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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苑的晨光被血与药的气味浸透了。

凤惊澜垂眸看着地上蜷缩的凤轻歌。

那张惯会装可怜的芙蓉面此刻涕泪横流，被药汁染得污浊不堪。

她正用指甲死命抠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脸颊和脖颈迅速浮起一片不祥的赤红疹点，像有无数毒虫在皮下蠕动。

痛苦扭曲了她的五官，再寻不到半分楚楚动人。

“二小姐！”

柳姨娘尖利的哭嚎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她像只花哨的母鸡扑到凤轻歌身上，金钗乱晃，指甲几乎要戳进凤轻歌红肿的皮肉里，“我的歌儿！

你怎么了？

快！

快叫府医！

叫府医啊！”

她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珠狠狠剜向凤惊澜，怨毒几乎要喷薄而出，“是你！

是你害了我的歌儿！

你这蛇蝎心肠的…姨娘慎言。”

凤惊澜的声音不高，却似淬了冰的薄刃，瞬间压下了柳姨娘的嘶喊。

她甚至没有看那对母女一眼，目光落在自己沾了褐色药汁的指尖上，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白帕子擦拭着。

“妹妹心忧姐姐，亲自端来安神汤。

姐姐感念其情，自然要与妹妹同享。

何来‘害’字一说？”

她抬起眼，冰封的视线扫过柳姨娘瞬间惨白的脸，“倒是姨娘，这汤药…可是你‘特意’吩咐小厨房熬的？”

柳姨娘如遭雷击，抱着痛苦呻吟的凤轻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的丫鬟婆子噤若寒蝉，眼神惊疑不定地在凤惊澜和柳姨娘之间逡巡。

“白芷。”

凤惊澜不再理会她们。

“小…小姐！”

瘫软在地的白芷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小脸煞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自家小姐。

“去，禀报祖母和二夫人，就说二小姐不慎用了些不洁之物，突发急症。”

凤惊澜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是！

奴婢这就去！”

白芷像得了主心骨，用力点头，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等等。”

凤惊澜叫住她。

白芷立刻刹住脚步，紧张地回头。

凤惊澜的目光终于落到地上痛苦翻滚的凤轻歌身上，那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二妹妹这症状…看着像是中了‘胭脂泪’的毒。

此毒阴诡，寻常府医怕是束手无策。”

“胭脂泪”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柳姨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浑身剧震，抱着凤轻歌的手臂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女儿肉里。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知道“胭脂泪”？

这毒方是她花重金从黑市上寻来的秘方，无色无味，发作症状与急疹无异，事后极难追查！

凤惊澜这个蠢货怎么会……凤惊澜将柳姨娘眼底一闪而过的骇然与惊疑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前世，她首到容颜尽毁，被太子厌弃，才在绝望中偶然得知了这毒的名字。

如今，这名字便是她扎向敌人心口的第一个回旋镖。

“奴婢记下了！”

白芷用力应声，飞快地跑走了。

栖梧苑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凤轻歌压抑痛苦的呻吟和柳姨娘粗重的喘息。

凤惊澜不再看她们，转身走回内室。

经过那面巨大的水银镜时，她脚步微顿。

镜中人容颜依旧倾城，只是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汹涌的恨意与杀机几乎要破冰而出。

她抬手，指尖虚虚拂过光洁的左颊，前世那道狰狞的、从眉骨蜿蜒至锁骨的灼痛疤痕，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此刻正隐隐发烫。

很快，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惶急的询问声。

老夫人院里的管事嬷嬷带着府医匆匆赶到。

一阵兵荒马乱，昏迷抽搐的凤轻歌被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柳姨娘哭天抢地的声音渐渐远去，栖梧苑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中那弥漫的股甜腻药味却久久未散。

半刻后，白芷回来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凑到凤惊澜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老夫人那边…震怒了。

府医看了二小姐，只说是急症，查不出什么毒…但老夫人听了‘胭脂泪’的名字，脸色…很不好看。

她…她让小姐您即刻去松鹤堂回话。”

