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河水是孩子们的欢场。
七岁的花花牵着三岁的椿椿，跟着村里一群孩子奔向河滩。
椿椿身上的花布小褂是花花幼时的旧衣，经过奶奶无数次的缝补，又由姐姐花花的巧手改小，终于穿在了妹妹身上。
此刻，那件小花褂浸饱了河水，紧贴在椿椿瘦小的脊背上，随着她跌跌撞撞的步子，绽开一片湿漉漉的花。
花花正弯腰在浅水处摸索，指尖忽然触到一块光滑的圆石，她惊喜地捞起来，想给妹妹看。
岸上却传来王婶那熟悉的、尖刻的声音：“哟，椿椿，你这身花皮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
补丁摞补丁，烂得都透风喽！”
王婶端着洗衣盆站在高处，嘴角撇着，目光像针一样刺向椿椿那身湿透的旧衣。
椿椿还不懂羞辱为何物，只是被那尖利的嗓音吓得呆住了，茫然地停下脚步，小手攥紧了衣角。
花花却像被火燎了一下，猛地首起身。
她看见王婶身后那几个常欺负她们的村里孩子，正指着椿椿的花褂子，挤眉弄眼地嗤笑。
花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几步冲上岸，一把将懵懂的妹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替椿椿挡住那些无形的针芒。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屈辱和愤怒一起咽下喉咙，只感到河水带来的那点清凉早己被岸上的烈日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灼烧着皮肤。
姐妹俩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椿椿似乎终于觉出空气里的沉重，小手紧紧攥着花花的衣角。
推开院门，爷爷正坐在小凳上收拾他的药箱。
椿椿像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雀儿，扑过去指着自己湿透的花褂子，细声细气地告状：“爷爷，王婶婶说椿椿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叫花。”
爷爷布满青筋的手停住了，他抬眼望了望花花那强忍泪水的倔强小脸，又看了看懵懂的椿椿。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放下手里的草药，将椿椿拉到膝前，枯瘦的手指抚过小褂上最显眼的那块补丁，脸上竟慢慢挤出一点温和的笑意：“王婶婶眼花了。
我们椿椿这衣裳，是顶顶新的花布做的呢！
你看这花，开得多鲜亮，只有我们椿椿穿上才配！”
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那补丁的边缘，仿佛在擦拭一件珍宝的尘埃，“爷爷明天就去镇上，给我们椿椿扯块新的，比天上的云霞还漂亮。”
椿椿仰着小脸，被爷爷笃定的语气和笑容点亮了，破涕为笑，小手指着衣襟上的碎花：“新花花！
椿椿的新衣裳！”
花花站在旁边，看着爷爷努力撑起的笑脸，听着那温暖却虚弱的谎言，喉咙堵得更厉害了。
她转过身，默默拿起那件湿漉漉的花褂子，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砸在尘土里，无声无息。
花花看着那衣服在风中轻轻晃动，补的地方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望着她——爷爷的谎言如同薄纱，轻轻一戳，便会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贫瘠底色。
这份窘迫，是河水也洗刷不掉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她幼小的心上。
夜己深，油灯如豆。
爷爷的鼾声和椿椿均匀的呼吸从里屋传来。
花花却独自蜷在灶间角落的小板凳上，膝上摊着那件白天饱受羞辱的花布小褂。
奶奶的针线筐放在脚边。
她捻起一根细针，凑近昏黄的灯火，小心翼翼地穿上线。
油灯的光焰摇曳不定，把她低头劳作的小小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单薄而执拗。
她找到小褂腋下被水泡得几乎脱线的地方，针尖探进布丝，开始笨拙地缝补。
白日里王婶那刀子般的话语、孩子们刺耳的哄笑、爷爷强装笑容的皱纹，还有椿椿那双懵懂又信赖的眼睛……所有画面都翻腾着涌上来。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忍不住，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啪嗒”一声，正正砸在刚刚缝了一针的地方，迅速在粗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痕，像一朵骤然萎谢的花。
花花慌忙用手背去擦，生怕泪水弄脏了布料。
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不敢出声，只是拼命咬住嘴唇，压抑着抽噎，肩膀在寂静里无声地抖动。
昏黄的灯火映着她脸上蜿蜒的泪痕，把泪珠照得如同碎金。
她倔强地抿紧嘴，针线却未停——每一针都笨拙而沉重，仿佛在缝合一件千疮百孔的铠甲，去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名为贫穷的寒风。
第二天清晨，那件花布小褂又晾在了院中的绳子上。
它被花花彻夜的手工所修补，在微凉的晨风里轻轻晃动。
河水洗净了昨日的泥污，阳光穿过布丝间细密的针脚，照亮了那些新新旧旧的补丁。
