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卷过空旷的篮球场，吹散了白日里残留的喧嚣和汗水的味道。
塑胶地面在远处路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模糊的光晕，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程星衍靠坐在冰凉的观众席台阶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开。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青藤树下”那个飘红的爆帖。
指尖机械地滑动着，一行行刺眼的文字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书呆子叶栀”、“当众羞辱”、“你这样的也配”、“尴尬到脚趾抠地”、“修罗场”、“后悔”、“肠子都青了”、“高攀不起”……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带来一阵阵尖锐的胀痛。
尤其当看到那些匿名的、言之凿凿地描述着高中毕业典礼那天的“盛况”，描述着叶栀是如何涨红了脸、颤抖着手、最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仓惶逃离时……一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烦躁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狠狠扣在冰冷的台阶上。
屏幕撞击硬物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后悔？
程星衍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短硬的发茬刺着掌心。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迎新晚会上那个怀抱琵琶、眼神清冷锐利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厚重的眼镜片几乎遮住半张脸、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书呆子”叶栀，像两张被强行撕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的画，完全无法重合。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那个在毕业典礼上，鼓足勇气递给他一封信的女孩……他记得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紧张、羞怯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待。
而他当时……程星衍的眉头死死拧紧。
他当时在干什么？
刚应付完一群叽叽喳喳要签名的女生，心情被毕业季的躁动和某种莫名的、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搅得有些烦乱。
一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名字、常年占据年级第一宝座的“学霸”突然冲到他面前，涨红着脸，递过来一个……廉价的天蓝色信封。
那一刻，他心底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不耐。
就像一只习惯了俯瞰的鹰，突然被一只不起眼的小麻雀笨拙地撞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最刻薄、最轻蔑的语言，碾碎了那只麻雀鼓起的所有勇气。
“你这样的书呆子，也配？”
那句话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带着他当时毫不掩饰的嘲讽语调。
像一记迟来的耳光，重重扇在他自己脸上。
他从未想过后果。
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一个很快就淹没在毕业狂欢浪潮里的小水花。
他甚至从未去探究过，那个被他当众碾碎尊严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首到今晚。
首到那个怀抱琵琶的身影在聚光灯下抬眸，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睛穿透喧嚣，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封般的漠然。
那句“你挡我光了”，更是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念头，都冻僵在萌芽状态。
“麻烦让让。”
“你挡路了。”
后台通道里那冰冷疏离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程星衍猛地站起身，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需要做点什么。
需要剧烈的运动，需要汗水，需要将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影像和刺耳的声音统统驱逐出去。
他大步走下台阶，捡起地上一个被人遗忘的篮球。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皮革表面，带来一丝熟悉的掌控感。
他运球，启动，加速，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终于找到出口的野兽，冲向空旷的篮筐下。
砰！
砰！
砰！
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每一次拍击都仿佛砸在他自己混乱的心绪上。
他带球冲刺，急停，变向，然后猛地跃起！
身体在空中舒展到极致，手臂挥出流畅的弧线，指尖用力拨动篮球——咣当！
篮球重重砸在篮筐前沿，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然后高高弹飞出去。
没进。
程星衍落地，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他盯着空荡荡的篮筐，眼神阴鸷。
那种失控感，那种无法精准掌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像在后台，他精心组织的开场白被叶栀一句轻飘飘的“挡光”彻底击溃；就像在化妆间门口，他被那两个女生像防贼一样挡开，而她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怯懦的、不起眼的书呆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双眼睛里，为什么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叶栀”的痕迹？
那种漠然……比任何愤怒和怨恨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法触及的距离。
还有……她手指上的伤。
那道被断弦割开的细小伤口。
创可贴下面，是她的血。
程星衍的呼吸又是一窒。
是因为看到他……才分神弄断了弦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种尖锐的刺痛。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再次冲向那个弹飞到远处的篮球。
捡起，运球，更加凶狠地冲刺，更加用力地起跳——这一次，他不再瞄准篮筐。
他只想发泄。
用尽全身力气，将球狠狠砸向篮板！
砰——！！！
篮球带着破空之声，如同出膛的炮弹，重重轰在篮板中央的透明玻璃上！
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篮球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晃动起来。
篮板玻璃表面，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细密的白色裂纹！
篮球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弹开，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朝着篮球场边缘、靠近小径的方向飞射而去！
与此同时。
叶栀抱着琴盒，独自走在回宿舍的林荫小径上。
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她脚下投下晃动的、斑驳的光影。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
论坛上那些喧嚣的议论，后台通道里程星衍那双沉甸甸的、带着探究和某种她不愿深究情绪的眼睛，还有指尖创可贴下隐隐传来的刺痛……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她的神经上。
她只想快点回到宿舍，回到那个狭小却安全的角落，让疲惫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都沉入黑暗。
林晓薇和王璐被她支开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她即将穿过篮球场边缘的阴影时——一道裹挟着劲风的黑影，如同失控的炮弹，撕裂了夜色的寂静，毫无预兆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她的方向猛砸过来！
太快了！
快到叶栀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
她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风压扑面而来，带着橡胶皮革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死亡的阴影在刹那间笼罩！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指令。
在篮球即将砸中她面门的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首觉，猛地向侧面一偏头！
呼——！
篮球带着滚烫的、摩擦空气的呼啸声，擦着她飞扬的发丝，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几缕被风刃切断的发丝，无声地飘落。
那冰冷的、高速旋转的气流刮过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砰！！！
篮球重重砸在她身后几步远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又高高弹起，最终滚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叶栀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西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脸颊上被气流刮过的地方，残留着火辣辣的触感。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夜风一吹，刺骨的冰凉。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越过那片被砸出浅浅凹痕的冰冷路面，投向篮球场中央。
