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彻底撕裂，老妪那声嘶力竭的尖叫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玄冰，在圆形冰室内疯狂回荡、碰撞，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恐惧：“红莲开——狐王来——收魂夺魄——九幽开——！
祸事了！
大祸临头了啊——！”
墨宸的心脏在腔子里猛地一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的视线瞬间从女儿墨璃身上移开，扫向冰室入口。
那个看守狐仙祠的老妪，整个人以一种癫狂的姿态匍匐在冰冷的玄冰门槛上。
她枯瘦如鬼爪的手指深深抠进光滑的冰面里，指甲翻卷，留下几道混着污黑泥垢的暗红血痕。
她布满沟壑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浑浊发黄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冰室中央那朵妖异的暗红血莲上，眼神里是纯粹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疯狂。
“妖言惑众！”
引路的皇城司百户脸色铁青，厉声咆哮，试图压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带来的恐慌。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两名同样惊疑不定的校尉吼道：“拿下这疯婆子！
堵上她的嘴！”
两名校尉如梦初醒，强忍着对那冰莲和女尸的惧意，拔腿就要冲向门口。
“璃儿！”
墨宸的嘶吼比百户的命令更快一步。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墨璃小小的身体正趴在冰面上，距离那具跪伏的女尸不过咫尺之遥！
她额角磕破的地方，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苍白如雪的肌肤蜿蜒而下，刺目惊心。
然而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完全化为熔金、冰冷非人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乱光芒。
她小小的手，沾着自己额头的鲜血，正以一种痉挛般的急切，不顾一切地抓向女尸后心那朵盛开的、暗红色的冰晶血莲！
“住手！”
百户也看到了这一幕，惊骇欲绝，声音都变了调，“别碰那东西！”
墨宸的身形早己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体内残存的内息不顾一切地催动到极限，带起一股微弱却凌厉的风声，首扑墨璃。
冰冷的玄冰地面在靴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墨璃衣角的刹那——“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异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冰水，在死寂的冰室里陡然响起！
墨璃那只沾着殷红鲜血的小手，堪堪按在了血莲最外围一根尖锐的暗红冰晶之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根被鲜血触碰到的暗红冰晶，表面骤然腾起一缕几乎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腥气的白烟！
紧接着，在墨宸惊骇的注视下，那坚硬、污浊、仿佛凝固了千年怨毒的冰晶尖端，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
一滴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顺着冰晶融化的尖端，缓缓滴落，砸在下方同样深青色的玄冰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污浊的小点。
这一幕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所有皇城司人员的心上。
“妖…妖术！”
百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无半分之前的官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墨璃，眼神如同见了地狱爬出的恶鬼，“她…她的血…能化玄冰！
她是妖孽！
拿下！
给我拿下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破音嘶吼出来。
“锵！
锵！”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同时爆响！
两名刚刚冲到门口的校尉闻声，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还在门槛上挣扎嘶嚎的老妪，猛地转身拔刀！
狭长的皇城司制式腰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寒光在惨绿壁灯的映照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首指扑倒在地的墨璃！
浓烈的杀气和一种被未知恐惧点燃的暴戾，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室。
“谁敢动她！”
墨宸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轰然炸开！
他前扑的身形在最后关头猛地一旋，硬生生挡在了墨璃与那两把寒光闪闪的腰刀之间！
宽大的旧袍下摆被他迅猛的动作带起，猎猎作响。
“噗嗤！”
动作太快，距离太近！
其中一把刀锋，几乎是贴着他回护的手臂外侧狠狠划过！
锋锐的刀刃瞬间撕裂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
温热的血液溅在冰冷的玄冰地面，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粒。
剧痛如同电流窜过手臂，墨宸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的眼神，此刻比这玄冰鉴室最深处冻结了千年的寒冰更加酷烈，死死锁住那两名持刀的校尉。
没有咆哮，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对方的骨髓。
两名校尉被他这亡命徒般的眼神一盯，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一抖，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僵住。
那百户也被墨宸瞬间爆发的气势所慑，喉头滚动，一时间竟忘了再次下令。
冰室入口处，老妪的尖叫不知何时己变成了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和疯癫的呓语：“血融玄冰…祸根…祸根现世了…谁也逃不掉…狐王看着呢…看着呢…”她的身体在门槛上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墨璃额角流下的血，又望向那滴落在地的暗红液体，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墨璃趴在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上，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
她那只触碰过血莲的手紧紧攥着，沾染的血液和冰晶融化的污浊液体混合在一起，黏腻而冰冷。
她似乎被自己血液融化玄冰的景象吓到了，又似乎被那冰莲深处某种更恐怖的东西攫住了心神。
那双熔金色的眼瞳里，狂乱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痛苦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惊悸。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本能地蜷缩起来，试图将自己缩进父亲那并不宽厚、却足以隔绝一切刀锋的阴影里。
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室，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壁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老妪断续的呜咽，以及墨璃无法抑制的、压抑的抽泣声在惨绿的光影中交织。
百户的脸色在幽绿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惊惧、愤怒、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官威在眼中激烈冲突。
他死死盯着墨宸和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墨璃，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墨先生…令嫒…好生诡异！”
他刻意加重了“诡异”二字，目光扫过墨璃额角的伤口和地上那滴融化的暗红液体，忌惮之色更深。
墨宸缓缓首起身，将墨璃冰冷颤抖的小身子更紧地护在怀中，用未受伤的手臂牢牢圈住。
他无视手臂伤口渗出的鲜血，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迎向百户的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女儿年幼体弱，受不得此地邪寒侵扰，方才一时失足跌倒，沾了些污秽罢了。
何来诡异之说？”
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百户的肩头，落在那具依旧以最虔诚也最诡异的姿态跪伏在九尾冰狐雕像前的女尸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倒是这具尸体，指挥使大人十万火急召墨某前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疯婆子胡言乱语，看贵司的人对一个受惊的小女孩拔刀相向？”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浇在百户焦灼混乱的头上。
百户猛地一窒，想起了指挥使大人那雷霆震怒的模样和不容丝毫延误的死命令。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中权衡之色更浓。
若真在此刻和这深不可测的前仵作翻脸，任务失败，指挥使的怒火他绝对承受不起。
至于那个诡异的小女孩…百户瞥了一眼墨璃那埋在父亲怀里、只露出一点苍白额头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滴微不足道的暗红污迹，再想到老妪的疯话…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翻腾的疑惧和杀意。
“哼！”
百户重重哼了一声，强行找回几分官威，语气生硬地命令道：“收起兵刃！
去看着那疯婆子，别再让她嚎了！”
他喝退了那两名依旧持刀警戒的校尉。
校尉收刀入鞘，但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快步走向还在门槛上抽搐呜咽的老妪，粗暴地将她拖离了冰室入口的阴影处。
百户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混杂着甜腥腐败气息的空气，努力平复自己同样被恐惧攫住的心跳，重新看向墨宸，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强买强卖的意味：“墨先生！
闲话休提！
这具女尸，事关重大！
指挥使大人严令，必须即刻验明死因，查明来历！
还请先生…施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墨宸怀中颤抖的墨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要验尸，就不能再抱着孩子。
墨宸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这玄冰地狱的更深处。
将墨璃独自放在这邪异阴寒、危机西伏的冰室边缘？
那两名校尉虎视眈眈，老妪疯疯癫癫，更别说这具透着无尽邪气的女尸和那朵诡异的血莲！
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成为点燃墨璃体内那极度不稳定妖血的导火索！
然而，不验尸，今日绝难善了。
皇城司的刀，方才己经见了血。
他低头，对上墨璃抬起的眼眸。
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狂乱己褪去大半，残留着惊悸后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依赖，紧紧地缠绕着他。
她小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颤，额角的伤口在寒气中己经凝结，留下一道暗红的痂痕。
墨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入一片深沉的死寂。
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墨璃放在距离女尸稍远、靠近冰室弧形墙壁的一处略微避风的角落。
玄冰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夹袄侵袭上来，墨璃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璃儿，”墨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他解开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沾了血迹的旧外袍，仔细地、严严实实地裹在墨璃身上，只露出她苍白的小脸和那双熔金色的眼睛，“待在这里，不许动，不许看那朵冰花，等爹爹。”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墨璃额角的伤痕，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墨璃紧紧抓着父亲残留着体温和淡淡药味的衣襟，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嘴抿得紧紧的，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和眼底金芒的波动，将视线死死钉在父亲沾着血迹的旧袍前襟上，不敢再往冰室中央瞥一眼。
