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合拢的闷响隔绝了屋外的寒风，却关不住渗骨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林晓月背靠着腐朽的门板，才惊觉自己双腿虚软得厉害，胃袋里那把冰冷的刀搅得更凶了，冷汗浸透了内衫。
屋内死寂，只有墙角破陶罐里那点微不可闻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夫…夫人？”
角落里传来怯生生的呼唤。
春杏瘦得像根风干的芦苇，捧着个豁口的粗陶碗，碗底沉着薄薄一层浑浊的稀粥，几粒煮开的粟米可怜巴巴地浮着。
她的手抖得厉害，碗里的粥晃出绝望的涟漪。
“您…您喝点吧…”林晓月看着那碗“粥”，喉咙里火烧火燎，胃却一阵痉挛。
她没接碗，目光落在瘫软在门内泥地上的少年身上。
沈青川蜷缩着，破袄下的鞭痕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刺目。
他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沾满泥污，唯独那双眼睛，褪去狼崽般的凶狠后，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如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光，怯怯地投向林晓月。
“能起来吗？”
林晓月的声音沙哑，透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沈青川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撑起身，牵动了伤处，痛得龇牙咧嘴，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吭声，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点驯服。
“春杏，给他擦把脸，处理下伤口。”
林晓月指了指角落一个破瓦盆，“水省着用。”
她扶着门框，走向里屋。
炕上，沈砚无声无息地躺着，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起伏。
就在她几乎以为他再次陷入昏迷时，一阵压抑的低咳从炕上传来。
沈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底带着被剧咳激出的生理性水光，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蒙尘的古玉，清晰地映着林晓月的影子。
“外头…闹完了？”
他的声音低哑破碎，气若游丝，却异常平静。
“暂时。”
林晓月言简意赅，胃部的绞痛让她蹙紧了眉，“三叔公要沉塘沈青川，我保下了他，用‘以工抵罪’垦荒的由头。”
沈砚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那双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费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炕边掉漆的旧木匣。
“印…在匣底…隔层…”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身体痛苦蜷缩。
林晓月立刻上前，下意识伸手想替他顺气，指尖刚触到他单薄衣料下嶙峋的肩胛骨，冰冷而脆弱。
他却微微侧身避开，喘息稍定，只虚弱地重复：“印…拿着它…有用…垦荒…需公中批条…取…工具粮种…”林晓月收回手，没再坚持。
依言打开旧木匣，摸索到隐秘夹层，拿起那枚沉甸甸、印身缺了一角的青铜虎钮印信。
冰冷的金属感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三叔公…不会罢休…”沈砚的声音几乎被咳嗽淹没。
林晓月攥紧印信，指节发白。
她看着沈砚咳得缩成一团的身影，想起门外饿绿了眼的族人，还有沈青川背上的鞭痕。
不能退。
一丝属于现代社区工作者的韧性透骨而出。
“知道了。”
她握紧印信，转身走向外间，脚步虚浮，背脊挺首。
天刚蒙蒙亮，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祠堂前空地，稀稀拉拉站着不到二十个老弱妇孺。
男人们或被赋税拖垮，或被三叔公调走。
一张张枯黄的脸上刻着麻木和疑虑。
沈青川站在最边上，背伤让他站不首，眼神却异常执拗，死死盯着紧闭的祠堂大门。
林晓月深吸一口冷气，走到众人面前。
粗布袄，利落挽发，手里只有一根焦黑木棍。
“人都到了？”
声音不高，清晰穿透寒风。
人群骚动，目光畏缩躲闪。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林晓月目光扫过麻木的脸，“觉得我林晓月在说疯话？
觉得垦荒是痴人说梦？
觉得跟着我这个冲喜媳妇，没指望？”
她手中木棍猛地顿地，“咚”一声震飞枯叶。
“看看你们自己！
再看看祠堂里的祖宗牌位！
祖宗的脸面，是靠饿死子孙后代来撑的吗？
活不下去的族人，才是祖宗基业最大的耻辱！
我们自救，就是救这个沈家！”
人群死寂。
几个老人浑浊眼里泛起痛苦。
“三叔公说公中无粮？
好！”
林晓月声音拔高，锋利如刀，“公中没粮，我们自己刨！
工具？
我们自己找！
粮种？
我们一粒粒省出来！
指望施舍，只能饿死！
想活命的，跟我去北坡！
刨开冻土，下面就是活路！”
她顿了顿，斩钉截铁，“开出来的荒地，头三年收成归开荒者所有！
三年后，按族中规矩商议租子或归属！
公中绝不在这三年内伸手！
干多少活，记多少分！
将来分粮，凭分说话！”
“地…地头三年归我们？”
花白老妪颤巍巍问，眼中燃起微光。
“当真？”
抱孩子的妇人声音发紧。
“当真！”
林晓月斩钉截铁，“沈青川！”
少年猛地挺首背脊，牵动伤口疼得一抽，响亮应道：“在！”
“你领头！
把能刨地的人分成三组！
老人孩子捡碎石、割荒草！
有力气的，跟我刨硬土！”
林晓月将焦木棍递给他，如同递过权杖，“今日开荒，不论出身，只看力气！
干多少，记多少分！
分粮，凭分说话！”
沈青川接过木棍，粗糙的手死死攥紧，仿佛攥住了洗刷污名、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
眼中那点微弱的光骤然炽热起来，重重点头。
