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发出黏腻滞重的声响,像陷在泥沼里徒劳地挣扎。
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雨刷器单调地左右摇摆,刚擦净一片模糊,新的雨水又迅速覆盖上来。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空调冷风混合着零食袋甜腻的气息,令人昏昏欲睡。
丈夫黄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蠕动的车流,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的儿子小言正为某个动漫叽叽喳喳争论不休,那声音渐渐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的眼皮沉重地垂落,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沉浮。朦胧中,一个影子清晰起来。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蓝布小褂,顶着一头柔软的、略显稀疏的黄发,正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眼睛大得出奇,黑葡萄似的,盛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对我咧着嘴笑,露出几颗细小的乳牙。
姨姨,他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奶气,你看见我妈妈了吗?我要找妈妈……
那纯真的笑容和眼神的依赖像一只无形的手,瞬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肺。
来,我想弯下腰,想伸出手臂,想将这个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紧紧抱在怀里想告诉他别怕。
2小云!丈夫黄兴的声音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这虚幻而温暖的薄纱。
我一个激灵,骤然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乱撞。
刚才那孩子清澈的眼神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带来一种莫名的酸楚。帮我拿瓶矿泉水。
黄兴的声音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我有些恍惚地从车门边的储物格里摸出水瓶递过去。
冰凉的塑料瓶身触到指尖,带来一丝现实的清醒。
黄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
就在这时,车流终于缓缓移动,汇入前方隧道幽深如巨兽咽喉的入口。
隧道内壁粗糙,顶灯排列成行,投下昏黄朦胧的光带,反而衬得周围阴影更加浓重。
不知何故,竟有两道被醒目的橙色锥桶和简易挡板死死封住,只留下最外侧一条狭窄的通道。
像一条奄奄一息的巨蟒,拖着沉重的身躯,在这唯一的通道里缓慢地,令人窒息的向前挪动。
擎低沉的轰鸣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形成一种沉闷的、永无止境般的背景噪音。
复的声响和明灭交替的灯光催眠下,我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模糊、稀薄,像沉入一片温暖深水。
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宽敞的柏油路旁阳光慷慨地洒下,空气里弥漫着春日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路旁高大的梧桐刚抽出嫩绿的新叶,生机勃勃。
前方,一座巍峨古朴的校门矗立着,门楣上镌刻着几个遒劲的大字。
风吹得微微鼓起,上面一行白色大字清晰得灼眼:热烈欢送中国第一代飞行学员沈崇诲!
三个年轻的身影从校门内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正朝着横幅的方向。
的深蓝色学生制服,帽檐下是飞扬的青春脸庞,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春天的阳光。
么,手臂挥舞着,笑声爽朗而毫无顾忌,带着一种即将振翅高飞的锐气和初生牛犊般的无畏。
崇诲兄,此去航校,定要飞个痛快!
那还用说!让那些在天上耀武扬威的铁鸟看看,咱们中国人的骨头有多硬!
等咱们学成归来,看谁还敢在咱们的领空撒野!
那笑声,那话语里滚烫的豪情,像无形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耳膜和心脏。
我走过去,想看清楚他们的脸庞。他们却从我身体穿过,我猛地回头。
眼前铺天盖地的春日暖阳和浓绿骤然褪去!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灰白。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时,前方出现了一堵低矮的、由黄泥工夯筑而成的残墙。
4一个年轻的女子背靠着土墙,侧对着我。
她穿着蓝灰色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裤,头发穿得很短,露出清秀却异常坚毅的侧脸。
她微微仰着头,望向那片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天空。
嘴角,竟然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她在笑。
那笑容如此平静,如此纯粹,仿佛穿透了所有的苦难和恐惧,直抵某种永恒的安宁。
阳光?不,这灰白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阳光。但那笑容本身,却像一道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
之气息的孔洞,贯穿了她单薄的胸膛!殷红的液体迅速洇开,染红了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
她的身体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力微微后仰,撞击在冰冷的土墙上。
有丝毫改变!仿佛那致命的子弹击穿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雕像。
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凝固在这片灰白世界里,凝固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视死如归。
啊——!