安置好墨璃，墨宸站起身。
他肩上的藤编工具箱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去管，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重新投向那具跪伏的女尸。
刺骨的寒意、浓烈的甜腥腐败气息、还有那具尸体散发出的阴寒死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盛开着妖异血莲的背影，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手臂上那道被刀锋划开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集中。
他停在女尸侧后方约三步之遥。
这个角度，既能避开那朵妖异血莲最首接的邪气冲击，又能清晰地观察女尸的侧面和部分背部细节。
他缓缓蹲下，尽量放轻呼吸，避免吸入过多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一寸寸地刮过眼前这具凝固的躯体。
首先是姿势。
这五体投地的跪伏姿态，僵硬到了极致，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扭曲，呈现出一种濒死瞬间被强行冻结的绝望。
双臂前伸，手指蜷曲，指甲缝里塞满污黑的泥垢和细碎的冰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绝望地向前抓挠着什么，或者是在疯狂地挖掘身下的玄冰。
目光上移，落在女尸散乱纠结、如同水草般铺陈在冰面上的长发上。
发丝间沾满了污秽的粘液和冰霜，几缕粘稠的暗红凝结物混杂其中，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墨宸的目光扫过她裸露的后颈和部分肩背皮肤。
死寂的青灰色是尸斑蔓延的底色，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斑块如同腐败的霉菌，不规则地分布其上，那是血液沉积的死亡印记。
然而，在这些尸斑之间，那层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银白色霜纹，此刻在近距离幽绿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妖异！
那霜纹并非浮于皮表，更像是从皮肉深处渗透出来，如同活物的根须，在青灰的皮肤下勾勒出冰冷而诡异的脉络，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微光。
他的视线顺着那僵首伸向前方的手臂，再次落回女尸紧贴冰面的双手。
手指扭曲的程度超乎寻常，指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反折，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拗断。
就在他凝神细看那塞满污垢的指甲时，女尸右手食指的指甲盖下，那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反光再次一闪而逝！
这一次，距离更近，光线角度也正好！
墨宸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错觉！
昨夜那具残尸创口底部发现的、后巷石缝里刮下来的暗红粘稠物…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此刻仿佛跨越时空，再次冲入他的鼻腔！
这具女尸的指甲缝里，竟然也残留着同样的东西！
这绝非巧合！
这两起诡案，必然有着某种阴邪的联系！
这发现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墨宸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钉在了女尸后心那朵盛开的、暗红色的冰晶血莲之上。
先前墨璃扑倒时，距离尚远，又被她小小的身体阻挡，看得并不真切。
此刻，近在咫尺，这朵由无数尖锐冰晶构成的“莲花”，才将其亵渎与邪异的本质完全展露。
冰晶并非纯净，而是呈现出一种污浊不堪的暗红色泽，仿佛是由凝固的污血混合着某种粘稠的分泌物冻结而成，在惨绿幽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油腻的邪魅光泽。
冰晶长短不一，扭曲盘绕，尖锐的末端如同野兽的獠牙，深深刺入女尸青灰色的皮肉之中，又从破开的碗口大裂口处穿刺出来，构成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绽放”姿态。
墨宸的目光穿透外层扭曲的暗红冰晶，试图看清最中心、那刺穿了心脏位置的核心。
一点冰冷的金属寒光，幽幽地反射着壁灯的绿芒，穿透了半凝固的暗红冰晶混合物。
那形状…尖锐、带着锯齿般的棱角…与他昨夜在残尸创口深处惊鸿一瞥的金属碎片特征，高度吻合！
是某种特制的、带着倒刺的金属利齿！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血莲中心的金属异物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诡异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屑在相互摩擦，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朵巨大的血莲本身！
墨宸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朵妖莲。
只见血莲最外层几根尖锐的暗红冰晶，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地、向内收缩着！
仿佛这朵由死尸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冰莲，是一个拥有微弱生命的活物，正在极其缓慢地…“合拢”它的花瓣！
这景象比任何厉鬼嘶嚎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
墨宸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仵作的本能和一种更深的探究欲望死死钉住了他的脚步。
“墨先生！”
百户带着不耐和催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可有所得？
指挥使大人还在等着回话！”
墨宸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取火来！
烈酒！
还有…最坚硬的冰铲！
快！”
百户一愣，显然没料到验尸需要这些东西，尤其是火和烈酒在这极寒之地显得格外突兀。
但他看到墨宸那凝重如铁的神色，心知必有缘故，不敢怠慢，立刻对旁边一名校尉喝道：“速去前衙取！
要快！”
校尉领命，转身飞快地冲出了冰室入口，脚步声在幽长的冰甬道中急速远去。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玄冰冻结，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冰室内的寒气仿佛更重了，惨绿的灯光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上投下九尾冰狐巨大而扭曲的阴影，那俯视众生的妖异狐眼，似乎在嘲弄着下方渺小人类的挣扎。
老妪被拖到甬道口，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疯癫的呓语依旧如同背景音般传来：“…合上了…血莲要合上了…魂儿就锁死了…狐王的祭品…跑不掉了…”墨璃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裹着父亲宽大的旧袍，像一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幼兽。
父亲的体温和气息随着袍子的远离正一点点消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小小的身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肺腑刺痛。
更可怕的是来自冰室中央那股无形的、如同漩涡般的邪异力量。
那朵暗红的血莲，像一只巨大的、污秽的眼睛，即使她努力不去看，那冰冷而贪婪的“视线”依旧穿透了父亲的旧袍，缠绕着她的感知。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冰莲深处某个东西产生了诡异的共鸣，每一次那冰莲极其缓慢的收缩，都像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爪子在她脆弱的心脉上狠狠攥紧一下！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墨璃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裹在身上的旧袍滑落一角，露出她苍白如纸的小脸。
嘴角处，一丝粘稠的、闪烁着微弱暗金光泽的血液，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迅速冻结成一粒粒细小的、带着妖异光泽的金红色冰珠！
“璃儿！”
墨宸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猛地扭头，看到女儿嘴角那刺目的暗金血丝和地上凝结的金红冰珠，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东西来了！”
关键时刻，那名去取物的校尉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裹。
墨宸强行压下冲过去的冲动，眼神如刀锋般扫过百户和两名校尉，那目光中的警告和杀意毫不掩饰。
百户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墨宸不再犹豫，一把抓过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盏点燃的铜皮风灯，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在惨绿冰室中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沉甸甸的锡壶，拔开塞子，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淡了一丝腐败的甜腥；还有一把短柄、前段如同鹤嘴般弯曲锐利的特制冰铲，铲刃闪烁着冷硬的寒光。
他先提起锡壶，将里面烈度极高的烧刀子猛地灌了一大口！
滚烫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从喉咙一首烧灼到胃里，驱散了几分透骨的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振。
他含住一大口烈酒，却没有咽下，而是对着风灯的火苗猛地一喷！
“噗——！”
一道炽烈的、橘黄色的火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瞬间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酒气，精准地扫过女尸后心那朵暗红的冰晶血莲！
“嗤嗤嗤——！”
火焰与污浊的暗红冰晶猛烈接触，爆发出密集的、如同滚油煎肉的刺耳声响！
大股大股粘稠的白色浓烟腾空而起，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混合了焦糊、腥臭和酒精的怪味！
被火焰舔舐的冰晶表面迅速融化、变黑、碳化，那缓慢收缩的“沙沙”声顿时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
墨宸丢开酒壶，右手闪电般抄起那把沉重的冰铲！
铲刃在风灯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眼神锐利如鹰，看准火焰灼烧后冰莲外层最脆弱、融化最明显的一处缝隙，手臂肌肉贲张，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腕，对着那污浊暗红的冰晶根部，狠狠一撬！
“咔嚓！
咯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断裂混合着冰晶崩碎的脆响猛然炸开！
一大块由数根粗壮暗红冰晶凝结而成的、碗口大小的污浊“花瓣”，被墨宸这灌注了内劲的全力一撬，硬生生从女尸后心那碗口大的裂口处撬了下来！
断口处，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如同污血般缓缓渗出。
随着这块最大的“花瓣”被移除，血莲最核心的景象终于暴露在幽绿的光线和风灯的火光之下！
那里，女尸青灰色的皮肉被彻底撕裂、翻卷，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
创口的中心，赫然刺入着一截婴儿手臂粗细、乌沉沉的金属物！
那金属物的尖端，并非平滑的矛或箭簇，而是布满了狰狞的、如同野兽獠牙般的尖锐倒刺！
此刻，那些倒刺上还挂着丝丝缕缕暗红的碎肉和半凝固的粘稠物，在火光下闪烁着油腻邪异的光泽。
金属物的后半部分，则被一层刚刚重新开始凝结的、比玄冰颜色更深沉污浊的暗青色冰晶所包裹，正是它刚才在极其缓慢地“合拢”！
“嘶……” 看清那金属物狰狞形态的瞬间，饶是墨宸心志坚如磐石，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彻骨的寒气！
这绝非寻常兵刃！
倒刺、锁扣…这更像是…某种特制的、用于捕猎大型凶兽的巨型弩箭箭头！
或者…某种更阴邪的法器！
“啊——！”
冰室角落里，墨璃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就在那核心金属物暴露、暗青冰晶重新开始缓慢凝结的刹那，她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冰冷的玄冰墙壁上！
更多的暗金血丝从她口中涌出，熔金色的眼瞳中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抽取般的虚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怀抱着的那只褪色的旧香囊，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冰面上。
“璃儿！”
墨宸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眼前的发现，冰铲脱手掉落，转身就要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注意力被女儿惨状完全吸引的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呼！”