他转身，用焦黑棍子笨拙却坚定地划分人群。
死气沉沉的麻木被戳开一道缝，窃窃私语嗡嗡响起，麻木的眼神里掺进活气。
林晓月正要出发，祠堂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三叔公肥胖的身影出现，裹着灰鼠皮袄，拄着紫檀木拐杖。
脸上堆着油腻假笑，身后跟着几个族人，抬着破柳条筐。
“慢着，慢着。”
三叔公拖着长腔踱下台阶，浑浊老眼扫过垦荒队，如看蝼蚁。
“族长夫人心系族人，开荒是好事，祖宗欣慰啊。”
拐杖点了点筐。
“公中艰难。
念在夫人赤诚，老夫做主，挤出这点家底。”
筐盖揭开。
霉味铁锈味扑面。
豁口锈锄头、卷刃柴刀、腐朽木柄；小半筐瘪粟种掺着沙土草籽；一堆干硬如石的杂粮饼。
“工具就这些了，前朝老物件，省着用。”
三叔公笑容刺眼，“粮种金贵。
干粮一人一天一块，顶顶饿。
夫人，公中可是‘倾尽所有’支持你了。”
嘲弄溢于言表。
人群刚燃起的火星几乎熄灭。
失望绝望爬上每张脸。
沈青川攥棍的手青筋暴起。
林晓月看着筐里的“倾尽所有”，胃里的绞痛仿佛被冻结了。
脸上无表情，眼神冷如冰湖。
她缓缓抬头，迎上三叔公精光闪烁的老眼，声音平静无波：“三叔公费心了。
这点‘家底’，我代垦荒队，收下了。”
三叔公脸上惯常的、油腻而虚假的笑意像是凝固的猪油，硬生生僵在肥肉堆叠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更深的阴鸷。
林晓月不再看他，转头对众人道：“工具破，磨利了还能用！
粮种差，挑拣了还能发芽！
饼子硬，泡软了还能活命！
怕什么？
怕就回去躺着等死！
不怕的，拿上东西，走！”
她率先弯腰，抓起一把豁口锈锄头，冰冷铁锈味刺鼻。
扛起锄头，转身朝北坡走去。
瘦削背影挺首如标枪。
沈青川一愣，随即眼中凶光一闪，冲过去抓起破柴刀，狠狠瞪了三叔公一眼，吼道：“拿东西！
跟上夫人！”
人群沉寂一瞬，骚动起来。
汉子咬牙上前抓工具，妇孺默默拿硬饼。
队伍在沉默中，扛着破烂的工具和劣质的希望，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祠堂，走向荒芜北坡。
三叔公站在门口，假笑消失，只剩阴沉恼怒。
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
祠堂侧后方断墙阴影里，跛脚的赵瘸子倚着土墙。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去的垦荒队，落在脸色阴沉的三叔公身上，最后，久久停留在祠堂东侧角落——一堆被火烧得只剩焦黑框架和扭曲辐条的旧纺车残骸。
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衣角木屑，浑浊的眼底，某种属于匠人的审视光芒极快地掠过，随即又淹没在惯常的沉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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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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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点了点筐。
“公中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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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盖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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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就这些了，前朝老物件，省着用。”
三叔公笑容刺眼，“粮种金贵。
干粮一人一天一块，顶顶饿。
夫人，公中可是‘倾尽所有’支持你了。”
嘲弄溢于言表。
人群刚燃起的火星几乎熄灭。
失望绝望爬上每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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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月看着筐里的“倾尽所有”，胃里的绞痛仿佛被冻结了。
脸上无表情，眼神冷如冰湖。
她缓缓抬头，迎上三叔公精光闪烁的老眼，声音平静无波：“三叔公费心了。
这点‘家底’，我代垦荒队，收下了。”
三叔公脸上惯常的、油腻而虚假的笑意像是凝固的猪油，硬生生僵在肥肉堆叠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更深的阴鸷。
林晓月不再看他，转头对众人道：“工具破，磨利了还能用！
粮种差，挑拣了还能发芽！
饼子硬，泡软了还能活命！
怕什么？
怕就回去躺着等死！
不怕的，拿上东西，走！”
她率先弯腰，抓起一把豁口锈锄头，冰冷铁锈味刺鼻。
扛起锄头，转身朝北坡走去。
瘦削背影挺首如标枪。
沈青川一愣，随即眼中凶光一闪，冲过去抓起破柴刀，狠狠瞪了三叔公一眼，吼道：“拿东西！
跟上夫人！”
人群沉寂一瞬，骚动起来。
汉子咬牙上前抓工具，妇孺默默拿硬饼。
队伍在沉默中，扛着破烂的工具和劣质的希望，深一脚浅一脚离开祠堂，走向荒芜北坡。
三叔公站在门口，假笑消失，只剩阴沉恼怒。
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
祠堂侧后方断墙阴影里，跛脚的赵瘸子倚着土墙。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远去的垦荒队，落在脸色阴沉的三叔公身上，最后，久久停留在祠堂东侧角落——一堆被火烧得只剩焦黑框架和扭曲辐条的旧纺车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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