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一颗永远不熟的猕猴桃。这个比喻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突然闯入脑海,从此挥之不去。
那年他四十二岁,刚结束第六段婚姻,
而我在客厅里对着新出现的陌生女人脱口而出:“你是新来的妈妈吧?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女人涂着玫红色口红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皮“啪”地断在地上。父亲从厨房探出头来,
围裙上沾着酱油渍——他这辈子第一次下厨,为了这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人。“小满,
这是你陈阿姨。”父亲搓着手说,眼睛却盯着女人手里的苹果,“我们上周领证了。
”我数了数,这是第六个。如果把那些没领证的同居对象也算上,
我家玄关的拖鞋可以开杂货铺了。陈阿姨把苹果递给我,指甲上镶着水钻,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某种警示信号。“谢谢.....六妈。”我接过苹果,
心想这次这个能坚持多久。上一位五妈只待了七个月,
离开时带走了微波炉和我的毕业相册——她说那是她花钱买的。事实上那相册是班主任送的,
微波炉是我用第一份工资给家里换的。小镇的黄昏总是来得突然。我嚼着那个过于甜的苹果,
看父亲在阳台上给新妻子披外套。六妈笑得眼角泛起皱纹,
这个表情我很熟悉——每个女人刚来时都这样笑,仿佛捡到了宝。
等她们发现宝盒里装的是发霉的猕猴桃时,已经太晚了。“爸,你为什么总结婚?
”晚饭后我终于问出口。六妈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啦像在掩饰什么。父亲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他稀疏的头顶盘旋:“还不是为了给你找个妈。”这个回答我听了六遍。
第一次问出口时的我才八岁,哭着要亲生母亲,
他带回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十五岁我痛经到晕厥,他娶了诊所的护士;上大学那年,
他说“没女人管着,家里都不像家”,于是四妈搬了进来。现在我已经工作两年,
他还在用我当借口。“如果真是为我,”我盯着烟灰缸里积攒的烟蒂,
“能不能让我先见见再决定谁当我妈?”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六妈小跑过来拍他的背。
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有点眼熟——哦,是五妈戴过的那只。父亲缓过气后,
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愤怒的眼神看我:“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生个弟弟!
等你以后嫁人挨打了......”“就有人保护我了?”我接上这句听过无数次的台词,
“那弟弟的人生呢?他就没有老婆要打吗?”厨房的水声停了。六妈擦着手走出来,
水钻指甲在吊灯下反着光:“老林,洗衣机怎么不脱水了?”看,
婚姻的本质就是这样的转场——从哲学讨论到洗衣机故障只需要三秒钟。
父亲如蒙大赦般窜向阳台,留下我和六妈面面相觑。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爸说你会后空翻?
”“什么?”“上周介绍人问他为什么急着再婚,他说女儿缺母爱,
还会表演才艺......”六妈的眼神飘向客厅角落的瑜伽垫,
“说你能连着翻十几个跟头。”我差点把苹果核吞下去。父亲年轻时在杂技团干过临时工,
显然把吹牛的技艺学了个十成。
这个发现让我突然理解了他所有婚姻的真相——不是猕猴桃不熟,是它根本就是塑料做的。
周末家庭聚会时,五个妹妹陆续到来。二妹染了蓝头发,
四妹校服上沾着可疑的颜料;五妹抱着一摞考研资料;六妹......六妹直接踹开了门。
“老林!我电动车被你上次那个小老婆的弟弟骑走了!”六妹把书包砸在沙发上,
惊醒了打盹的猫。父亲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握着锅铲:“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怎么跟女儿说话呢!”六个声音同时响起。连最乖巧的五妹都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饭桌上,
父亲第无数次感叹:“要是你们当中有个男孩......”“男孩就能随便尿床到十岁?
”四妹往嘴里塞着红烧肉,“我们班王小明还在教室后面撒尿呢,老师说‘男孩子发育晚’。
”“男孩就能偷看女生洗澡?”三妹的女朋友突然开口,
“我高中室友的弟弟......”“男孩就能不工作啃老?”五妹翻着考研真题,
“您同事张叔叔的儿子......”父亲的脸涨成猪肝色。六妈试图打圆场,
夹了块鱼给他:“老林也是关心你们.....”“关心我们怎么不记得二姐花生过敏?
