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珠砸在磨刀石上，碎成几瓣。
刀锋刮过石面的“噌——噌——”声单调地割裂着死寂的凌晨。
手指的震颤在冰冷的刀柄和粗粝石面双重挤压下，终于被强行拘束在一种死水般的僵持里。
不是停止，而是耗尽了对抗的力气，只剩下筋肉深处麻木的余波。
他猛地抬眼，案板上那柄被磨得锃亮的斩骨刀，映出他半张脸——眼窝像两口熬干了油的深井，残余的光被一层冰冷的灰翳封住。
菜市场浑浊的喧嚣隔着卷帘门渗进来，却像隔着一层浓稠的油脂般，模糊不清。
叮当！
卷帘门被什么东西猛砸了一下，响声闷沉。
外面响起一个粗嘎的、像指甲刮过生锈铁皮的声音：“李哲！
开门！
收摊了还睡死？
猪肉不要了？”
是旁边卖咸鱼的老赵。
李哲喉结滚动了一下，胃里那块隔夜的、浸着虚拟硝烟气的腐肉堵在那里，噎得他发不出声。
他挪动灌了铅似的腿，走到门后。
卷帘门被拉起的瞬间，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更浓郁的、混杂着鱼腥和隔夜菜叶子腐败的味道汹涌而入，呛得他下意识皱眉。
老赵那张黑红油脸挤在门缝里，狐疑地上下扫视他：“嚯！
脸煞白，虚的跟被猪拱了一宿似的！
昨晚打牌输脱了底裤？”
李哲没应，只是弯腰去搬地上搁着的一大盆漂着油花、浮着几片暗绿菜帮子的浑浊废水——那是摊位上每天冲洗猪骨血水的残留。
沉甸甸的盆沿撞在胯骨上，冷水混着腥气浸透了单薄的汗衫裤子，激得他一哆嗦。
他咬着牙，用力拖过门槛，“哗啦”一声泼在门外的下水道栅栏口，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渗下去，只留下地面湿黑的一大片印子和浮头几点刺眼的油星子。
开摊的早市人像蚂蚁般黏稠地流动起来，噪音渐渐鼎沸。
各种目光落在他身上——老王挑着热气腾腾的豆腐担子吆喝着经过；对面包子铺的胖女人拿着夹煤球的铁钩子，眼睛扫过他还湿淋淋的裤子，撇了撇嘴。
没人关注他煞白的脸色或眼里的血丝，市场只认动作和吆喝。
“哲哥！
来两斤后腿，今天肉筋儿剔干净点啊！
昨儿那块差点硌碎我老婆的瓷牙！”
一个熟客叼着烟挤到案板前，烟灰簌簌掉在摊子边缘。
李哲像生锈的机器被输入了开机指令。
取肉，上案板，冰冷的塑料砧板黏着昨夜残留的油腻。
右手握住刀柄，肌肉纤维传递出的第一个感觉是残留的失控颤抖和刺骨的酸乏，像被无形的电流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混着腐酸硝烟气的浊气沉到丹田，左手死死压住鲜红的猪后腿肉。
眼神倏然凝聚，那一缕冰冷的灰翳骤然沉淀为实质的、冻结的专注——如同狙击镜里最终锁定目标头部的十字线。
刀锋落下，贴着皮下滑进韧厚的筋膜层。
手腕的震动被强大的意志力禁锢在骨骼传导的闷响里，切开皮肉纤维的触感清晰得毫厘不爽，仿佛在分解一件早己了然于心的精密器物。
刀刃刮过腿骨连接处，发出短促刺耳的“嚓咔”声。
熟客心满意足地提了肉走人。
李哲保持着低头切肉的姿势，看着刀身上几滴渐渐沿着冰冷金属流下的细小血珠，它们映着顶棚晃眼的白炽灯光，红得妖异。
胃里那块“腐肉”又顶了上来，喉头一甜。
“老李！”
一声尖利得不合时宜的喊叫骤然刺穿嘈杂。
隔壁老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把一份沾着油渍的晨报拍在案板旁边。
力道之大，震得案板上一小块骨头渣子跳了起来。
“看看！
看看！
姓吴那个天杀的！”
油污斑驳的报纸头版，吴立新那张肥硕傲慢的脸占了巨大篇幅。
醒目的黑体字标题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飞镖：“市场整顿风暴！
‘吴铁腕’严斥行业垄断，猪肉价格短期恐继续承压！”
“副职吴立新高调宣布：启动新一阶段反价格操控专项行动！”
旁边配着一张清晰度欠佳但内容刺眼的黑白照片：吴立新背着手，腆着肚子，站在一辆装满白条猪的冷冻车旁，手指正戳点着其中一头冻得僵硬的猪。
背景里，被压缩模糊的厂区招牌上，“丰源肉联”几个字像墓碑一样冰冷坚硬地杵着。
照片底下压着几行小字报道：“新源路‘惠民’猪肉铺因未张贴统一指导价签，被认定‘价格标示不明’，当场处以高额罚款并责令停业整顿三日…”一股冰冷的腥气猛地蹿上李哲的鼻腔。
不是菜市场的味儿，是虚拟世界里爆开的血雾里裹挟的那种铁锈腥气。
案板下的阴影里，仿佛又无声浮起那张三天前被塞进掌心、写着吴立新名字和“全权委托”的油渍纸条。
它像一个幽魂，粘附在他手指每次触碰冰冷的刀柄时带来的战栗感上。
王胖子气得嘴唇哆嗦，指着报纸上吴立新那张脸，声音都劈了：“断人活路啊！
妈的他自己亲舅在新港那厂子呢！
他整的是谁？
整的是我们这些指缝里抠饭吃的苍蝇腿！”