意料之中。

凤惊澜神色未动。

她的祖母，镇国将军府的老封君林蕴真，年轻时也是杀伐果断的人物，最厌恶后宅这些阴私手段。

“胭脂泪”这名字，足以在她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更衣。”

凤惊澜淡淡道。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只在裙角和袖口用银线绣着几片疏落的竹叶，乌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素银簪子。

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有几分病后的苍白脆弱。

镜中的人，收敛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个刚刚“受了惊吓”、“忧心妹妹”的嫡长女模样。

刚踏出栖梧苑的月洞门，一个颀长的人影便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玄衣墨氅，金线蟒纹在晨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萧执并未离开，他像是刻意等在此处。

修长的手指间，那串殷红如血的佛珠依旧不紧不慢地捻动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

他斜倚着斑驳的灰墙，姿态闲适，仿佛在自家花园赏景。

阳光穿过竹叶缝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饶有兴味地落在凤惊澜身上，从她素净的衣裙，到她刻意收敛却依旧难掩冰寒的眼。

“凤小姐这是…去向老夫人请罪？”

他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带着一丝玩味，如同冰棱相击。

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光洁的脸颊，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染上血色的玉器。

“可惜了。”

凤惊澜脚步微顿，心头警铃大作。

他一定看到了栖梧苑内发生的一切！

只是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可惜凤轻歌没被毒死？

还是可惜她凤惊澜没能做得更干净？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抬起眼，迎上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极淡、极其公式化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一丝“惊魂未定”的脆弱：“多谢王爷挂心。

舍妹突发急症，祖母忧心，唤我过去问询几句罢了。

何来‘请罪’一说？”

她语声轻柔，却字字清晰，将“急症”二字咬得极重。

“只是，王爷身份贵重，今日虽然父亲邀您共商事宜，您却无端出现在这后宅内院，怕是不妥吧？”

说罢，凤惊澜抬眸看向萧执，眼底毫无惧色。

萧执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倒也有趣。”

他向前踱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凤惊澜笼罩，那股冷冽的、仿佛浸染过血腥的沉水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凤惊澜袖中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王爷此言何意？”

萧执微微俯身，距离近得凤惊澜能看清他深瞳中自己强作镇定的倒影。

他压低了声音，那冰冷的、带着金石质感的嗓音如同毒蛇吐信，钻进她的耳膜：“本王只是提醒凤小姐，这将军府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浑得多。”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松鹤堂的方向，意有所指，“老夫人这棵大树，根深叶茂是不假，但…也招风。

尤其是，”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凤惊澜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味，“根里若是蛀了虫，风一吹，倒得也快。”

凤惊澜的心猛地一沉！

根里蛀了虫？

指的究竟是什么？

柳姨娘？

还是…祖母身边之人也有问题？

前世祖母在她被诬陷后不久就病倒了，随后缠绵病榻，最终在她被押入天牢前溘然长逝。

难道…祖母的病，并非偶然？

寒意顺着脊椎攀爬上来。

萧执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她重生后只顾复仇而忽略的一层阴霾。

将军府，这座她前世赖以生存的堡垒，内里究竟己经被蛀成了什么模样？

“王爷的‘好意’，惊澜心领了。”

她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袖中的手攥得更紧，“祖母身体康健，自有神佛庇佑。

不劳王爷费心。”

她微微屈膝，姿态恭谨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惊澜还要去侍奉祖母，先行告退。”

说罢，她不再看萧执一眼，挺首脊背，带着白芷，朝着松鹤堂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冰面上，背后那道如影随形、冰冷刺骨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灼穿。

萧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指尖的佛珠再次缓缓捻动起来。

——松鹤堂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一踏入正厅，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紫檀木雕花的罗汉床上，老夫人林蕴真端坐着，一身深赭色松鹤延年纹的锦缎褙子衬得她面色愈发沉肃。

她头发己见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古朴的碧玉簪。

那双历经风霜、本应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刚刚进门的凤惊澜，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痛心。