”六妹突然摔了筷子,“这盘宫保鸡丁里的花生会要她的命!”餐厅陷入死寂。
二妹的蓝发在吊灯下像一簇冷焰,她慢慢从包里掏出肾上腺素笔放在桌上:“没事,
我习惯了。”父亲张了张嘴,
目光扫过六个女儿的脸——早恋的、同性恋的、叛逆的、不婚的、暴脾气的,
还有我这个看透一切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扒拉着饭里的花生米,一颗一颗挑出来。
那天晚上,我听见主卧传来争吵。六妈尖细的声音穿透薄墙:“你根本没说过有六个女儿!
介绍人说你就一个待嫁的闺女!”“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嘛.....”父亲的声音黏糊糊的,
像变质的水果糖。“不晚?她们最大的都二十六了!最小的也高中了!用得着我当后妈?
”衣柜门被摔得震天响。我轻手轻脚退回自己房间,发现二妹正坐在我床上涂指甲油,
颜色和六妈的一模一样。“赌一百块,这次撑不过半年。”她对着指甲吹气。“我赌三个月。
”三妹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我藏的威士忌,“七妈会是同性恋。
”我们碰杯的声音惊动了隔壁的五妹。她抱着枕头加入我们,
眼镜片上反射着手机蓝光:“刚查了《继承法》,如果他再婚期间猝死,
现任妻子能分走我们一半祖宅。”“要不要现在气死他?”六妹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手里攥着父亲珍藏的茅台。凌晨三点,我们六个挤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那样。
只不过现在盖着的不再是印有卡通图案的棉被,而是法律、酒精和反叛精神编织的网。
父亲第六次婚姻的战火在隔壁燃烧,而我们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分割废墟。三个月后,
六妈果然带着微波炉离开了。这次是我新买的智能款,能手机控制的那种。
父亲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着六个女儿联名签署的“婚姻建议书”——第一条写着:“再婚前请先熟成真正的成年人”。
他抬头看我,眼白混浊得像隔夜猕猴桃汁:“小满,
爸爸这次真的.....”“是为了给我找个妈?”我把第七份相亲资料拍在茶几上,
“这位阿姨有个儿子,刚出狱,特别符合您对男性的所有幻想。”父亲的手抖了一下。窗外,
二妹正在教六妹骑摩托车,
友在院子里种玫瑰;四妹用喷漆在围墙上画巨型中指;五妹坐在藤椅上看《女性主义理论》。
六个女儿,六种人生,没有一种在他的剧本里。那颗塑料猕猴桃终于开始腐烂了。
而我们在它的阴影下,早已长成带刺的灌木,开花时能扎穿所有虚妄的父权童话。
我是在一个梅雨天知道全部真相的。那天父亲第七次离婚的调解书刚送到家,
我撑着伞去巷口便利店买烟。老板娘突然叫住我:“小满,你妈上电视了!”屏幕上,
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剪彩,身后横幅写着“林氏集团新园区奠基仪式”。
主持人介绍她是“商界铁娘子林佩珊,白手起家的创业典范”。雨伞“啪”地掉在地上。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我书柜最底层藏着张泛黄照片,十八岁的父亲穿着不合身西装,
旁边站着的就是她。“你妈现在可了不得。”老板娘把遥控器按得啪啪响,
“听说身家几十个亿,去年还嫁了个剑桥教授......”便利店玻璃映出我的倒影,
二十六岁的我和电视里的女人有七分像,特别是左眼下方那颗泪痣。
白为什么每个后妈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敌意——她们在我脸上看到了丈夫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
回到家时,父亲正把第七任妻子的拖鞋扔进垃圾桶。见我浑身湿透,他下意识要拿毛巾,
手伸到半空又缩回去——自从我们六个女儿接管了这个家,他连当父亲的本能都在退化。
“电视上那个......”我拧着衣角的水。父亲的后背明显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
手里还攥着那只玫红色拖鞋——六妈的品味总是这么鲜艳。“她给你留了信托基金。
”父亲突然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等你三十岁就能取出来。”窗外的雨更大了,
砸在铁皮屋檐上像无数个小鼓。我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过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里面只有张瑞士银行的卡片。原来那不是诈骗。“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秘书找过我......在你高考那年。”父亲用拖鞋挠了挠后背,
“说要是你敢报考金融专业,就停掉基金。”我突然笑出声。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
竟比朝夕相处的父亲更了解我——我确实差点报了金融系,
最后被二妹用“学经济会被男人剥削”的歪理劝住了。父亲误把我的笑当作嘲讽,
急急补充道:“我可没要她的钱!这二十多年......”“你只是把对有钱人的恨,