唾沫星子溅在油腻的报纸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哲，眼底烧着股光，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的狂乱：“老李！
你说句话！
上回你……”李哲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抬起，没看老王，越过他油腻稀疏的头顶，钉在案板后方墙壁上钉着的一小块东西上——那是市场管理办几天前统一派发的、薄薄一张塑封过的新版“月度指导价目表”。
表格里的价格区间被打印得冰冷无情，像监狱的铁栅栏。
眼神极快地掠过那表格，一丝冰冷的计算在眼瞳深处，沉得像冰海下的礁石。
那念头又一次浮现。
但这一次，不是冰冷的意外设计，也不是血腥的狙击爆头。
它更加无形，更加……精妙。
像虚拟世界里那张庞杂的关系网上，那些只需轻轻一点就掀起连锁狂澜的数据节点。
像……磨刀石在案板上刮下的那堆冰冷的石屑粉末。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回砧板上那块刚剔下的、带着粗大管状筋络的软白板油，肥油在初夏早晨的闷热里微微软化，渗出腻滑的油花。
“呵……”一声低低的气音从李哲鼻腔里哼出来，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肺部被冰冷废气压榨后无意识的声响。
这声音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磁力，瞬间冻住了老王还在喷溅的唾沫和周围几道探视的目光。
老王愣了一下，眼里的火光被这突然的沉寂掐得一跳：“老李？
你这是……”李哲抬起那只汗涔涔、油光锃亮的手，不再是紧握刀柄的稳定姿势，而是有些随意地张开五指，然后在老王困惑惊疑的目光注视下，两根沾满猪油、黏着碎肉渣的手指，捻起了案板旁边那份油腻腻的晨报一角。
那张吴立新指着冷冻猪的照片，正好被他两根油腻的手指捏住。
动作缓慢，像在掂量一块特别沉、特别油腻的肥膘。
他低下头，对着那报纸上的照片，又仿佛是隔着照片对着那个看不见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用几乎只有自己和案板才听得清的音量，磨着牙齿说了一句：“肉价……是要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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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眼，案板上那柄被磨得锃亮的斩骨刀，映出他半张脸——眼窝像两口熬干了油的深井，残余的光被一层冰冷的灰翳封住。
菜市场浑浊的喧嚣隔着卷帘门渗进来，却像隔着一层浓稠的油脂般，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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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混着腐酸硝烟气的浊气沉到丹田，左手死死压住鲜红的猪后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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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的震动被强大的意志力禁锢在骨骼传导的闷响里，切开皮肉纤维的触感清晰得毫厘不爽，仿佛在分解一件早己了然于心的精密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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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哲保持着低头切肉的姿势，看着刀身上几滴渐渐沿着冰冷金属流下的细小血珠，它们映着顶棚晃眼的白炽灯光，红得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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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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