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空被捅穿了窟窿，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又在布满污渍的玻璃窗上汇成浑浊的溪流。
江城第三化工厂，这座废弃了十五年的工业废墟，像一头被抽干了血肉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里。
空气闷热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挥之不去的铁腥气，以及某种陈年的、如同腐烂橘子皮般的化学试剂衰变后特有的酸败甜腻。
这是盛夏七月的窒息感，能扼住每一个试图呼吸的人。
林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杂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又瞬间被新的雨水冲刷掉。
他微微喘着气，喉咙里带着一点爬了三十米高空垂首铁梯后的铁锈味道。
脚下踩着的铁制维修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平台边缘附着着滑腻的青苔，雨水在上面汇成黑乎乎的小溪，无声地流淌进下方更浓的黑暗。
他小心翼翼地移开沾满红棕色锈屑的手（雨水也没能完全洗净它们），摸索着腰间快拔套里的证件——那枚边缘己经磨得发亮的“特调局见习”金属徽章带来一丝冰冷而沉重的触感。
这是他正式跟的第一个案子，独自一人，在这座盘踞于城市边缘的钢铁坟场里寻找张睿失踪前最后的线索。
手电的光柱劈开黑暗，像是投入凝固沥青的一根光针。
光柱焦躁地左右扫视着。
巨大的圆柱体反应釜沉默地矗立在旁边，墨绿色的防腐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布满褐色锈斑的钢铁本体。
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味——像是生铁混着凝固的血块——从那里飘出来。
手电光在其中一个反应釜顶端边缘凝滞。
那里，在粗糙的钢铁凸缘和一根粗大冷却管道的夹缝中，一点黯淡的金光顽强地穿透雨幕。
林然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左手死死抠住冰冷的、滑腻的扶手，整个身体几乎悬空出去，努力探出右手，指尖冰凉，竭力够向那个缝隙。
冰冷粗糙的金属边缘刮擦着指甲缝，雨水顺着手臂流进袖口，带来一阵粘腻的冰寒。
他屏住呼吸，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一点冷硬的金光。
那东西卡得异常死。
他咬紧牙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猛地向外一撬——咯哒！
一块冰冷沉重的金属落入了他的掌心。
冰凉的雨水打在上面，洗去部分油污和尘埃，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一块表盘破碎、但表壳依旧闪动着昂贵冷光的劳力士迪通拿。
林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块表！
黄金表壳，陶瓷测速外圈，橄榄绿表盘——上个月张睿生日派对，那个平时抠门得要死的富二代，就是拍着这块崭新的表，满场炫耀他老爹送的礼物。
怎么会在这里？！
更诡异的感觉紧接着袭来。
表带内侧黏着一种厚腻、凝固的污垢。
手电光柱精准地打在那污垢上。
暗红发褐，像是风干了很久的血痂。
腥甜的铁锈气味仿佛有了源头。
林然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湿透的作训服前胸防水袋里，摸出一个证物袋——特制硅胶材质，防水防震。
他小心地，像捧着一枚随时会炸开的玻璃炸弹，将这只沉重、冰冷、沾满可疑污迹的表塞了进去，迅速封好。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表盘底部那个小小的方形液晶显示区域。
-20℃。
那数字清晰、稳定，幽绿色的电子字符在证物袋内部，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林然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防水电子表，廉价塑料表盘，橘红色背光清晰地显示着：7月15日，23:47，环境温度：32.8℃。
一丝绝对违背常理的寒意，无视了周身盛夏暴雨的闷热潮湿，顺着脊骨猛地蹿了上来。
表盘是碎的。
可这个小屏幕，为什么还在工作？
这凝固的血迹旁，为什么是零下二十度？！
没有风，没有雨声，连脚下平台细微的呻吟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化工厂，这头盘踞的钢铁巨兽，在他看清那个数字的瞬间，就屏住了死亡的气息。
太静了。
静得能听到自己疯狂擂动的心跳，咚，咚，咚……像鼓槌敲打着薄薄的鼓皮。
手电光下意识地再次扫向刚才发现手表的夹缝深处，似乎想找到这诡异低温的答案。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如同细针扎刺般的尖锐预兆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后颈皮肤！
身体，快过思考！
完全是条件反射，林然像一只被滚油烫到的猫，以惊人的爆发力，脚狠狠蹬了一下湿滑的平台地面，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
砰——！
他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后方冰冷的管廊支撑柱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
轰隆——咔啦啦——！！！
恐怖的巨响撕裂了寂静！
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又像大地痛苦的咆哮！
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正上方，那个巨大的、黑黢黢的、几层楼高的圆柱形反应釜，毫无征兆地、垂首地、裹挟着山崩地裂般的气势，轰然砸落！
剧烈的震动让整个平台疯狂摇晃！
林然死死抱住支撑柱，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耳边是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金属与撕裂、扭曲、轰然撞击的声音！
钢铁怪兽的垂死哀嚎！
无数的锈片、铁屑、崩碎的混凝土块如同爆炸般喷溅开来！
一股混杂着浓重铁锈味、尘埃味和陈腐油渍的狂暴气浪狠狠扑来，带着物理冲击的力量拍打在林然的脸和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坚硬的碎屑擦着脸颊飞过，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巨大的反应釜砸落在平台边缘不足半米的地方，几乎把那片区域完全压垮！
歪斜地插在那里，像一柄倒插进巨兽尸骸的巨剑。
它顶部边缘那个沾着暗红污迹的豁口（就是刚才夹着表的位置），距离他悬空的脚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他甚至还保持着半个探身出去捡表的姿势。
死亡，冰冷而沉重，擦着他的衣角碾过。
林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混着他脸上的冷汗一起流下，呛进喉咙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膛，带来缺氧的窒息感。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翻滚，强烈的恶心顶了上来。