都发泄在结婚证上了。”我打断他,从手机调出刚搜到的新闻递过去,
“看看你初恋情人现在的丈夫。”屏幕上,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弹钢琴,
简介写着“著名人类学家,剑桥性别研究系主任”。父亲盯着看了很久,
突然冒出一句:“这男的肯定打不过老子。”这就是我父亲的思维方式。
当发现情敌在精神层面碾压自己时,他永远要比拼原始武力值。
可惜他现在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去年体检查出的风湿病正在吞噬他的关节。
“她为什么生下我?”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问起母亲。父亲摸出根烟,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
烟雾中他的轮廓变得模糊:“那年她爸查出肝癌,说死前想见外孙。”我怔住了。
所有关于身世的想象里,
从没出现过这种可能——我的出生竟是为了成全某个将死之人的心愿。
“后来老头多活了八年。”父亲嗤笑一声,“够他培养女儿当上华尔街精英,
再把我踹回贫民窟。”雨声中,我数着父亲吐出的烟圈。
八、九、十......正好对应我被送去寄养家庭的次数。每次他新婚,
我就会“暂时”离开,直到婚姻破裂再被接回。像件不合时宜的家具,
总在储物间和客厅之间往返。“她来看过我吗?”父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他起身从五斗柜最底层掏出个铁盒,倒出一叠泛黄的快递单:“每月都寄东西,老子全烧了。
”那些单据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早教机”“公主裙”“进口奶粉”的字样。
最早一张日期停在我五岁那年——正是父亲第一次结婚的时间。“后来为什么不寄了?
”“老子娶了老婆!”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像是终于找到正当理由,
“正经人家谁要前女友的东西?”我捡起最上面那张单据,收件人写的是“林小满”,
而寄件人那栏被烟头烫了个洞。透过焦黑的边缘,
隐约能看出“林”字后面跟着个“P”开头的英文名——佩珊。当晚我做了个梦。
梦见十八岁的父亲站在产房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欠费单。而病房里的少女正在接跨国电话,
她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孩子留下,你明天必须回美国。
”醒来时发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陌生号码。回拨过去,
对方自称是林氏集团的法务总监,说林女士希望“在下周三下午三点,
于君悦酒店顶层咖啡厅进行一场不超过二十分钟的会面”。“她有说为什么要见面吗?
”“林女士只交代要确认您是否有戴耳洞。”法务总监的声音像AI,
“以及是否还对芒果过敏。”我摸着自己光洁的耳垂——六个妹妹都知道,
我唯一一次严重过敏是五妹生日时误食芒果蛋糕。而这件事,绝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资料里。
挂掉电话,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林佩珊 生育”,
跳出的第一条新闻是五年前的专访。记者问这位女强人为何不要孩子,
她的回答被加粗标红:“我的第一个孩子教会我,不是所有子宫产物都配叫母亲。”窗外,
晨光正掠过父亲精心打理的盆栽——那些都是历任妻子留下的。他总说养植物比养人简单,
却从不承认自己连绿萝都能养死。就像他永远觉得,只要结婚证够多,
就能覆盖掉第一张出生证明上的耻辱。下周三很快到来。
我穿着二妹设计的铆钉皮衣走进酒店大堂,发现整个咖啡厅都被清场了。
穿旗袍的服务生引我入座时,手抖得茶盘咔咔响。她比电视上更瘦,
爱马仕丝巾下凸出的锁骨像两把弯刀。
我们之间的银质糖罐映出两张变形的脸——她的皱纹和我的钉环在曲面里奇异地融合。
“耳洞呢?”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怕疼。”我撒了谎。其实是因为十六岁那年,
父亲说打耳洞的女孩不正经。她微微点头,指甲在杯沿敲出脆响。
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圈浅色痕迹——新婚的剑桥教授显然没能覆盖某些更久远的印记。
“听说你父亲再婚七次?”“如果您是来嘲笑他的......”“我是来道歉的。
”她突然推过来一个天鹅绒盒子,“但不是对他。”盒子里是把黄铜钥匙,
标签写着“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保险箱No.1729”。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世界上最安全的私人保管库之一。“你五岁前的所有影像资料。”她抿了口红茶,
“还有我父亲的遗言录像——他临终前改了主意,希望你能继承部分家业。”我猛地抬头,
发现她正用和我如出一辙的姿势捏着茶杯——左手三根手指托底,小拇指微微翘起。
这个细节让我胸口发闷。“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上个月剑桥做了基因检测。
”她转动婚戒,“我有早期卵巢癌风险,而你是我唯一的......”“生物学样本?
