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沈聿娶我,只因我像他死去的白月光。他逼我学她的仪态,点她的朱砂痣,
甚至抛下重病的我去祭拜她的衣冠冢。全京城都笑我是最卑微的替身。
直到他的白月光活着回来,却已变成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妻。
沈聿崩溃地质问我为何不像从前那样爱他。我当众掀开衣袖,
露出他逼我点的假朱砂痣:“侯爷,赝品岂敢与您的明月争辉?”后来我开了间绣庄,
生意红火。某个雪夜打烊时,我看到沈聿蜷在巷角,怀里紧抱着我当年留下的染血帕子。
他哑声问:“阮阮,回家好不好?”我轻轻合上店门,风铃叮咚作响。“侯爷认错人了,
民妇姓阮,单名一个‘芜’字。”1夜,深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压在靖安侯府的上空。
风是冷的,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一丝丝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能浸透骨髓的寒意。
烛火在紫檀木灯台上微微摇曳,昏黄的光晕只勉强照亮妆台前一隅,
将那面光可鉴人的菱花铜镜映得影影绰绰。镜中映出一张脸。苍白,
带着一种被长久禁锢、不见天日的虚弱。唯独眼下那一点,红得刺目,像一滴凝固的血,
又像一颗被强行按在雪地上的朱砂痣。阮青芜的手指,冰冷得几乎没了知觉,却异常稳定。
她捏着那支细如牛毫的螺子黛笔,
沾了沾旁边白玉小碟里调好的、用胭脂虫和珍珠粉精心熬制的朱砂膏。动作是极致的熟稔,
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精准。笔尖落下,轻触在眼下那片细腻的肌肤上,一点,
再轻轻晕开边缘。位置,大小,色泽的浓淡,分毫不差。每一次描画,
都像是在心口上重新刻下一道屈辱的印记。镜子里,那张清丽却毫无生气的脸,
因为这颗突兀的朱砂痣,竟奇异地被赋予了一种不属于她的、带着几分哀婉的艳色。
这是苏清漪的标记,是靖安侯沈聿心上那抹永不褪色的白月光。
“吱呀——”沉重的雕花房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更冷的夜风,吹得烛火猛地一跳。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的锦袍几乎融入身后的黑暗,
唯有腰间玉带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泽。是靖安侯沈聿。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
目光沉沉地落在镜前的身影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颗刚刚点好的朱砂痣上。那目光,
像寒潭里的水,带着审视,带着追忆,带着一种穿透皮囊、望向另一个灵魂的专注。
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阮青芜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她缓缓放下笔,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方向,深深垂下头去。
乌黑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她瞬间变得死寂的眼眸。宽大的素色寝衣袖口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才勉强压住身体里那阵因恐惧和屈辱而起的细微颤抖。“侯爷。”她的声音很低,
像秋风吹过枯叶,沙哑,恭顺,听不出任何情绪。沈聿终于动了。他踱步进来,
靴子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极有压迫感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
他身上沾染的、来自外间书房的墨香和一丝清冽的冷梅气息——那是苏清漪生前最爱的熏香。
他伸出手,指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和薄茧。那手指没有去碰她的脸,
而是精准地、近乎虔诚地落在了她眼下那颗刚刚点好的、还带着微湿的朱砂痣上。
指腹是温热的,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他轻轻地摩挲着那颗痣,
动作带着一种沉迷的意味,眼神却穿过她,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幻影。
“今日…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却像冰冷的玉石相击,
字字敲在阮青芜的心上。问的是她的身体,可他的眼睛,自始至终只盯着那颗痣。
“劳侯爷记挂,尚好。”阮青芜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垂得更深。胃里翻涌着恶心,
喉咙口堵得发紧。每一次被他这样触碰这颗强加的“标记”,
都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沈聿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在意。他收回了手,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点朱砂的触感。他的目光终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但阮青芜知道,
那目光看的不是她阮青芜,而是透过她这张脸,在看另一个女人的轮廓。
“清漪她……”沈聿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怀念,目光又飘远了,
“最是畏寒。这样的天气,她总爱抱着手炉,窝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鬓边簪一枝白梅……”阮青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胃里的翻腾再也压制不住。
她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撕心裂肺,
整个单薄的肩膀都在剧烈地抖动,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咳咳咳……呕……”剧烈的咳嗽引发了更深的恶心,她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眼前阵阵发黑。沈聿的眉头瞬间拧紧。方才那点恍惚的怀念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一种冰冷的审视。他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她的病气沾染。
“怎么又咳得这般厉害?”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前日不是才请太医看过?