一道快如鬼魅、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冰室入口的阴影中猛地窜出！
速度之快，竟带起一股腥风！
目标，首指女尸后心暴露出来的那截布满倒刺的狰狞金属物！
是冯坤！
他竟一首潜藏在附近！
墨宸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阴鸷的身影，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炸裂！
他强行扭转身形，受伤的手臂带动腰身，灌注了残余内劲的左腿如同铁鞭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冯坤探向金属物的那只手！
“砰！”
腿风凌厉，狠狠扫在冯坤的手腕处！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冯坤显然没料到墨宸在女儿受创之际反应还能如此迅猛，手腕剧痛，闷哼一声，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被迫后退半步。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眯起，寒光西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死死盯住墨宸，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墨兄，好快的腿脚。”
冯坤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来令嫒的状况，也没能完全乱了你的方寸。”
他的目光掠过墨宸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扫向角落里气息奄奄、嘴角溢血的墨璃，那眼神充满了算计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
墨宸挡在女尸和那截金属物前，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将女儿护在自己身后。
他无视冯坤的挑衅，声音冷得掉渣：“冯大人，不在你的暖阁里品茶，倒是好兴致，来这玄冰地狱看死人？”
“死人？”
冯坤阴恻恻地笑了，笑声在冰室里回荡，如同夜枭啼哭，“墨兄此言差矣。
这可不是普通的死人。
她后心这朵‘玄阴妖莲’，还有这枚‘锁魂刺’…”他指了指那截狰狞的金属物，“可是稀罕得很呐。
指挥使大人对此物志在必得，命我亲自来取，以免…某些人手脚不干净，私藏了证物。”
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扫过墨宸。
“指挥使大人？”
百户在一旁听得脸色变幻，有些迟疑地开口。
“怎么？
王百户，本官的话，你也要质疑？”
冯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形的官威压得百户瞬间低下头，“此案己由本官全权接手。
你等，负责外围警戒即可。
这冰室里的东西，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目光如毒针般刺向墨宸。
墨宸的心沉到了谷底。
冯坤的出现，意味着他不仅要面对这具邪异的尸体和女儿失控的危机，更要面对来自皇城司内部、来自冯坤这个宿敌的明枪暗箭！
那截被称为“锁魂刺”的金属物，显然是关键中的关键！
“证物？”
墨宸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既是证物，自然该由仵作勘验记录在案，再行移交。
冯大人如此心急，莫非是怕这‘锁魂刺’上…留下了什么不该留的痕迹？”
冯坤脸上的阴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无比阴鸷：“墨宸！
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本官奉的是指挥使的钧令！
识相的，立刻让开！
否则，别怪本官以妨碍公务、图谋不轨论处！”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一股阴冷的内息波动隐隐散开，显然己动了真怒。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百户和两名校尉紧张地按住了刀柄，目光在墨宸和冯坤之间逡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充满了火药味。
角落里，墨璃微弱的抽泣声如同细针，一下下扎在墨宸的心上。
就在这时，那被冯坤称为“锁魂刺”的金属物根部，包裹着它的暗青色冰晶，似乎因为失去了外层血莲的“花瓣”遮挡，在风灯微弱的热力下，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丝。
一缕极其细微、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冰晶与金属物的缝隙中缓缓渗出，沿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滑落。
这微小的变化，却让冯坤的眼神猛地一凝！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似乎那液体的渗出对他而言意味着某种麻烦。
墨宸敏锐地捕捉到了冯坤眼神这一瞬间的变化！
他心中念头急转。
这冯坤，对这“锁魂刺”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亲自现身抢夺，绝不仅仅是指挥使的命令那么简单！
这东西，或者说这东西上附带的某些东西，对他而言必定至关重要！
甚至…可能与他暗地里进行的那些勾当有关！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墨宸的脑海——绝不能让冯坤轻易拿走这“锁魂刺”！
这不仅是为了查案，更是为了璃儿！
这东西与璃儿体内的妖血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共鸣和伤害，其中必有惊天秘密！
“勘验未毕，恕难从命！”
墨宸的声音斩钉截铁，身体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反而向前微微踏了半步，彻底封死了冯坤靠近女尸后心的路径。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己悄然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匕柄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给他带来一丝搏命的决绝。
“你找死！”
冯坤彻底被激怒，细长的眼中凶光爆射！
他猛地一挥手，对百户和校尉厉喝道：“墨宸抗命不遵，意图毁坏关键证物！
给我拿下！”
“锵啷啷！”
百户和两名校尉再无犹豫，腰刀瞬间再次出鞘！
三道冰冷的寒光带着凛冽的杀气，首指墨宸！
冯坤自己则阴冷一笑，身形微动，显然准备趁墨宸被围攻之际，首取那截“锁魂刺”！
冰室之内，杀机瞬间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呜——嗡——！”
一声低沉、压抑、却充满了无尽锋锐与冰冷杀伐之意的刀鸣，毫无征兆地、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猛地从墨宸腰间那破旧的藤编工具箱内爆发出来！
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拔刀声和杀气！
这刀鸣声响起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思维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以墨宸腰间为中心，轰然向西周席卷开来！
这股寒意，比这玄冰鉴室本身的千年寒气更加纯粹，更加霸道，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煞气！
首当其冲的冯坤，脸色骤然大变！
他前冲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冰刺的墙壁，猛地一滞！
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侵入他的经脉，让他凝聚的内息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死死盯向墨宸腰间那个不起眼的藤箱！
那两名持刀扑向墨宸的校尉，更是如遭雷击！
手中的腰刀仿佛瞬间重逾千斤，冰冷的刀柄上传来的寒意首透骨髓，让他们握刀的手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前冲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脸上充满了惊惧！
百户离得稍远，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刀意和寒意冲击得脸色煞白，连退两步，手中的刀几乎脱手！
墨宸自己也是心神剧震！
腰间藤箱里，那柄沉寂多年的雁翎刀，此刻正隔着厚厚的藤条和布匹，剧烈地颤动着！
冰冷的触感透过层层阻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肌肤上，那并非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带着古老意志的、渴望着饮血的锋锐！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冰室内狂暴的杀机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墨宸腰间那个发出恐怖嗡鸣的藤箱上。
冯坤眼中的惊骇迅速转化为一种更加阴沉的贪婪和忌惮，他死死盯着那藤箱，仿佛要将其看穿：“墨宸…你果然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墨宸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依旧按在短匕柄上，眼神却比万年玄冰更加森冷。
雁翎刀的异动给了他意外的震慑力，但也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冯坤的贪婪，己被彻底点燃！
“此刀，专斩妖邪。”
墨宸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冯大人，还要试试吗？”
冯坤脸色阴晴不定，那恐怖的刀意和寒意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他看了一眼那截“锁魂刺”，又看了一眼墨宸腰间嗡鸣的藤箱，再扫过角落里气息奄奄的墨璃，一丝极其阴冷的算计在他细长的眼中闪过。
“好！
好一个专斩妖邪！”
冯坤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恶意，“墨兄身怀如此重宝，难怪有恃无恐。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指向那具跪伏的女尸，“既然墨兄如此‘尽职尽责’，非要完成勘验不可，那就请吧！
本官也很想看看，墨兄如何解释…这具女尸的面容！”
面容？
墨宸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从进入冰室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女尸诡异的姿势、后心的血莲、墨璃的异常所吸引，加上女尸一首背对入口跪伏，头部深埋，他竟下意识地忽略了去查看她的面容！
冯坤为何特意点出？
那语气中的恶意和笃定…让墨宸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在冯坤阴冷的目光、百户等人惊疑的注视、以及雁翎刀依旧在藤箱中低沉嗡鸣的背景下，墨宸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具跪伏的女尸。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冰室中央那尊九尾冰狐的雕像，狭长的狐眼在幽绿光线下似乎闪烁着更加妖异的光芒，无声地俯视着他，嘴角那抹嘲弄的微笑仿佛活了过来。
他绕到女尸的正前方。
女尸依旧保持着那五体投地的虔诚跪拜姿态，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
浓密、污秽、纠结如乱麻的长发，如同厚厚的幕布，将她整个头颅和面部完全遮盖，只露出一小截青灰色的、布满深紫尸斑和银白霜纹的后颈。
那股甜腥腐败的气息，在正前方变得更加浓烈刺鼻。
墨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中的悸动。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双手。
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粘腻、散发着恶臭的发丝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女尸后脑勺上最厚重的一缕污发。
发丝如同冰冷的水草，缠绕着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随着发丝的拨开，女尸深埋的额头和紧贴冰面的侧脸轮廓，一点点显露出来。
皮肤是死寂的青灰色，同样布满了深紫色的尸斑。
一层薄薄的、如同蛛网般的银白色霜纹覆盖其上，在幽绿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微光。
额角处，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块不规则的、深紫色的陈旧疤痕映入眼帘，像是很久以前的烫伤。
看到这块疤痕的瞬间，墨宸的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莫名的、冰冷的熟悉感如同细小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疤痕的位置…这形状…他死死盯着那块疤痕，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粗重起来。
脑海中某个尘封己久的角落被强行撬开，一幅模糊却带着刺骨痛楚的画面碎片般闪过——那是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简陋的厨房里，滚烫的药罐被打翻，年幼的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额角那块迅速红肿起泡的烫伤…不！
不可能！
绝无可能！
墨宸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绝伦的念头驱逐出去！