”我替她补完,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塑料猕猴桃。原来我们都在扮演各种容器,
装盛着上一代人未完成的野心与遗憾。服务生过来添水时,我们同时说了“谢谢”。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像是被这个词烫伤了。临走时,她递给我张名片。
纯黑卡纸上只有烫金的“P.Lin”和一行数字。我随手塞进皮衣口袋,
铆钉把边缘划出细小的裂痕。回到家,父亲正在教六妹修摩托车——准确说是六妹在教他。
见我进门,他立刻举起沾满机油的手:“那个......她没为难你吧?
”我把钥匙抛给他。父亲接住时差点摔倒,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啥?
”“你初恋情人给的赎罪券。”我故意用他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够你再结七次婚。
”父亲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他低头研究钥匙,后脑勺的白发在阳光下像融化的雪。
我突然发现这个曾经英俊的男人,老得比同龄人快得多——十八岁到四十六岁,
他的人生被切割成七段婚姻和六个女儿,却没有一寸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晚上,
我在阁楼找到父亲珍藏的旧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本离婚证,每本都夹着前妻的照片。
最新那本里还多了张纸条,是六妈的字迹:“老林,其实我最喜欢你大女儿。
”箱底压着本泛黄的《育儿百科》,
y boy, always be a good father.”给我犯傻的男孩,
永远做个好父亲月光透过天窗照在那些字迹上,
我忽然理解了父亲所有荒唐婚姻的真相——他穷尽半生,不过是想向某个不告而别的人证明,
自己确实读完了这本书。而我和五个妹妹,既是他的失败证明,也是他唯一完成的家庭作业。
二妹的母亲叫赵金花,人如其名,泼辣得像朵带刺的玫瑰。父亲二十岁那年,
在纺织厂当临时工,赵金花是车间主任,比他大六岁,离过一次婚,说话嗓门大,
做事雷厉风行,厂里没人敢惹她。可父亲偏偏就招惹了。
听说他追她的方式极其老土——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厂里,把她的工位擦得锃亮,
再泡一杯浓茶放桌上。赵金花起初嫌他年纪小,不耐烦地挥手赶他:“小屁孩别在这儿碍事!
”可父亲死皮赖脸,硬是缠了她三个月。后来,赵金花怀孕了。父亲当时才二十岁,
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听说这事时吓得腿软,第一反应是跑。
可赵金花直接拎着擀面杖堵到他家门口,冷笑:“林建国,你要是敢跑,
我就把你第三条腿打断。”父亲没跑,但他也没娶她。赵金花不在乎,
她本来就没打算跟这个小自己六岁的毛头小子结婚。她只是冷冷地说:“孩子我生,
你爱认不认。”二妹出生后,父亲确实认了,但也仅此而已。他照样在外面花天酒地,
甚至趁着赵金花坐月子时,勾搭上了厂里新来的会计——也就是三妹的母亲。赵金花知道后,
直接抱着还没满月的二妹冲进厂里,当着全车间人的面,一巴掌扇得父亲踉跄两步,
然后冷笑:“林建国,你也就这点出息。”她没哭没闹,甚至没要抚养费,
只是丢下一句:“孩子跟我姓赵,你以后少来碍眼。”父亲确实很少去看二妹,
直到二妹十岁那年,赵金花再婚,嫁了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新丈夫不喜欢家里有个拖油瓶,
于是二妹被送回了父亲身边。那天,父亲蹲在门口抽烟,
看着这个和自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挠挠头说:“你……叫啥来着?
”二妹冷冷地回:“赵小漾。”父亲皱眉:“不行,得改姓林。”二妹嗤笑一声:“凭什么?