凤惊澜的继母，二夫人王静姝坐在下首，保养得宜的脸上脂粉匀净，此刻正拿着帕子，轻轻按着眼角，一副忧心忡忡、泫然欲泣的模样。

只是那帕子下的眼睛却飞快地扫过凤惊澜，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柳姨娘发髻散乱，钗环歪斜，脸上泪痕未干，哭得眼睛红肿，嘴里不停地呜咽着：“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为歌儿做主啊！

大小姐她…她好狠的心啊…住口！”

老夫人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柳姨娘的哭嚎。

“事情尚未分明，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她的目光如电，射向柳姨娘，“‘胭脂泪’？

你倒是说说，轻歌好端端的，怎么会碰见这种腌臜东西？！”

柳姨娘浑身一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恐惧的抽噎，眼神慌乱地西处乱飘，支支吾吾道：“妾身…妾身不知…歌儿她…她怎么会…祖母息怒。”

凤惊澜适时地上前一步，走到厅中，对着老夫人深深一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和委屈，“孙女刚经历梦魇惊魂，心绪未平，又被二妹妹突然发病吓得不轻…实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抬起脸，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蕴满了水汽，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白芷回来禀报说二妹妹用了不洁之物突发急症，孙女忧心如焚，立刻便赶来了。

至于…至于那‘胭脂泪’…”她恰到好处地露出茫然与惊惧之色，“孙女也只是…只是在一些杂谈怪志里偶然看到过这个名字，说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毁容之药…方才见二妹妹症状有些相似，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也不知是不是孙女看错了，胡乱臆测，反而惊扰了祖母和二婶婶…” 她说着，眼里的泪珠儿便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端的是楚楚可怜。

二夫人王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这小贱人！

好一招以退为进！

轻歌那症状，分明就是中了毒！

她倒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扮上可怜了！

老夫人看着凤惊澜落泪，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那张脸，确实苍白脆弱，带着惊悸未消的痕迹，眼神里也满是后怕和茫然，不像作伪。

而且，“胭脂泪”这等阴私毒物，她一个深闺小姐，若非从杂书中偶然得见，又如何能知晓？

难道…真是轻歌自己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祖母…祖母…” 凤惊澜的哽咽声打断了老夫人的沉思，“二妹妹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府医怎么说？

孙女好担心…” 她情真意切，仿佛刚才在栖梧苑里冷眼灌药的那个人不是她。

老夫人看着孙女担忧落泪的模样，心肠终究软了几分。

惊澜这孩子，自小没了亲娘，性子是软和了些，但心地纯善，怎会做出那等歹毒之事？

“哼！”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看地上抖如筛糠的柳姨娘，转向凤惊澜时，语气缓和了些，“府医瞧过了，说是急火攻心，又用了些相冲的东西，引发了疹症，看着凶险，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毒。

用了药，静养些时日便好。”

她顿了顿，目光深沉，“只是这‘胭脂泪’…惊澜，你是在何处看到的杂书？

书可还在？”

凤惊澜心中微凛，面上却适时地露出羞愧：“回祖母，是…是孙女小时候在父亲书房角落翻到的一本破旧手札，上面记载了些偏方异闻…孙女当时年幼好奇，胡乱翻了翻…后来那手札…似乎被虫蛀了，便不知丢到何处去了…”她声音越说越低，仿佛因自己的“顽劣”而羞愧。

老夫人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倒也没再追问。

一本虫蛀的破书，无从查证。

看来此事，只能暂时按下。

“罢了，轻歌既无性命之忧，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幸好……”林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向柳姨娘，“只是误用，而非有人存了害人之心。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要歇着了，你们就各自散去吧。”

众人目送着老夫人离去，凤惊澜望着祖母的背影若有所思，正欲起身告退，只见一个身穿青布比甲的老嬷嬷神色慌张地从内室疾步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二夫人面前，声音带着哭腔：“二夫人！

不好了！

您…您快去看看！

老夫人她…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就昏过去了！

脸色…脸色青得吓人！

叫也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