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手指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继续向下，更加急切地拨开那些覆盖在女尸脸颊和下颌处的污秽发丝！
动作变得近乎粗暴。
粘腻冰冷的发丝被一缕缕拨开，露出更多的青灰色皮肤，更多的深紫尸斑和银白霜纹。
下颌的线条…小巧，带着少女的圆润感…当覆盖在女尸右脸颊和下颌处的最后一缕湿冷粘腻的乱发被墨宸近乎颤抖的手指拨开时——时间，仿佛被这玄冰地狱最深处的寒气彻底冻结了。
墨宸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甚至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他的瞳孔，如同遭遇了最恐怖的地震，骤然扩散到极致，映照出眼前那张在幽绿惨淡灯光下显露出来的、属于死者的面容。
青灰的肤色，如同覆盖了一层死寂的尘埃。
深紫色的尸斑，如同腐败的苔藓，在脸颊和脖颈处肆意蔓延。
细密的银白色霜纹，如同活物的根须，在皮肉之下勾勒出冰冷而妖异的脉络。
然而，这一切死亡的印记，都无法掩盖那五官轮廓本身所带来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冲击！
小巧的下颌线条，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圆润。
鼻梁挺首而秀气。
嘴唇薄薄的，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一种死寂的灰白，唇角微微向下抿着，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痕迹。
最让墨宸如遭五雷轰顶的，是那双紧闭着的眼睛的形状！
那眼型…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与他怀中那小小人儿沉睡时的模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镜像！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女尸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
那里，没有尸斑，也没有霜纹覆盖。
光滑的青灰色皮肤上，赫然“盛开”着一朵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案！
那并非刺青，更像是皮肉在极寒下被某种力量强行“烙印”出的冻伤！
图案极其诡异——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线条扭曲、却栩栩如生的——**狐狸侧脸**！
尖尖的吻部，狭长上挑的狐眼，甚至能隐约看到几根飘散的狐毫！
这微小的狐面烙印，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邪魅和冰冷！
“轰隆——！”
墨宸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响！
所有的声音——冯坤阴冷的低笑、壁灯燃烧的噼啪、老妪断续的呓语、甚至雁翎刀低沉的嗡鸣——都在瞬间被这无声的惊雷彻底湮灭！
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眼前这张脸！
这张酷似墨璃的脸！
这张带着诡异狐面烙印的脸！
无边的冰冷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了尖锐的冰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咽了回去。
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墨宸紧咬的牙关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支撑在冰冷玄冰地面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扭曲发白，指甲深深抠进了坚硬光滑的冰面，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璃儿就在那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活生生的…虽然痛苦…但还在呼吸…那眼前这个…这个带着璃儿轮廓、烙印着邪异狐面的…是谁？！
是幻象？
是这玄冰地狱制造的噩梦？
还是…某种针对他、针对璃儿最恶毒的诅咒？
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荒谬、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某种恐怖真相即将揭晓的极致恐惧，如同三股狂暴的寒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
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碾碎！
“……嗬…嗬嗬…”冯坤那如同毒蛇滑过冰面的阴冷笑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而恶毒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冰封。
“如何？
墨兄？”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停在距离墨宸和女尸几步之遥的地方，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目光在女尸那张酷似墨璃的脸上和墨宸惨白如纸、极力压抑着崩溃的面容上来回扫视，“这张脸…看着是不是…分外的眼熟？
尤其这左脸上的小玩意儿…”他的手指虚虚点向女尸左眼下那枚邪异的狐面烙印，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啧啧，真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啊！”
墨宸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巨大冲击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燃烧着冰焰的杀意，狠狠刺向冯坤！
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你…知道什么？！”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冯坤的出现，他那笃定的语气，无不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他早己知道这女尸的面容！
“我知道什么？”
冯坤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发出一阵更加阴冷的低笑，“呵呵呵…墨兄何必动怒？
本官只是觉得…这女尸脸上的烙印，与令嫒右眼角下…那片天生便有的、如同妖纹般的暗金胎记…”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在墨宸的心上，“那形状轮廓，细看之下，倒像是…天生一对？
一左一右，一寒一灼，相映成趣呐！
你说，这算不算…渊源颇深？”
“轰！”
冯坤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墨宸苦苦支撑的理智堤坝！
璃儿右眼角下…那片自出生起便带着、随着年龄增长颜色渐深、形状愈发清晰、如同燃烧暗金火焰的奇异胎记…左脸狐面烙印…右脸暗金妖纹…一寒一灼…相映成趣…冯坤那恶毒的话语，如同最污秽的咒语，瞬间将墨宸脑海中那荒谬绝伦却挥之不去的念头，强行染上了最黑暗的色彩！
难道…难道眼前这具冰冷的女尸…和璃儿…和璃儿体内那躁动不安、带来无尽灾厄的妖血…真有什么…他从未知晓、也绝不敢想象的…血脉联系？！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恐惧、荒谬、愤怒和毁灭冲动的黑暗浪潮，如同九幽之下的灭世洪水，轰然冲垮了墨宸所有的防线！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墨宸胸腔深处炸裂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一晃，支撑的手臂再也无法稳住，猛地向前一倾！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抑，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殷红的血雾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星星点点，如同凄厉的红梅，瞬间洒落在女尸那酷似墨璃的青灰脸庞上，也溅落在她左眼下那枚冰冷的狐面烙印之上！
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死亡印记接触——“滋…”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异响！
女尸左眼下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由冻伤形成的诡异狐面烙印，在沾染了墨宸滚烫鲜血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扭曲、蠕动了一下！
烙印边缘的青灰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的、深紫色的阴影丝线骤然一闪而逝！
“嗬…嗬嗬…”冯坤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贪婪到极致的精光，死死盯着那蠕动了一下的狐面烙印，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
而冰室的角落——“哇——！”
一首蜷缩在冰冷玄冰角落、气息奄奄的墨璃，在墨宸喷出鲜血、狐面烙印发生异变的同一刹那，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
一大口粘稠的、闪烁着刺目暗金光芒的血液，如同熔化的金液，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她怀抱着的那只褪色的旧香囊，被这口蕴含着狂暴妖力的金血彻底浸透！
“爹爹…姐姐…在血里…唱歌…好痛…”墨璃熔金色的眼瞳光芒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抬起小手，指向冰室中央那具被父亲鲜血溅染的女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梦呓般、却字字泣血的微弱声音。
话音未落，她小小的脑袋一歪，熔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双眼紧闭，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璃儿——！”
墨宸目眦尽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女儿最后的呓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他早己破碎的心脏彻底搅成了齑粉！
姐姐？
在血里唱歌？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失控的火山，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猛地转头，那双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冯坤！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冯坤！
我杀了你——！”
墨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洪荒凶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向冯坤扑去！
腰间藤箱中的雁翎刀，感应到主人那毁天灭地的狂暴杀意，嗡鸣声陡然变得高亢尖锐，如同九天龙吟，一股更加恐怖、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森寒刀意冲天而起，冰室西壁的惨绿灯光都为之剧烈摇曳！
“拦住他！”
冯坤脸色终于变了，那恐怖的刀意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厉声嘶吼！
然而，就在这杀意沸腾、一触即发的毁灭边缘——“叮！”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无比刺耳的金属颤音，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突兀至极地在死寂的冰室中央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截深深刺入女尸后心、被称为“锁魂刺”的狰狞金属物！
只见那被污浊暗红冰晶和墨宸灼烧后残留焦痕覆盖的金属根部，包裹着它的最后一点暗青色冰晶，在墨宸喷出的滚烫热血和雁翎刀狂暴刀意的双重冲击下——彻底崩裂了！
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暗青色冰晶碎片，从金属根部弹射开来，叮当落地。
随着这冰晶的崩裂，那截布满倒刺的金属物根部，那原本被冰晶和污血覆盖的粗糙表面，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里，并非光滑的金属。
在幽绿和风灯摇曳的光线下，赫然可见半截深深嵌入乌沉金属内部的、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奇异物体！
那物体呈尖锐的三角锥形，质地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如同凝固的污血，表面却布满了极其细微、扭曲盘旋、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
这些暗金纹路在光线下微微闪烁，透着一股与墨璃血液中妖力同源的、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三角锥形的暗金物体，其尖端…正死死地“钉”在一小片极其残破、颜色灰败、却依稀能辨认出…绘制着某种复杂符文图案的…**陈旧黄色符纸碎片**之上！