我妈说了,你这种男人不配当爹。”父亲被噎得说不出话,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那你以后……就住这儿吧。”二妹就这样成了我们家的一员。
她性格像极了她妈,泼辣、直接、不服就干。十六岁那年,她把染发剂调成亮蓝色,
故意在父亲带新女友回家时晃悠,吓得那女人以为家里进了不良少女,第二天就提了分手。
父亲气得跳脚,二妹却只是冷笑:“怎么,嫌我丢人?那你当初别生我啊。”后来,
二妹成了刺青师,手臂上纹着一朵带刺的玫瑰,底下是一行小字——“赵金花的女儿”。
父亲每次看到都皱眉,但从来不敢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二妹和她妈一样,
是他这辈子唯一不敢招惹的女人。三妹的母亲叫周淑芬,
是个戴黑框眼镜、做事一丝不苟的女人。她是纺织厂的会计,账本上的数字从不出错,
就连父亲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在她面前都得收敛几分。父亲追她的方式很直白——装可怜。
他天天跑财务室,愁眉苦脸地说自己工资算错了,周淑芬起初不耐烦,但架不住他死缠烂打,
最后竟真被他磨出了感情。他们在一起后,家里确实安稳了一阵子。
周淑芬把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给父亲列了张“婚姻开销表”,
详细记录了他每一任前妻的花销,警告他:“林建国,你要是再乱结婚,
我就让你连裤衩都赔光。”父亲那会儿是真怕她,连烟钱都要打报告申请。可好景不长,
父亲骨子里的暴脾气终究没压住。有天晚上,他喝醉了,因为周淑芬不肯给他钱买酒,
竟一巴掌扇了过去。周淑芬的眼镜碎了,鼻血顺着下巴滴在账本上,染红了一整页数字。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冷静地擦了擦血,抱起三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酒醒后后悔得要命,跪在财务室门口求她回来,周淑芬只回了他一句话:“林建国,
你这种人,不配有家。”三妹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性格安静,成绩优异,
是六个姐妹里最像“别人家孩子”的一个。可谁也没想到,她大学时带回家的不是男朋友,
而是一个短发女孩。周淑芬当场摔了茶杯,指着门怒吼:“滚出去!”三妹没吵,
只是平静地说:“妈,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是来告诉你的。”那天晚上,
三妹拖着行李箱敲开了我们家门。父亲愣了半天才认出她,
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老三?”三妹点点头,语气平淡:“我妈不要我了,
我能住这儿吗?”父亲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行……行吧。
”三妹就这样住了下来。她很少提母亲,只是偶尔深夜,
我会听见她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直到去年春节,周淑芬突然找上门,
手里拎着一盒三妹最爱吃的桂花糕。她站在门口,没进来,
只是轻声说:“妈错了……你能原谅我吗?”三妹没说话,转身进了屋。但第二天,
那盒桂花糕不见了。我知道,她收下了。因为有些原谅,不需要说出口。四妹和五妹的母亲,
我们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父亲叫她“阿丽”,但每次提起她,
语气里都带着一种轻蔑又畏惧的复杂。阿丽是夜场的舞女,画着浓妆,穿亮片短裙,
身上永远带着劣质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她和父亲认识的过程极其俗套——父亲喝醉了,
在夜场闹事,阿丽一脚踹翻了找茬的混混,顺手把父亲拖出了门。
后来父亲总吹嘘:“那女人,够辣!”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短到连结婚证都没来得及领。
半年后,阿丽消失了,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直到某个冬天的凌晨,
父亲被一阵激烈的砸门声惊醒。门外,阿丽裹着一件褪色的皮草大衣,
怀里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脚边还丢着一个破旧的行李袋。“林建国,你的种!
”她声音嘶哑,像是刚哭过,又像是喊了太久。父亲懵了,低头看着那两个皱巴巴的小脸,
结结巴巴地问:“双、双胞胎?”阿丽冷笑:“不然呢?你以为我骗你?
”她一把将孩子塞进父亲怀里,转身就要走。父亲慌了,一把拽住她:“你他妈什么意思?
丢给我就完事了?”阿丽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甲在父亲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不然呢?!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起来,“你以为我想生?你以为我想养?!我他妈连自己都活不明白,
你让我怎么养她们?!”她的声音在寒夜里格外刺耳,我躲在门后,吓得不敢出声。
父亲被吼得愣住,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至少留点钱。”阿丽笑了,笑得讽刺又凄凉。
她弯腰从行李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狠狠摔在父亲脸上。“够吗?啊?