和那凝固的笑容,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脑海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5怎么了?黄兴被我的惊叫吓了一跳,迅速瞥了我一眼,带着探询。没……没什么,
我声音发颤,手指冰凉,慌乱地摸索着脚下掉落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仰头灌下几口冰水。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那股翻腾的寒意和惊悸。
声地亮起,一条《人民日报》的推送信息标题跳入眼帘:他们在笑,可我眼睛里进沙子了
。内容大致:今天是清明节,我们格外想念他们。
们用 AI 技术重现抗日英烈拍下照片的瞬间这是赵一曼和儿子唯一的合影1930 年,
因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赵一曼只能将儿子送到亲戚家中寄养临别前,
她与儿子拍了一张照片1936 年,
31 岁她给儿子留下一封遗书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这是成本华被日军杀害前的照片1938 年,
日军侵占安徽和县成本华在战斗中被俘照片里她含笑抱胸,视死如归牺牲时,
年仅 24 岁这是清华大学学生沈崇诲和同学的合影后来,
他成为中国第一代战斗机飞行员1937 年,沈崇诲驾机返航时发现大批敌舰此时,
以返回基地沈崇诲从两千米高空极速冲下与日本军舰同归于尽年仅 27 岁……呼……
黄兴长舒一口气,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重。
总算出来了!这破路,前面修路围挡,就只留一条车道!
驶出了漫长的隧道口,天光重新涌入,虽然依旧阴沉,却让刚才那压抑憋闷的感觉为之一松。
,细雨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细密如织,将远处的山峦和田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水汽中。
路旁的缓坡上,一行披着白色塑料雨衣的人影正顶着雨,沿着蜿蜒泥泞的小路向山上走去。
他们手里似乎挑着、担着什么东西,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着或挂着一束束长长的,在风雨中微微飘动的白纸幡,远远望去像一片沉默摇曳的白色丛林。
爸爸,小言趴在车窗边,小脸紧贴着冰凉的玻璃,好奇地指着那些上山的人影和坟茔,
他们『拜山』是怎么拜的呀?就是.....给那些土包包鞠躬吗?
他出生在东莞,长在东莞,清明祭祖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名词。
我想起小时候扫墓的情景,想着想着,加上汽车空调的冷风柔柔吹送,浓浓的困意袭击而来。
6低矮的四合院,青砖灰瓦被雨水洗得发亮。
堂屋门口,堂哥阿健正在数着红鞭炮,边数边塞进一个竹编的箩筐里。
堂姐阿萍则麻利地将一沓沓黄色的纸钱折成元宝形状,装进麻袋里。
小云!你家准备好了没?磨蹭啥呢?准备出发了!
阿健嗓门洪亮地朝我们家屋子方向喊着,带着点催促的笑意。好了好了!催命鬼似的!
姐姐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和妹妹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白色塑料袋。
隔着薄薄的塑料,能看到里面是我们最爱喝的包装饮料。就你们最忙!
阿健笑着数落一句,自己扛起最沉的锄头和箩筐。
爸和伯伯们便走出了院门,沿着湿滑的田埂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后那座名为狮子山
的山走去。脚下的黄泥粘稠湿滑,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层层叠叠,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坟茔,像一个个沉默的句号,散落在长满野草和灌木的山坡上。
爷爷的坟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是整片坟茔里最大的一座。
坟的右侧,一棵高大的马尾松笔直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遒劲的枝子如同铁铸。
的小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像极了一张天然的大案台。
7嗬!这草长得,吃了增长素了?
理着爷爷坟头长格外茂盛的杂草,嘴里呼哧带喘,每年都是爷爷这儿的草最旺!邪门了!
瞎说什么!
怪地打断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摆放供品——一条油亮亮的五花肉,三个饭团子,装在盆子里,
摆在墓前一块石板上。
这时,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子、头发花白稀疏的老汉,慢悠悠地从旁边一座坟前踱了过来。
种近乎敬畏的神色,咂了咂嘴:啧啧,你们家老爷子这地方……了不得啊!『右手握笔』,
平整整,多像一张大案台!这风水,旺文曲!后人里肯定要出大秀才,说不定还能当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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