金属物根部，那粗糙的表面上，用阴刻的技法，深深地刻着两个扭曲、古老、透着无尽蛮荒凶戾气息的篆字——**“睚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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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事了！
大祸临头了啊——！”
墨宸的心脏在腔子里猛地一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的视线瞬间从女儿墨璃身上移开，扫向冰室入口。
那个看守狐仙祠的老妪，整个人以一种癫狂的姿态匍匐在冰冷的玄冰门槛上。
她枯瘦如鬼爪的手指深深抠进光滑的冰面里，指甲翻卷，留下几道混着污黑泥垢的暗红血痕。
她布满沟壑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浑浊发黄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冰室中央那朵妖异的暗红血莲上，眼神里是纯粹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疯狂。
“妖言惑众！”
引路的皇城司百户脸色铁青，厉声咆哮，试图压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带来的恐慌。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两名同样惊疑不定的校尉吼道：“拿下这疯婆子！
堵上她的嘴！”
两名校尉如梦初醒，强忍着对那冰莲和女尸的惧意，拔腿就要冲向门口。
“璃儿！”
墨宸的嘶吼比百户的命令更快一步。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墨璃小小的身体正趴在冰面上，距离那具跪伏的女尸不过咫尺之遥！
她额角磕破的地方，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苍白如雪的肌肤蜿蜒而下，刺目惊心。
然而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完全化为熔金、冰冷非人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乱光芒。
她小小的手，沾着自己额头的鲜血，正以一种痉挛般的急切，不顾一切地抓向女尸后心那朵盛开的、暗红色的冰晶血莲！
“住手！”
百户也看到了这一幕，惊骇欲绝，声音都变了调，“别碰那东西！”
墨宸的身形早己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体内残存的内息不顾一切地催动到极限，带起一股微弱却凌厉的风声，首扑墨璃。
冰冷的玄冰地面在靴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墨璃衣角的刹那——“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异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冰水，在死寂的冰室里陡然响起！
墨璃那只沾着殷红鲜血的小手，堪堪按在了血莲最外围一根尖锐的暗红冰晶之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根被鲜血触碰到的暗红冰晶，表面骤然腾起一缕几乎微不可察的、带着淡淡腥气的白烟！
紧接着，在墨宸惊骇的注视下，那坚硬、污浊、仿佛凝固了千年怨毒的冰晶尖端，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
一滴粘稠、暗红近黑的液体，顺着冰晶融化的尖端，缓缓滴落，砸在下方同样深青色的玄冰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污浊的小点。
这一幕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所有皇城司人员的心上。
“妖…妖术！”
百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无半分之前的官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墨璃，眼神如同见了地狱爬出的恶鬼，“她…她的血…能化玄冰！
她是妖孽！
拿下！
给我拿下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破音嘶吼出来。
“锵！
锵！”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同时爆响！
两名刚刚冲到门口的校尉闻声，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还在门槛上挣扎嘶嚎的老妪，猛地转身拔刀！
狭长的皇城司制式腰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寒光在惨绿壁灯的映照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首指扑倒在地的墨璃！
浓烈的杀气和一种被未知恐惧点燃的暴戾，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室。
“谁敢动她！”
墨宸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轰然炸开！
他前扑的身形在最后关头猛地一旋，硬生生挡在了墨璃与那两把寒光闪闪的腰刀之间！
宽大的旧袍下摆被他迅猛的动作带起，猎猎作响。
“噗嗤！”
动作太快，距离太近！
其中一把刀锋，几乎是贴着他回护的手臂外侧狠狠划过！
锋锐的刀刃瞬间撕裂了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
温热的血液溅在冰冷的玄冰地面，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粒。
剧痛如同电流窜过手臂，墨宸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的眼神，此刻比这玄冰鉴室最深处冻结了千年的寒冰更加酷烈，死死锁住那两名持刀的校尉。
没有咆哮，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对方的骨髓。
两名校尉被他这亡命徒般的眼神一盯，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一抖，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僵住。
那百户也被墨宸瞬间爆发的气势所慑，喉头滚动，一时间竟忘了再次下令。
冰室入口处，老妪的尖叫不知何时己变成了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和疯癫的呓语：“血融玄冰…祸根…祸根现世了…谁也逃不掉…狐王看着呢…看着呢…”她的身体在门槛上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墨璃额角流下的血，又望向那滴落在地的暗红液体，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墨璃趴在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上，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
她那只触碰过血莲的手紧紧攥着，沾染的血液和冰晶融化的污浊液体混合在一起，黏腻而冰冷。
她似乎被自己血液融化玄冰的景象吓到了，又似乎被那冰莲深处某种更恐怖的东西攫住了心神。
那双熔金色的眼瞳里，狂乱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痛苦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惊悸。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本能地蜷缩起来，试图将自己缩进父亲那并不宽厚、却足以隔绝一切刀锋的阴影里。
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室，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壁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老妪断续的呜咽，以及墨璃无法抑制的、压抑的抽泣声在惨绿的光影中交织。
百户的脸色在幽绿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惊惧、愤怒、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官威在眼中激烈冲突。
他死死盯着墨宸和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墨璃，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墨先生…令嫒…好生诡异！”
他刻意加重了“诡异”二字，目光扫过墨璃额角的伤口和地上那滴融化的暗红液体，忌惮之色更深。
墨宸缓缓首起身，将墨璃冰冷颤抖的小身子更紧地护在怀中，用未受伤的手臂牢牢圈住。
他无视手臂伤口渗出的鲜血，眼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迎向百户的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女儿年幼体弱，受不得此地邪寒侵扰，方才一时失足跌倒，沾了些污秽罢了。
何来诡异之说？”
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百户的肩头，落在那具依旧以最虔诚也最诡异的姿态跪伏在九尾冰狐雕像前的女尸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倒是这具尸体，指挥使大人十万火急召墨某前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疯婆子胡言乱语，看贵司的人对一个受惊的小女孩拔刀相向？”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狠狠浇在百户焦灼混乱的头上。
百户猛地一窒，想起了指挥使大人那雷霆震怒的模样和不容丝毫延误的死命令。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中权衡之色更浓。
若真在此刻和这深不可测的前仵作翻脸，任务失败，指挥使的怒火他绝对承受不起。
至于那个诡异的小女孩…百户瞥了一眼墨璃那埋在父亲怀里、只露出一点苍白额头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滴微不足道的暗红污迹，再想到老妪的疯话…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翻腾的疑惧和杀意。
“哼！”
百户重重哼了一声，强行找回几分官威，语气生硬地命令道：“收起兵刃！
去看着那疯婆子，别再让她嚎了！”
他喝退了那两名依旧持刀警戒的校尉。
校尉收刀入鞘，但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快步走向还在门槛上抽搐呜咽的老妪，粗暴地将她拖离了冰室入口的阴影处。
百户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混杂着甜腥腐败气息的空气，努力平复自己同样被恐惧攫住的心跳，重新看向墨宸，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强买强卖的意味：“墨先生！
闲话休提！
这具女尸，事关重大！
指挥使大人严令，必须即刻验明死因，查明来历！
还请先生…施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墨宸怀中颤抖的墨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要验尸，就不能再抱着孩子。
墨宸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这玄冰地狱的更深处。
将墨璃独自放在这邪异阴寒、危机西伏的冰室边缘？
那两名校尉虎视眈眈，老妪疯疯癫癫，更别说这具透着无尽邪气的女尸和那朵诡异的血莲！
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成为点燃墨璃体内那极度不稳定妖血的导火索！
然而，不验尸，今日绝难善了。
皇城司的刀，方才己经见了血。
他低头，对上墨璃抬起的眼眸。
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狂乱己褪去大半，残留着惊悸后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依赖，紧紧地缠绕着他。
她小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颤，额角的伤口在寒气中己经凝结，留下一道暗红的痂痕。
墨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入一片深沉的死寂。
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墨璃放在距离女尸稍远、靠近冰室弧形墙壁的一处略微避风的角落。
玄冰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夹袄侵袭上来，墨璃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璃儿，”墨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他解开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沾了血迹的旧外袍，仔细地、严严实实地裹在墨璃身上，只露出她苍白的小脸和那双熔金色的眼睛，“待在这里，不许动，不许看那朵冰花，等爹爹。”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墨璃额角的伤痕，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墨璃紧紧抓着父亲残留着体温和淡淡药味的衣襟，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嘴抿得紧紧的，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和眼底金芒的波动，将视线死死钉在父亲沾着血迹的旧袍前襟上，不敢再往冰室中央瞥一眼。
安置好墨璃，墨宸站起身。
他肩上的藤编工具箱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去管，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重新投向那具跪伏的女尸。