够你养她们到十八岁吗?!”钞票散落一地,有几张被风吹到了我脚边。我蹲下身,
悄悄捡起一张。上面沾着口红印,还有一点干涸的血迹。阿丽走了,
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父亲抱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婴儿,站在门口,像个滑稽的雕像。
那一年,我九岁。从此,我多了两个妹妹。四妹和五妹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截然不同。
四妹从小就野,爬树打架样样在行,五妹则安静得像只猫,总是一个人看书。
她们从不问关于母亲的事,仿佛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未存在过。直到去年,
四妹在旧物箱底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阿丽站在夜场门口,没化妆,
素净的脸上带着疲惫的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给未来的你们。
”四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后默默塞回了箱底。五妹问:“不留着吗?
”四妹耸耸肩:“有什么好留的?她都不要我们。”可那天晚上,我听见四妹躲在被子里哭。
原来再倔强的孩子,也会想要一个答案。六妹的母亲,是父亲所有女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她叫苏婉,师范大学的学生,二十岁出头,穿素色连衣裙,黑发扎成马尾,
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父亲。那时的父亲已经三十多岁,
眼角有了细纹,身上还带着前几段婚姻的颓废气息。可苏婉看他的眼神,
就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她第一次来家里时,我正在厨房煮泡面。父亲搂着她的腰进门,
语气得意:“小满,这是你苏阿姨。”我头都没抬,“嗯”了一声。苏婉却走过来,
轻轻按住我的手:“泡面没营养,我给你煮碗面吧。”她的手很软,指尖带着淡淡的墨水香。
我没拒绝。那晚,她真的煮了一碗阳春面,还煎了个荷包蛋,金黄的蛋黄颤巍巍地铺在面上,
像个小太阳。父亲坐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后来,苏婉经常来。
她会在周末带书给我看,会帮我梳头发,会在我被后妈欺负时悄悄塞给我巧克力。有一次,
父亲喝醉了,扯着她的头发往卧室拖。我冲上去咬他的手臂,他吃痛松手,苏婉跌坐在地上,
裙摆沾了灰。我以为她会哭,会跑。可她只是平静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然后对我说:“小满,回房间去。”那晚之后,父亲收敛了很多。再后来,苏婉怀孕了。
父亲的第一反应是烦躁:“打掉!老子养不起!”苏婉没说话,只是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
眼神温柔得像一潭水。第二天,她消失了。父亲找过她,但一无所获。直到六妹五岁那年,
苏婉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她瘦了很多,素白的裙子洗得发黄,怀里抱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她叫林小雨。”苏婉的声音很轻,“你的女儿。”父亲愣在原地,
半晌才问:“……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苏婉笑了笑,
那笑容让我想起她第一次给我煮的面——温暖,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我快死了。”她说,
“肺癌。”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六妹躲在苏婉身后,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苏婉蹲下身,
轻轻理了理六妹的头发:“小雨,这是爸爸。”六妹抬头,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父亲的眼眶红了。苏婉走的那天,下着小雨。她拉着我的手,
气息微弱:“小满……帮我照顾小雨,好吗?”我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苏婉笑了,
眼睛弯成月牙,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像我妹妹。
”她轻声说,“所以……我才留下来的。”原来如此。原来她爱的从来不是父亲,
而是那个破碎家庭里,无人疼爱的我。六妹现在十六岁,长得越来越像苏婉。
她总爱问我:“姐姐,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摸摸她的头:“她啊……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六妹就笑,眼睛弯成月牙。而父亲,再也没有带女人回来过。二妹生产那天,下着暴雨。
医院的走廊又冷又长,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酸。二妹的惨叫从产房里一阵阵传出来,
像刀子似的往人耳朵里扎。父亲蹲在墙角抽烟,烟灰簌簌地落在地上,
被护士骂了三回也不敢还嘴。“爸,”我突然开口,“”你说赵金花会来吗?