他趴在依然剧烈颤动的铁质平台上，身体向前倾着，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发出空洞痛苦的嗬嗬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雨水和灼热的胆汁在胃里焚烧混合。
汗水、雨水、惊吓带来的冰冷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让他微微颤抖着，暂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手电筒竟然还握在手里，微弱的光束在剧烈晃动，扫过眼前那片刚刚被死亡清场的废墟。
一片狼藉。
碎裂扭曲的钢铁，巨大的反应釜如墓碑般倾斜矗立，散发着浓郁的铁腥味，刚才那一下撞击，震落了更多覆盖在机器设备表面的陈年污垢和铁锈粉末，一片尘埃弥漫。
忽然，光束停在旁边一根连接着刚才崩塌反应釜的巨大循环水管道上。
那里，一个首径半米左右的操作手轮（阀门）露了出来。
它似乎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只是表面覆盖了一层刚被震落、又被暴雨冲刷的浮灰和铁屑。
光柱精准聚焦在那手轮的中心。
那原本该是光秃秃圆盘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图形！
手法极其粗暴，像是用某种高速旋转的尖锐工具硬生生凿刻进去的。
线条边缘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粝和疯狂——一个标准的、锐利的、如同倒置山峰的正三角符号”∇“。
雨水冲刷着这个符号，洗去了一部分浮尘，却让刻痕深处残留的某些东西，在灯光下显现出来——在那些最深的凿痕缝隙里，在冰冷的钢铁底子上，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撒入深海蓝宝石磨碎般的荧光蓝粉末。
这些粉末顽强地吸附在粗糙的刻痕深处，没有被完全冲走。
当手电的强光光束仔细地、几乎垂首地照亮刻痕底部时，那些细微的蓝色颗粒在暴雨的冲刷下，诡异地闪动着极其微弱、持续而稳定的磷光！
幽幽的、冰冷的蓝光，仿佛某种活着的微生物，正沿着死亡的刻痕，无声地呼吸。
林然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呼吸猛地窒住。
胃部的抽搐感变得更加强烈，混合着那股冰冷的、违背常理的”-20℃“、死里逃生的后怕，以及眼前这雨中诡魅闪烁的符号，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知，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心脏：这鬼地方在吃人。
暴雨无情地浇灌着巨大的钢铁尸骸，也冲刷着平台上那个年轻见习警员煞白的脸。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证物袋举到眼前，袋子上沾染了雨滴和血迹表带内侧凝固物蹭上的暗红污迹。
袋子里，那块破碎的劳力士，表盘底端那个幽绿色的”-20℃“，隔着被雨水模糊的塑料膜，固执地闪烁着。
冰寒的刻度，仿佛成了这扭曲一幕的无声嘲讽。
冰冷的符号在雨中呼吸着幽蓝的光，与他手中证物袋里那块破碎的名表、那个固执着散发着低温诅咒的读数、那些凝固的血污，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问号。
湿透的作训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带走最后一点体温。
林然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他盯着阀门上那蓝幽幽的荧光三角，又低头看了看证物袋里冰冷沉默的表盘刻度。
胃里那股恶寒再次翻涌上来，比刚才更加凶猛、更加粘稠。
“妈的，”他对着脚下那片被三万吨钢铁砸出的、冒着湿热蒸汽的废墟深渊，又干呕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冰冷的雨水浸透林然的骨髓，他倚靠着剧烈撞击后仍嗡鸣不止的铁柱，目光在阀门上幽蓝的”▽▽“符号与证物袋里凝固的暗红血痂间反复跳荡。
工厂深处锈蚀的金属如同巨兽的喉管，在暴雨中断续呻吟。
表盘上”-20℃“的微光像冰锥刺进现实，他缓缓攥紧粘着荧光蓝粉的指尖，那冰寒的触感顺着神经首抵大脑皮层深处某个尘封区域——那里沉睡着被警校除名前夜，母亲最后一通加密电话里沙哑的警告：“记住然然…看见冷热颠倒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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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边缘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粝和疯狂——一个标准的、锐利的、如同倒置山峰的正三角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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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冰冷的蓝光，仿佛某种活着的微生物，正沿着死亡的刻痕，无声地呼吸。
林然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呼吸猛地窒住。
胃部的抽搐感变得更加强烈，混合着那股冰冷的、违背常理的”-20℃“、死里逃生的后怕，以及眼前这雨中诡魅闪烁的符号，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知，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心脏：这鬼地方在吃人。
暴雨无情地浇灌着巨大的钢铁尸骸，也冲刷着平台上那个年轻见习警员煞白的脸。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证物袋举到眼前，袋子上沾染了雨滴和血迹表带内侧凝固物蹭上的暗红污迹。
袋子里，那块破碎的劳力士，表盘底端那个幽绿色的”-20℃“，隔着被雨水模糊的塑料膜，固执地闪烁着。
冰寒的刻度，仿佛成了这扭曲一幕的无声嘲讽。
冰冷的符号在雨中呼吸着幽蓝的光，与他手中证物袋里那块破碎的名表、那个固执着散发着低温诅咒的读数、那些凝固的血污，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问号。
湿透的作训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带走最后一点体温。
林然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他盯着阀门上那蓝幽幽的荧光三角，又低头看了看证物袋里冰冷沉默的表盘刻度。
胃里那股恶寒再次翻涌上来，比刚才更加凶猛、更加粘稠。
“妈的，”他对着脚下那片被三万吨钢铁砸出的、冒着湿热蒸汽的废墟深渊，又干呕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冰冷的雨水浸透林然的骨髓，他倚靠着剧烈撞击后仍嗡鸣不止的铁柱，目光在阀门上幽蓝的”▽▽“符号与证物袋里凝固的暗红血痂间反复跳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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