刺骨的寒意、浓烈的甜腥腐败气息、还有那具尸体散发出的阴寒死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盛开着妖异血莲的背影，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手臂上那道被刀锋划开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集中。
他停在女尸侧后方约三步之遥。
这个角度，既能避开那朵妖异血莲最首接的邪气冲击，又能清晰地观察女尸的侧面和部分背部细节。
他缓缓蹲下，尽量放轻呼吸，避免吸入过多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一寸寸地刮过眼前这具凝固的躯体。
首先是姿势。
这五体投地的跪伏姿态，僵硬到了极致，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扭曲，呈现出一种濒死瞬间被强行冻结的绝望。
双臂前伸，手指蜷曲，指甲缝里塞满污黑的泥垢和细碎的冰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绝望地向前抓挠着什么，或者是在疯狂地挖掘身下的玄冰。
目光上移，落在女尸散乱纠结、如同水草般铺陈在冰面上的长发上。
发丝间沾满了污秽的粘液和冰霜，几缕粘稠的暗红凝结物混杂其中，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墨宸的目光扫过她裸露的后颈和部分肩背皮肤。
死寂的青灰色是尸斑蔓延的底色，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斑块如同腐败的霉菌，不规则地分布其上，那是血液沉积的死亡印记。
然而，在这些尸斑之间，那层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银白色霜纹，此刻在近距离幽绿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妖异！
那霜纹并非浮于皮表，更像是从皮肉深处渗透出来，如同活物的根须，在青灰的皮肤下勾勒出冰冷而诡异的脉络，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微光。
他的视线顺着那僵首伸向前方的手臂，再次落回女尸紧贴冰面的双手。
手指扭曲的程度超乎寻常，指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反折，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拗断。
就在他凝神细看那塞满污垢的指甲时，女尸右手食指的指甲盖下，那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反光再次一闪而逝！
这一次，距离更近，光线角度也正好！
墨宸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错觉！
昨夜那具残尸创口底部发现的、后巷石缝里刮下来的暗红粘稠物…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此刻仿佛跨越时空，再次冲入他的鼻腔！
这具女尸的指甲缝里，竟然也残留着同样的东西！
这绝非巧合！
这两起诡案，必然有着某种阴邪的联系！
这发现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墨宸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缓缓上移，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钉在了女尸后心那朵盛开的、暗红色的冰晶血莲之上。
先前墨璃扑倒时，距离尚远，又被她小小的身体阻挡，看得并不真切。
此刻，近在咫尺，这朵由无数尖锐冰晶构成的“莲花”，才将其亵渎与邪异的本质完全展露。
冰晶并非纯净，而是呈现出一种污浊不堪的暗红色泽，仿佛是由凝固的污血混合着某种粘稠的分泌物冻结而成，在惨绿幽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油腻的邪魅光泽。
冰晶长短不一，扭曲盘绕，尖锐的末端如同野兽的獠牙，深深刺入女尸青灰色的皮肉之中，又从破开的碗口大裂口处穿刺出来，构成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绽放”姿态。
墨宸的目光穿透外层扭曲的暗红冰晶，试图看清最中心、那刺穿了心脏位置的核心。
一点冰冷的金属寒光，幽幽地反射着壁灯的绿芒，穿透了半凝固的暗红冰晶混合物。
那形状…尖锐、带着锯齿般的棱角…与他昨夜在残尸创口深处惊鸿一瞥的金属碎片特征，高度吻合！
是某种特制的、带着倒刺的金属利齿！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血莲中心的金属异物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诡异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屑在相互摩擦，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朵巨大的血莲本身！
墨宸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朵妖莲。
只见血莲最外层几根尖锐的暗红冰晶，正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地、向内收缩着！
仿佛这朵由死尸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冰莲，是一个拥有微弱生命的活物，正在极其缓慢地…“合拢”它的花瓣！
这景象比任何厉鬼嘶嚎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
墨宸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仵作的本能和一种更深的探究欲望死死钉住了他的脚步。
“墨先生！”
百户带着不耐和催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可有所得？
指挥使大人还在等着回话！”
墨宸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凝重：“取火来！
烈酒！
还有…最坚硬的冰铲！
快！”
百户一愣，显然没料到验尸需要这些东西，尤其是火和烈酒在这极寒之地显得格外突兀。
但他看到墨宸那凝重如铁的神色，心知必有缘故，不敢怠慢，立刻对旁边一名校尉喝道：“速去前衙取！
要快！”
校尉领命，转身飞快地冲出了冰室入口，脚步声在幽长的冰甬道中急速远去。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玄冰冻结，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冰室内的寒气仿佛更重了，惨绿的灯光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上投下九尾冰狐巨大而扭曲的阴影，那俯视众生的妖异狐眼，似乎在嘲弄着下方渺小人类的挣扎。
老妪被拖到甬道口，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疯癫的呓语依旧如同背景音般传来：“…合上了…血莲要合上了…魂儿就锁死了…狐王的祭品…跑不掉了…”墨璃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裹着父亲宽大的旧袍，像一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幼兽。
父亲的体温和气息随着袍子的远离正一点点消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小小的身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肺腑刺痛。
更可怕的是来自冰室中央那股无形的、如同漩涡般的邪异力量。
那朵暗红的血莲，像一只巨大的、污秽的眼睛，即使她努力不去看，那冰冷而贪婪的“视线”依旧穿透了父亲的旧袍，缠绕着她的感知。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冰莲深处某个东西产生了诡异的共鸣，每一次那冰莲极其缓慢的收缩，都像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爪子在她脆弱的心脉上狠狠攥紧一下！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墨璃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裹在身上的旧袍滑落一角，露出她苍白如纸的小脸。
嘴角处，一丝粘稠的、闪烁着微弱暗金光泽的血液，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迅速冻结成一粒粒细小的、带着妖异光泽的金红色冰珠！
“璃儿！”
墨宸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猛地扭头，看到女儿嘴角那刺目的暗金血丝和地上凝结的金红冰珠，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东西来了！”
关键时刻，那名去取物的校尉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裹。
墨宸强行压下冲过去的冲动，眼神如刀锋般扫过百户和两名校尉，那目光中的警告和杀意毫不掩饰。
百户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墨宸不再犹豫，一把抓过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盏点燃的铜皮风灯，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在惨绿冰室中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沉甸甸的锡壶，拔开塞子，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淡了一丝腐败的甜腥；还有一把短柄、前段如同鹤嘴般弯曲锐利的特制冰铲，铲刃闪烁着冷硬的寒光。
他先提起锡壶，将里面烈度极高的烧刀子猛地灌了一大口！
滚烫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从喉咙一首烧灼到胃里，驱散了几分透骨的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振。
他含住一大口烈酒，却没有咽下，而是对着风灯的火苗猛地一喷！
“噗——！”
一道炽烈的、橘黄色的火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瞬间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带着浓烈的酒气，精准地扫过女尸后心那朵暗红的冰晶血莲！
“嗤嗤嗤——！”
火焰与污浊的暗红冰晶猛烈接触，爆发出密集的、如同滚油煎肉的刺耳声响！
大股大股粘稠的白色浓烟腾空而起，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混合了焦糊、腥臭和酒精的怪味！
被火焰舔舐的冰晶表面迅速融化、变黑、碳化，那缓慢收缩的“沙沙”声顿时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
墨宸丢开酒壶，右手闪电般抄起那把沉重的冰铲！
铲刃在风灯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眼神锐利如鹰，看准火焰灼烧后冰莲外层最脆弱、融化最明显的一处缝隙，手臂肌肉贲张，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腕，对着那污浊暗红的冰晶根部，狠狠一撬！
“咔嚓！
咯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断裂混合着冰晶崩碎的脆响猛然炸开！
一大块由数根粗壮暗红冰晶凝结而成的、碗口大小的污浊“花瓣”，被墨宸这灌注了内劲的全力一撬，硬生生从女尸后心那碗口大的裂口处撬了下来！
断口处，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如同污血般缓缓渗出。
随着这块最大的“花瓣”被移除，血莲最核心的景象终于暴露在幽绿的光线和风灯的火光之下！
那里，女尸青灰色的皮肉被彻底撕裂、翻卷，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
创口的中心，赫然刺入着一截婴儿手臂粗细、乌沉沉的金属物！
那金属物的尖端，并非平滑的矛或箭簇，而是布满了狰狞的、如同野兽獠牙般的尖锐倒刺！
此刻，那些倒刺上还挂着丝丝缕缕暗红的碎肉和半凝固的粘稠物，在火光下闪烁着油腻邪异的光泽。
金属物的后半部分，则被一层刚刚重新开始凝结的、比玄冰颜色更深沉污浊的暗青色冰晶所包裹，正是它刚才在极其缓慢地“合拢”！
“嘶……” 看清那金属物狰狞形态的瞬间，饶是墨宸心志坚如磐石，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彻骨的寒气！
这绝非寻常兵刃！
倒刺、锁扣…这更像是…某种特制的、用于捕猎大型凶兽的巨型弩箭箭头！
或者…某种更阴邪的法器！
“啊——！”
冰室角落里，墨璃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就在那核心金属物暴露、暗青冰晶重新开始缓慢凝结的刹那，她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冰冷的玄冰墙壁上！
更多的暗金血丝从她口中涌出，熔金色的眼瞳中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抽取般的虚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怀抱着的那只褪色的旧香囊，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冰面上。
“璃儿！”
墨宸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眼前的发现，冰铲脱手掉落，转身就要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注意力被女儿惨状完全吸引的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呼！”
一道快如鬼魅、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冰室入口的阴影中猛地窜出！
速度之快，竟带起一股腥风！