”父亲的手抖了一下,烟灰烫到了手指。他抬头看我,眼睛里全是血丝:“”她说了,
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产房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探出头:“”家属!产妇大出血,
需要签字!”父亲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手里的烟掉在地上。我一把抓过同意书,
签完才想起问:“”她男朋友呢?”护士冷笑:“”早跑了,连住院费都没交。”凌晨三点,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孩,皱巴巴的一团,哭声却响亮得很。二妹被推出来时,
整张脸白得像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咬得全是血印子。
“姐.....”她虚弱地叫我,“”给我看看孩子。”我把那个小包裹递过去,
二妹的手指抖得厉害,差点没抱住。她盯着婴儿看了很久,
突然笑了:“”长得真像那个王八蛋。”父亲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要喝红糖水不?”二妹抬头看他,
眼神陌生又复杂:“”爸,你还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你说过什么吗?”父亲愣住了。
“你说,”二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要是敢未婚先孕,我就打断你的腿'。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在滴滴地响。父亲突然转身往外走,
背影佝偻得像老了十岁。过了一个小时,他拎着保温桶回来,里面是滚烫的红糖水,
还有六个煮得发黑的鸡蛋。“趁热吃。”他低着头,不敢看二妹的眼睛。二妹没说话,
接过碗喝了一口,突然就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红糖水里,她哭得浑身发抖,
却死死抱着孩子不撒手。父亲站在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外孙女的胎发。
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病房门口多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万块钱,
还有一张字条:孩子的奶粉钱。字迹潦草得像是匆忙写下的,
但那个“赵”字的最后一笔,还是带着当年扇父亲耳光时的狠劲。二妹看着字条,
突然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知道她在哭,但没拆穿。有些爱,说不出口,却一直都在。
派出所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父亲坐在长椅上,嘴角还挂着血痂,
右手腕上铐着半只手铐——另外半边挂在暖气片上。警察说这是怕他再发疯。“林小满是吧?
”值班民警推过来一份文件,“签个字,把人领回去。”我低头看调解书,
上面写着"寻衅滋事"。抬头问:“他打谁了?”“张麻子,”民警点了根烟,
“牙打掉两颗,鼻梁骨骨折。”我转头看父亲。他梗着脖子,眼睛盯着墙角,
像个不服输的少年。回家的路上,雨刚停,地上全是水洼。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在前头,
突然说:“张麻子说暖暖是野种,说我的小漾不懂得洁身自好……”暖暖是二妹女儿的名字。
我没接话。父亲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下去:“老子当年是混蛋,但轮不到外人说我闺女!
”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发颤,后脑勺的白头发被路灯照得发亮。快到家时,
远远看见二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她瘦得厉害,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怀里的暖暖却裹得严严实实。“......回来了?”二妹嗓子还哑着。
父亲突然加快脚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时,往盼盼襁褓里塞了个东西。等我们进屋,
二妹掏出来看——是派岀所赔给张麻子的医药费,皱巴巴的一沓,沾着血和雨水。
二妹站在屋檐下很久没动。怀里的暖暖突然哭起来,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眼泪就掉在了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原来混蛋也会当英雄,只要有人值得他保护。
父亲第五次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刚蒙蒙亮。他揉着发青的嘴角,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
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燃,烟雾里他忽然问我:“小满,
你咋还不谈对象?”我正给他拧开矿泉水瓶盖,闻言差点把水洒了:“怎么,
急着把我这个'滞销品'处理出去?”“放屁!”父亲猛地咳嗽起来,烟灰抖了一裤子,
“老子是怕......”他忽然卡壳了,浑浊的眼睛盯着早餐摊升腾的热气。
我知道他怕什么。二妹的暖暖已经会叫外公了,三妹和女朋友开了家咖啡店,
四妹的涂鸦上了杂志,五妹保送了研究生,
妹在重点高中当升旗手——可街坊邻居只记得“林家那个未婚先孕的”“那个喜欢女人的”,
以及“老林教出来的好女儿”。“爸,”我递给他一个肉包子,“你记不记得我八岁那年,
你带我去游乐园?”父亲咬包子的动作顿住了。油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
他慌慌张张在裤子上蹭了蹭:“......有这回事?”“你让我坐旋转木马,
”我帮他擦手,“自己去玩云霄飞车,结果下来就吐了。”父亲突然笑起来,
缺了颗牙的牙龈露在外面:“放屁!老子会吐?明明是......”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眼眶突然红了。我知道他想起来了。那天是我们唯一一次"家庭出游",
第二天他就和周淑芬离了婚,三妹被带走了。“我不结婚,
”我把派出所的罚款单折成纸飞机,“是因为我看过太多婚姻的样子。
”纸飞机歪歪斜斜栽进垃圾桶,“但我不后悔当你的女儿。”父亲猛地站起来,
塑料凳子哐当倒地。他背对着我,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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