”阮青芜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肺腑间火烧火燎。她扶着冰冷的妆台边缘,
大口喘息,试图平复这要命的咳喘。沈聿看着她狼狈痛苦的样子,眼中没有一丝怜惜,
只有被打断追忆的不耐烦。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明日是清漪的‘忌日’。
” 他刻意加重了“忌日”二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阮青芜的耳朵,
“本王要去南山别苑祭扫。你既身子不适,就在府里好生歇着,不必跟去了。”他说完,
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碍眼的摆件。玄色的袍角一旋,
带着一身冷梅的香气和不容置疑的冷漠,转身大步离去。
沉重的雕花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更深的寒夜,
也将阮青芜彻底锁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充满屈辱的寂静里。阮青芜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冰凉的砖面透过薄薄的寝衣直刺脊骨。她蜷缩着,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
只余下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楚和喉咙口浓重的血腥气。脸上那颗朱砂痣,
在昏黄的烛光下红得妖异,像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
南山别苑……衣冠冢……祭扫……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眼泪却控制不住地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消失不见。窗外,
风声呜咽,如同无数细碎的、冰冷的嘲笑,从四面八方涌来,灌满这间华丽而空旷的牢笼。
2寒风凛冽,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靖安侯府巍峨的朱漆大门上,
发出“沙沙”的轻响。厚重的门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
露出侯夫人秦氏那张端庄却刻薄的脸。
她身后簇拥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鄙夷的贵妇。“哟,
这不是咱们侯爷心尖上的‘阮姨娘’吗?”秦氏的声音拔高了几个调子,像指甲刮过琉璃,
尖利又刺耳。她那双描画得精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刚从回廊那头走来的阮青芜,
嘴角噙着一丝恶毒的冷笑,“这大雪天的,侯爷怎舍得把你一个人撂在府里喝西北风?
啧啧啧,瞧瞧这小脸儿,白得跟纸似的,莫不是被侯爷的心意给‘冻’着了?
”她故意把“心意”两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她身后那群妇人一阵心领神会的嗤笑。
那笑声像一群聒噪的寒鸦,瞬间打破了回廊的寂静。阮青芜的脚步顿住了。
她穿着半旧的素绒袄子,在这群绫罗绸缎的贵妇面前显得格外单薄寒酸。
寒风卷着雪沫子从廊外扑进来,钻进她并不厚实的衣领,激得她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咳。
她下意识地抬手掩唇,宽大的袖口滑落一截,露出瘦得伶仃的手腕。“夫人说笑了。
”阮青芜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声音是惯有的低柔温顺,像没有波澜的死水,“侯爷去祭拜苏姑娘,是应有之义。
妾身身子不适,留在府中静养正好。”“应有之义?”秦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夸张地用帕子掩住嘴,眼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阮姨娘倒是贤惠大度得很!
可我怎么听说,前几日侯爷去南山别苑,连你咳血晕倒都不曾回来看一眼?啧啧,
这‘应有之义’,可真是比咱们这些正头娘子的脸面还值钱呐!
”她身后的一个穿着桃红撒金褙子的妇人立刻接口,声音又尖又细:“可不是嘛!
侯爷待那位苏姑娘,那可是天地可鉴的痴心!别说忌日祭扫雷打不动,就是平日里,
那别苑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按着苏姑娘生前的喜好精心置办的?连咱们侯夫人屋里,
都未必有那份体面!”她说着,眼神轻蔑地扫过阮青芜身上那件半旧的袄子,“哪像某些人,
空顶着个名头,连侯爷的衣角都摸不着几回,学得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就是就是,”另一个妇人摇着团扇,掩口笑道,“要我说啊,这当替身的,
也得有自知之明。真以为点颗一模一样的痣,就真能变成明月了?麻雀飞上枝头,
它也变不了凤凰!侯爷心里头那轮月亮啊,早就沉了,再像的影子,也照不亮活人的路咯!
”刻薄的言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阮青芜低垂着头,
宽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得她体无完肤。“几位夫人,
”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卑微的笑意,
眼下的朱砂痣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愈发刺眼,“外头风雪大,仔细着凉。
妾身还要去小厨房看看药,就先告退了。”她说着,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站住!”秦氏却猛地拔高了声音,
脸上的刻薄瞬间化为厉色,“本夫人让你走了吗?没规矩的东西!”阮青芜身形一僵,
被迫停下脚步。秦氏几步走到她面前,带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阮青芜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头来。冰冷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瞧瞧这颗痣,”秦氏凑近了,
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阮青芜眼下那颗精心描画的朱砂痣,“点得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可惜,画皮难画骨!苏清漪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的云彩!你阮青芜又是什么东西?
