，滴在林风红肿淌血的脸颊上，也滴在那些被污秽浸透、再也无法入口的窝头上。
膳堂另一端的窗户旁，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
柳菲菲一身水粉色的新裙，衬得她肤白胜雪，与这肮脏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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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林风被王莽一巴掌扇飞，撞在墙上滑落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捏着山茶花的手指猛地收紧！
娇嫩的花瓣在她指尖被揉搓、碾碎，鲜红的汁液如同鲜血般染红了她的指甲，也染脏了洁白的袖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窒息感堵在她的胸口。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菲菲，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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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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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菲菲猛地回神，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松开手，任由那朵被揉碎的山茶花坠落。
沾着红色花汁和泥土的残破花瓣，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窗台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用粗布缝制的旧药包上。
那药包鼓鼓囊囊，封口处还打着结，显然从未被拆开过。
赵虎的目光顺着花瓣落下，也瞥见了那个药包。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轻蔑的冷笑，但并未点破。
他优雅地伸出手，掌心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菲菲，你看，这是我特意去山下珍宝阁为你挑选的。”
赵虎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钗。
钗身用赤金打造，镶嵌着细碎的灵晶，凤尾处用红宝石点缀，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钗尾极其隐蔽地刻着两个微不可查的古篆小字——“九幽”。
“这凤钗，只有你这样的绝色才配得上。”
赵虎的声音带着蛊惑。
柳菲菲的目光落在凤钗上，那璀璨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收下吧。”
赵虎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向角落，“就当是…为了他好。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我的女人还惦记着别的废物，尤其是…一个活不长的废物。”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柳菲菲的心脏。
她想起林风刚才那毫无血色的脸，想起他破碎的丹田，想起他一次次在泥泞中挣扎…拒绝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尽。
她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支沉甸甸的、仿佛带着枷锁的凤钗。
入手一片冰凉，那华丽的凤凰，在她看来却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禽。
“多谢…赵师兄。”
她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赵虎满意地笑了，顺势揽住柳菲菲纤细的腰肢：“这才乖。
走，带你去内门膳堂尝尝新到的灵果。”
柳菲菲身体一僵，却没有反抗，任由赵虎半拥着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只看到林风挣扎着爬到陈伯身边，试图查看他断指的伤口，而那个被揉碎的山茶花覆盖的旧药包，孤零零地躺在窗台上，像一颗被遗忘的、沉默的心。
膳堂的角落里，林风艰难地扶起还在痛苦呻吟的陈伯。
陈伯枯瘦的身体颤抖着，断指处血肉模糊，鲜血还在不断渗出。
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楚，却还努力想挤出安慰的笑容：“少爷…老仆…老仆没事…您别担心…”林风心中绞痛，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地给陈伯包扎止血。
“陈伯，您忍着点…都是我连累了你…”他的声音沙哑哽咽。
“不…不连累…”陈伯连连摇头，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膳堂角落堆放杂物的阴暗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布满油垢的旧陶罐。
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他艰难地搀扶着陈伯，一步一步挪到那个角落。
陈伯用没受伤的手，颤抖着从一堆破布烂柴后面，吃力地拖出那个陶罐。
陶罐表面沾满了灰尘和油污，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林风的目光却瞬间凝固在罐口下方——那里，用极其古老的刀法，深深地刻着半枚残缺的纹路！
那纹路古朴玄奥，线条流畅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竟与他胸前平安符内部偶尔闪过的神秘金纹，隐隐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之感！
“少爷…这里…这里还有一点…您留着…”陈伯喘着粗气，用那只完好的手，费力地伸进陶罐深处摸索着，似乎想掏出他最后一点可怜的珍藏。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丝惊讶：“老东西，藏得挺深啊！”
林风和陈伯猛地回头，只见赵虎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
他站在阴影里，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目光却如毒蛇般死死盯住陈伯刚从陶罐里掏出来的东西——那是半块指甲盖大小、灵气微弱、边缘参差不齐的下品灵石碎块！
显然是陈伯不知积攒了多久，一点点抠下来的。
赵虎显然不是为了这半块垃圾灵石回来。
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陶罐表面的半枚古纹上，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
虽然他不认识这纹路，但首觉告诉他，这东西绝不普通！
他一步上前，粗暴地一把夺过陈伯手里的那半块灵石碎块，枯瘦的老人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哼，偷藏宗门财物，罪加一等！”
赵虎冷哼一声，目光阴鸷地扫过林风和陈伯，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老东西，看来打断你一根手指，教训还不够？”
他把玩着那半块劣质灵石，指尖一缕极其隐晦、带着阴冷邪气的暗紫色魔气，如同活物般悄然探出，无声无息地渗入灵石粗糙的表面。
那劣质的灵石碎块在魔气的侵蚀下，内部微弱的灵光瞬间被污染、吞噬，表面甚至浮现出几道蛛网般的细微黑纹！
林风瞳孔骤缩！
他虽修为尽废，但感知尚存，刚才赵虎指尖泄露的那一丝气息，让他瞬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和厌恶！
那不是青云宗的正统灵力！
绝对有问题！
赵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泄露了一丝不该泄露的气息，他立刻收敛魔气，将那半块变得黯淡无光、甚至透出丝丝邪异的灵石碎块随手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他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个刻着半枚古纹的旧陶罐，又冷冷瞥了林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冰冷的雨水，依旧从破漏的屋檐滴落。
污水混着林风膝盖上早己冰冷的粥糜，缓缓流过他麻木的膝盖。
他看着地上那半块被魔气污染、仿佛失去最后一丝生机的灵石碎块，看着陈伯抱着断指、因恐惧和疼痛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再看向窗台上那个被揉碎的山茶花瓣覆盖、却始终未曾被打开的旧药包…一股比丹田破碎时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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