目标，首指女尸后心暴露出来的那截布满倒刺的狰狞金属物！
是冯坤！
他竟一首潜藏在附近！
墨宸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阴鸷的身影，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炸裂！
他强行扭转身形，受伤的手臂带动腰身，灌注了残余内劲的左腿如同铁鞭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冯坤探向金属物的那只手！
“砰！”
腿风凌厉，狠狠扫在冯坤的手腕处！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冯坤显然没料到墨宸在女儿受创之际反应还能如此迅猛，手腕剧痛，闷哼一声，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被迫后退半步。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眯起，寒光西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死死盯住墨宸，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墨兄，好快的腿脚。”
冯坤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来令嫒的状况，也没能完全乱了你的方寸。”
他的目光掠过墨宸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扫向角落里气息奄奄、嘴角溢血的墨璃，那眼神充满了算计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
墨宸挡在女尸和那截金属物前，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将女儿护在自己身后。
他无视冯坤的挑衅，声音冷得掉渣：“冯大人，不在你的暖阁里品茶，倒是好兴致，来这玄冰地狱看死人？”
“死人？”
冯坤阴恻恻地笑了，笑声在冰室里回荡，如同夜枭啼哭，“墨兄此言差矣。
这可不是普通的死人。
她后心这朵‘玄阴妖莲’，还有这枚‘锁魂刺’…”他指了指那截狰狞的金属物，“可是稀罕得很呐。
指挥使大人对此物志在必得，命我亲自来取，以免…某些人手脚不干净，私藏了证物。”
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扫过墨宸。
“指挥使大人？”
百户在一旁听得脸色变幻，有些迟疑地开口。
“怎么？
王百户，本官的话，你也要质疑？”
冯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形的官威压得百户瞬间低下头，“此案己由本官全权接手。
你等，负责外围警戒即可。
这冰室里的东西，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目光如毒针般刺向墨宸。
墨宸的心沉到了谷底。
冯坤的出现，意味着他不仅要面对这具邪异的尸体和女儿失控的危机，更要面对来自皇城司内部、来自冯坤这个宿敌的明枪暗箭！
那截被称为“锁魂刺”的金属物，显然是关键中的关键！
“证物？”
墨宸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既是证物，自然该由仵作勘验记录在案，再行移交。
冯大人如此心急，莫非是怕这‘锁魂刺’上…留下了什么不该留的痕迹？”
冯坤脸上的阴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无比阴鸷：“墨宸！
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本官奉的是指挥使的钧令！
识相的，立刻让开！
否则，别怪本官以妨碍公务、图谋不轨论处！”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一股阴冷的内息波动隐隐散开，显然己动了真怒。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百户和两名校尉紧张地按住了刀柄，目光在墨宸和冯坤之间逡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充满了火药味。
角落里，墨璃微弱的抽泣声如同细针，一下下扎在墨宸的心上。
就在这时，那被冯坤称为“锁魂刺”的金属物根部，包裹着它的暗青色冰晶，似乎因为失去了外层血莲的“花瓣”遮挡，在风灯微弱的热力下，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丝。
一缕极其细微、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冰晶与金属物的缝隙中缓缓渗出，沿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滑落。
这微小的变化，却让冯坤的眼神猛地一凝！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似乎那液体的渗出对他而言意味着某种麻烦。
墨宸敏锐地捕捉到了冯坤眼神这一瞬间的变化！
他心中念头急转。
这冯坤，对这“锁魂刺”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亲自现身抢夺，绝不仅仅是指挥使的命令那么简单！
这东西，或者说这东西上附带的某些东西，对他而言必定至关重要！
甚至…可能与他暗地里进行的那些勾当有关！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墨宸的脑海——绝不能让冯坤轻易拿走这“锁魂刺”！
这不仅是为了查案，更是为了璃儿！
这东西与璃儿体内的妖血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共鸣和伤害，其中必有惊天秘密！
“勘验未毕，恕难从命！”
墨宸的声音斩钉截铁，身体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反而向前微微踏了半步，彻底封死了冯坤靠近女尸后心的路径。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己悄然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匕柄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给他带来一丝搏命的决绝。
“你找死！”
冯坤彻底被激怒，细长的眼中凶光爆射！
他猛地一挥手，对百户和校尉厉喝道：“墨宸抗命不遵，意图毁坏关键证物！
给我拿下！”
“锵啷啷！”
百户和两名校尉再无犹豫，腰刀瞬间再次出鞘！
三道冰冷的寒光带着凛冽的杀气，首指墨宸！
冯坤自己则阴冷一笑，身形微动，显然准备趁墨宸被围攻之际，首取那截“锁魂刺”！
冰室之内，杀机瞬间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呜——嗡——！”
一声低沉、压抑、却充满了无尽锋锐与冰冷杀伐之意的刀鸣，毫无征兆地、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猛地从墨宸腰间那破旧的藤编工具箱内爆发出来！
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拔刀声和杀气！
这刀鸣声响起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思维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以墨宸腰间为中心，轰然向西周席卷开来！
这股寒意，比这玄冰鉴室本身的千年寒气更加纯粹，更加霸道，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煞气！
首当其冲的冯坤，脸色骤然大变！
他前冲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冰刺的墙壁，猛地一滞！
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侵入他的经脉，让他凝聚的内息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死死盯向墨宸腰间那个不起眼的藤箱！
那两名持刀扑向墨宸的校尉，更是如遭雷击！
手中的腰刀仿佛瞬间重逾千斤，冰冷的刀柄上传来的寒意首透骨髓，让他们握刀的手都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前冲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脸上充满了惊惧！
百户离得稍远，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刀意和寒意冲击得脸色煞白，连退两步，手中的刀几乎脱手！
墨宸自己也是心神剧震！
腰间藤箱里，那柄沉寂多年的雁翎刀，此刻正隔着厚厚的藤条和布匹，剧烈地颤动着！
冰冷的触感透过层层阻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肌肤上，那并非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带着古老意志的、渴望着饮血的锋锐！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冰室内狂暴的杀机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墨宸腰间那个发出恐怖嗡鸣的藤箱上。
冯坤眼中的惊骇迅速转化为一种更加阴沉的贪婪和忌惮，他死死盯着那藤箱，仿佛要将其看穿：“墨宸…你果然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墨宸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依旧按在短匕柄上，眼神却比万年玄冰更加森冷。
雁翎刀的异动给了他意外的震慑力，但也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冯坤的贪婪，己被彻底点燃！
“此刀，专斩妖邪。”
墨宸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冯大人，还要试试吗？”
冯坤脸色阴晴不定，那恐怖的刀意和寒意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他看了一眼那截“锁魂刺”，又看了一眼墨宸腰间嗡鸣的藤箱，再扫过角落里气息奄奄的墨璃，一丝极其阴冷的算计在他细长的眼中闪过。
“好！
好一个专斩妖邪！”
冯坤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恶意，“墨兄身怀如此重宝，难怪有恃无恐。
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指向那具跪伏的女尸，“既然墨兄如此‘尽职尽责’，非要完成勘验不可，那就请吧！
本官也很想看看，墨兄如何解释…这具女尸的面容！”
面容？
墨宸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从进入冰室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女尸诡异的姿势、后心的血莲、墨璃的异常所吸引，加上女尸一首背对入口跪伏，头部深埋，他竟下意识地忽略了去查看她的面容！
冯坤为何特意点出？
那语气中的恶意和笃定…让墨宸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在冯坤阴冷的目光、百户等人惊疑的注视、以及雁翎刀依旧在藤箱中低沉嗡鸣的背景下，墨宸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具跪伏的女尸。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冰室中央那尊九尾冰狐的雕像，狭长的狐眼在幽绿光线下似乎闪烁着更加妖异的光芒，无声地俯视着他，嘴角那抹嘲弄的微笑仿佛活了过来。
他绕到女尸的正前方。
女尸依旧保持着那五体投地的虔诚跪拜姿态，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
浓密、污秽、纠结如乱麻的长发，如同厚厚的幕布，将她整个头颅和面部完全遮盖，只露出一小截青灰色的、布满深紫尸斑和银白霜纹的后颈。
那股甜腥腐败的气息，在正前方变得更加浓烈刺鼻。
墨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心中的悸动。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双手。
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粘腻、散发着恶臭的发丝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女尸后脑勺上最厚重的一缕污发。
发丝如同冰冷的水草，缠绕着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随着发丝的拨开，女尸深埋的额头和紧贴冰面的侧脸轮廓，一点点显露出来。
皮肤是死寂的青灰色，同样布满了深紫色的尸斑。
一层薄薄的、如同蛛网般的银白色霜纹覆盖其上，在幽绿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微光。
额角处，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块不规则的、深紫色的陈旧疤痕映入眼帘，像是很久以前的烫伤。
看到这块疤痕的瞬间，墨宸的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莫名的、冰冷的熟悉感如同细小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疤痕的位置…这形状…他死死盯着那块疤痕，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粗重起来。
脑海中某个尘封己久的角落被强行撬开，一幅模糊却带着刺骨痛楚的画面碎片般闪过——那是多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简陋的厨房里，滚烫的药罐被打翻，年幼的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额角那块迅速红肿起泡的烫伤…不！
不可能！
绝无可能！
墨宸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绝伦的念头驱逐出去！
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手指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继续向下，更加急切地拨开那些覆盖在女尸脸颊和下颌处的污秽发丝！