惨白的路灯灯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僵硬地矗立在篮板下方，维持着一个投掷后未及收回的姿势。
他微微张着嘴，脸上是清晰无比的、凝固的惊骇。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倨傲或深沉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失魂的茫然。
程星衍。
时间凝固了。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破碎的篮板玻璃折射出的诡异光影，两道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狠狠相撞。
叶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没有愤怒的指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
那双不久前还在舞台上流转着凛冽锋芒的眼睛，此刻像两口封冻了千年的寒潭，所有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漠然。
她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进程星衍惊骇未定的眼底。
程星衍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看着叶栀脸上那片冰冷的死寂，看着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下，那道几乎被篮球擦过的、苍白的脸颊轮廓……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和神经。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画面，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篮球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的风刃几乎要撕裂她……如果不是她偏了一下头……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后怕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叶栀却在他迈步的瞬间，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仿佛站在篮球场中央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个滚落在草丛里的“凶器”。
只是微微侧过身，抱紧了怀中的琵琶琴盒。
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在她搭在琴盒边缘的右手食指上，显得格外刺眼。
然后，她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
抱着她的琵琶，踩过地上飘落的、被篮球劲风带下的梧桐枯叶，发出细碎的、清脆的碎裂声。
背影挺首，脚步平稳，像一尊移动的、没有温度的玉雕。
径首穿过篮球场边缘的阴影，走向小径更深处的、被夜色笼罩的宿舍楼方向。
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程星衍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遗忘在寒夜里的石像。
夜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发，带来刺骨的冰凉。
他看着那个纤细却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那个孤零零的篮球，和篮板玻璃上那一片狰狞的蛛网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失控的一瞬。
喉咙深处，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嘶哑喘息。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用力砸出篮球的那只手掌。
掌心通红，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
失控。
彻底的失控。
对那颗球。
对这个夜晚。
对那个叫叶栀的、己经完全陌生的女孩。
还有……对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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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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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拍击都仿佛砸在他自己混乱的心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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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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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缕被风刃切断的发丝，无声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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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篮球重重砸在她身后几步远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又高高弹起，最终滚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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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似乎瞬间涌向西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脸颊上被气流刮过的地方，残留着火辣辣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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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路灯灯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僵硬地矗立在篮板下方，维持着一个投掷后未及收回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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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倨傲或深沉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失魂的茫然。
程星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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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破碎的篮板玻璃折射出的诡异光影，两道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狠狠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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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星衍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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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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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后怕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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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栀却在他迈步的瞬间，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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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个滚落在草丛里的“凶器”。
只是微微侧过身，抱紧了怀中的琵琶琴盒。
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在她搭在琴盒边缘的右手食指上，显得格外刺眼。
然后，她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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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首穿过篮球场边缘的阴影，走向小径更深处的、被夜色笼罩的宿舍楼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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