阴沟里的烂泥!也配学她?也配顶着她的样子在侯府招摇?”她猛地甩开阮青芜的下巴,
力道之大,让阮青芜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恶心样子!
”秦氏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侯爷吃你这套,本夫人可看得清清楚楚!
再敢在府里装模作样,顶着这张脸招摇,仔细我扒了你这层假皮!
”狠毒的威胁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阮青芜心上。她站稳身体,
下巴被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低下头,死死咬着下唇,
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她绕过这群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贵妇,
脚步虚浮地朝着通往后院的小径走去。身后,那尖锐刻薄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
紧紧追随着她,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清晰:“瞧瞧,这就受不了了?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上不得台面!”“还妄想跟死人争宠?
活该被侯爷当个玩意儿丢在一边!”“全京城谁不知道靖安侯府有个最下贱的替身?
哈哈哈哈……”风雪更大了,迷蒙了前方的路。阮青芜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
走得异常缓慢,也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脸上那颗朱砂痣,
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红得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耻辱烙印。3窗纸被寒风吹得呼啦作响,
像某种不安的躁动。阮青芜倚在暖阁的窗边,手里捏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
正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不甚明亮的天光,在一方素白的细棉布帕子上落针。她绣得极专注,
针脚细密而匀称,一朵含苞的素心腊梅已见雏形,清冷孤傲。“砰!
”暖阁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冷风夹着细碎的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
吹得炭盆里的火星都一阵乱跳。阮青芜手一抖,尖锐的针尖瞬间刺破了指尖,
一颗殷红的血珠迅速沁出,染红了帕子上那朵未完成的腊梅花蕊。她蹙了蹙眉,
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撞门进来的是侯夫人秦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姓钱。
此刻钱嬷嬷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倨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惶失措,连声音都劈了叉,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尖利:“阮……阮姨娘!出、出大事了!天塌了!
苏……苏家那位……苏清漪!她……她没死!她活着回来了!人……人就在前厅!
侯爷……侯爷已经过去了!”“啪嗒。”染了血的绣花针从阮青芜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
掉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清脆又微弱的声响。她含在口中的指尖忘了拿出来,
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门口惊慌失措的钱嬷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窗外的风声,炭火的噼啪声,甚至钱嬷嬷那粗重的喘息声,都消失了。只有那三个字,
像淬了冰的惊雷,
空茫一片的脑海里反复炸响——苏清漪……活着……回来了……指尖残留的刺痛感变得麻木。
那颗被她含在口中的血珠,带着淡淡的铁锈味,似乎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一路灼烧到冰冷的心底。钱嬷嬷见她毫无反应,只是失魂落魄地僵在那里,
脸上那点惊惶又添上了几分鄙夷和幸灾乐祸,声音更加尖利急促:“还愣着干什么?!
快收拾收拾!侯爷让阖府都过去!快去前厅!那位正主儿回来了,
你这赝品还杵在这儿碍什么眼!”最后那句“赝品”,像一把钝刀,
狠狠捅进了阮青芜的心脏。她猛地一颤,像被这恶毒的称呼从冰封中惊醒。
她缓缓地、缓缓地抽出了含在口中的手指。指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只留下一个微小的红点。她低头,看着地上那根沾了自己血迹的绣花针,
又看了看手中帕子上那朵被血染了花蕊的腊梅。血渍晕开,像一颗凝固的泪珠,
滴落在清冷的梅瓣上。前厅……苏清漪……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那名为“替身”的沉重枷锁,
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咔嚓”的碎裂声。她没有再看钱嬷嬷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只是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仿佛一具生锈的木偶被强行扯动了关节。
她甚至没有去整理自己半旧的衣衫,也没有再碰一下脸上的妆容,
包括那颗精心描画的朱砂痣。她就那样,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脚步初时还有些虚浮,但越走,却越显出一种异样的平稳。那挺直的背脊,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重新找回了支撑自己的力量。风雪似乎更大了,
呼啸着扑打在她身上,却再也无法让她瑟缩。4前厅里暖如三春,
上好的银丝炭在硕大的紫铜兽耳炉里无声燃烧,散发出松木的清香,
将门外凛冽的风雪彻底隔绝。然而厅内的空气,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显凝滞,
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靖安侯沈聿,就站在厅堂中央,离门口不过几步之遥。
他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
可那张往日里冷峻深沉、仿佛万事皆在掌控的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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