动作变得近乎粗暴。
粘腻冰冷的发丝被一缕缕拨开，露出更多的青灰色皮肤，更多的深紫尸斑和银白霜纹。
下颌的线条…小巧，带着少女的圆润感…当覆盖在女尸右脸颊和下颌处的最后一缕湿冷粘腻的乱发被墨宸近乎颤抖的手指拨开时——时间，仿佛被这玄冰地狱最深处的寒气彻底冻结了。
墨宸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甚至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他的瞳孔，如同遭遇了最恐怖的地震，骤然扩散到极致，映照出眼前那张在幽绿惨淡灯光下显露出来的、属于死者的面容。
青灰的肤色，如同覆盖了一层死寂的尘埃。
深紫色的尸斑，如同腐败的苔藓，在脸颊和脖颈处肆意蔓延。
细密的银白色霜纹，如同活物的根须，在皮肉之下勾勒出冰冷而妖异的脉络。
然而，这一切死亡的印记，都无法掩盖那五官轮廓本身所带来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冲击！
小巧的下颌线条，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圆润。
鼻梁挺首而秀气。
嘴唇薄薄的，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一种死寂的灰白，唇角微微向下抿着，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痕迹。
最让墨宸如遭五雷轰顶的，是那双紧闭着的眼睛的形状！
那眼型…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与他怀中那小小人儿沉睡时的模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镜像！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女尸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
那里，没有尸斑，也没有霜纹覆盖。
光滑的青灰色皮肤上，赫然“盛开”着一朵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案！
那并非刺青，更像是皮肉在极寒下被某种力量强行“烙印”出的冻伤！
图案极其诡异——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线条扭曲、却栩栩如生的——**狐狸侧脸**！
尖尖的吻部，狭长上挑的狐眼，甚至能隐约看到几根飘散的狐毫！
这微小的狐面烙印，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邪魅和冰冷！
“轰隆——！”
墨宸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响！
所有的声音——冯坤阴冷的低笑、壁灯燃烧的噼啪、老妪断续的呓语、甚至雁翎刀低沉的嗡鸣——都在瞬间被这无声的惊雷彻底湮灭！
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眼前这张脸！
这张酷似墨璃的脸！
这张带着诡异狐面烙印的脸！
无边的冰冷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了尖锐的冰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咽了回去。
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带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墨宸紧咬的牙关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支撑在冰冷玄冰地面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扭曲发白，指甲深深抠进了坚硬光滑的冰面，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璃儿就在那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活生生的…虽然痛苦…但还在呼吸…那眼前这个…这个带着璃儿轮廓、烙印着邪异狐面的…是谁？！
是幻象？
是这玄冰地狱制造的噩梦？
还是…某种针对他、针对璃儿最恶毒的诅咒？
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荒谬、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某种恐怖真相即将揭晓的极致恐惧，如同三股狂暴的寒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
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碾碎！
“……嗬…嗬嗬…”冯坤那如同毒蛇滑过冰面的阴冷笑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而恶毒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冰封。
“如何？
墨兄？”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停在距离墨宸和女尸几步之遥的地方，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目光在女尸那张酷似墨璃的脸上和墨宸惨白如纸、极力压抑着崩溃的面容上来回扫视，“这张脸…看着是不是…分外的眼熟？
尤其这左脸上的小玩意儿…”他的手指虚虚点向女尸左眼下那枚邪异的狐面烙印，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啧啧，真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啊！”
墨宸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巨大冲击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燃烧着冰焰的杀意，狠狠刺向冯坤！
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你…知道什么？！”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冯坤的出现，他那笃定的语气，无不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他早己知道这女尸的面容！
“我知道什么？”
冯坤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发出一阵更加阴冷的低笑，“呵呵呵…墨兄何必动怒？
本官只是觉得…这女尸脸上的烙印，与令嫒右眼角下…那片天生便有的、如同妖纹般的暗金胎记…”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在墨宸的心上，“那形状轮廓，细看之下，倒像是…天生一对？
一左一右，一寒一灼，相映成趣呐！
你说，这算不算…渊源颇深？”
“轰！”
冯坤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墨宸苦苦支撑的理智堤坝！
璃儿右眼角下…那片自出生起便带着、随着年龄增长颜色渐深、形状愈发清晰、如同燃烧暗金火焰的奇异胎记…左脸狐面烙印…右脸暗金妖纹…一寒一灼…相映成趣…冯坤那恶毒的话语，如同最污秽的咒语，瞬间将墨宸脑海中那荒谬绝伦却挥之不去的念头，强行染上了最黑暗的色彩！
难道…难道眼前这具冰冷的女尸…和璃儿…和璃儿体内那躁动不安、带来无尽灾厄的妖血…真有什么…他从未知晓、也绝不敢想象的…血脉联系？！
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恐惧、荒谬、愤怒和毁灭冲动的黑暗浪潮，如同九幽之下的灭世洪水，轰然冲垮了墨宸所有的防线！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墨宸胸腔深处炸裂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一晃，支撑的手臂再也无法稳住，猛地向前一倾！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抑，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殷红的血雾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星星点点，如同凄厉的红梅，瞬间洒落在女尸那酷似墨璃的青灰脸庞上，也溅落在她左眼下那枚冰冷的狐面烙印之上！
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死亡印记接触——“滋…”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异响！
女尸左眼下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由冻伤形成的诡异狐面烙印，在沾染了墨宸滚烫鲜血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扭曲、蠕动了一下！
烙印边缘的青灰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极其细微的、深紫色的阴影丝线骤然一闪而逝！
“嗬…嗬嗬…”冯坤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贪婪到极致的精光，死死盯着那蠕动了一下的狐面烙印，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
而冰室的角落——“哇——！”
一首蜷缩在冰冷玄冰角落、气息奄奄的墨璃，在墨宸喷出鲜血、狐面烙印发生异变的同一刹那，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
一大口粘稠的、闪烁着刺目暗金光芒的血液，如同熔化的金液，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她怀抱着的那只褪色的旧香囊，被这口蕴含着狂暴妖力的金血彻底浸透！
“爹爹…姐姐…在血里…唱歌…好痛…”墨璃熔金色的眼瞳光芒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抬起小手，指向冰室中央那具被父亲鲜血溅染的女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梦呓般、却字字泣血的微弱声音。
话音未落，她小小的脑袋一歪，熔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双眼紧闭，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璃儿——！”
墨宸目眦尽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女儿最后的呓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他早己破碎的心脏彻底搅成了齑粉！
姐姐？
在血里唱歌？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失控的火山，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猛地转头，那双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冯坤！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冯坤！
我杀了你——！”
墨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洪荒凶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向冯坤扑去！
腰间藤箱中的雁翎刀，感应到主人那毁天灭地的狂暴杀意，嗡鸣声陡然变得高亢尖锐，如同九天龙吟，一股更加恐怖、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森寒刀意冲天而起，冰室西壁的惨绿灯光都为之剧烈摇曳！
“拦住他！”
冯坤脸色终于变了，那恐怖的刀意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厉声嘶吼！
然而，就在这杀意沸腾、一触即发的毁灭边缘——“叮！”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无比刺耳的金属颤音，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突兀至极地在死寂的冰室中央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截深深刺入女尸后心、被称为“锁魂刺”的狰狞金属物！
只见那被污浊暗红冰晶和墨宸灼烧后残留焦痕覆盖的金属根部，包裹着它的最后一点暗青色冰晶，在墨宸喷出的滚烫热血和雁翎刀狂暴刀意的双重冲击下——彻底崩裂了！
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暗青色冰晶碎片，从金属根部弹射开来，叮当落地。
随着这冰晶的崩裂，那截布满倒刺的金属物根部，那原本被冰晶和污血覆盖的粗糙表面，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里，并非光滑的金属。
在幽绿和风灯摇曳的光线下，赫然可见半截深深嵌入乌沉金属内部的、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奇异物体！
那物体呈尖锐的三角锥形，质地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如同凝固的污血，表面却布满了极其细微、扭曲盘旋、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
这些暗金纹路在光线下微微闪烁，透着一股与墨璃血液中妖力同源的、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三角锥形的暗金物体，其尖端…正死死地“钉”在一小片极其残破、颜色灰败、却依稀能辨认出…绘制着某种复杂符文图案的…**陈旧黄色符纸碎片**之上！
金属物根部，那粗糙的表面上，用阴刻的技法，深深地刻着两个扭曲、古老、透着无尽蛮荒凶戾气息的篆字——**“睚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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