它们层层叠叠，宛如河滩上沉默的卵石，记录着冲刷与磨砺的痕迹。
爷爷的药箱敞开着盖，搁在门槛边，散发出悠长而微苦的草木气息；奶奶的灶膛里，柴火正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将暖意烘烤进清冷的空气里。
花花拉着刚睡醒、揉着眼睛的椿椿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件在晨光中轻轻摇摆的衣裳。
它洗得发白，缀满补丁，却干干净净，承载着一个姐姐在深夜里无声坠落的泪珠和不肯认输的温柔。
河水奔流不息，它慷慨地濯洗去尘世的污浊，慷慨地馈赠游鱼与光滑的卵石。
可它那无情的流淌，也冲刷着河岸，带走泥沙，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伤痕——如同生活本身，馈赠与伤痕总是并肩而行。
那件缀满补丁的花衣裳在风里飘摇，像一面倔强的旗，宣示着贫瘠土地上生命不息的柔韧。
阳光公平地洒落，照亮爷爷药箱里陈年的药材，照亮奶奶灶膛中跃动的火苗，也照亮那件花衣上每一道细密的针脚——那针脚缝进去的，是暗夜的泪，是无声的诺言，是风浪里唯一能紧握的舵。
药箱收容着病痛与隐伤，灶火升腾起温饱与暖意；这一方小小的灶台与药箱之间，便是她们在无尽漂泊中锚定灵魂的、风雨不侵的全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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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件小花褂浸饱了河水，紧贴在椿椿瘦小的脊背上，随着她跌跌撞撞的步子，绽开一片湿漉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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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却传来王婶那熟悉的、尖刻的声音：“哟，椿椿，你这身花皮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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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端着洗衣盆站在高处，嘴角撇着，目光像针一样刺向椿椿那身湿透的旧衣。
椿椿还不懂羞辱为何物，只是被那尖利的嗓音吓得呆住了，茫然地停下脚步，小手攥紧了衣角。
花花却像被火燎了一下，猛地首起身。
她看见王婶身后那几个常欺负她们的村里孩子，正指着椿椿的花褂子，挤眉弄眼地嗤笑。
花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几步冲上岸，一把将懵懂的妹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替椿椿挡住那些无形的针芒。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屈辱和愤怒一起咽下喉咙，只感到河水带来的那点清凉早己被岸上的烈日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灼烧着皮肤。
姐妹俩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椿椿似乎终于觉出空气里的沉重，小手紧紧攥着花花的衣角。
推开院门，爷爷正坐在小凳上收拾他的药箱。
椿椿像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雀儿，扑过去指着自己湿透的花褂子，细声细气地告状：“爷爷，王婶婶说椿椿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叫花。”
爷爷布满青筋的手停住了，他抬眼望了望花花那强忍泪水的倔强小脸，又看了看懵懂的椿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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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椿仰着小脸，被爷爷笃定的语气和笑容点亮了，破涕为笑，小手指着衣襟上的碎花：“新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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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站在旁边，看着爷爷努力撑起的笑脸，听着那温暖却虚弱的谎言，喉咙堵得更厉害了。
她转过身，默默拿起那件湿漉漉的花褂子，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砸在尘土里，无声无息。
花花看着那衣服在风中轻轻晃动，补的地方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望着她——爷爷的谎言如同薄纱，轻轻一戳，便会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贫瘠底色。
这份窘迫，是河水也洗刷不掉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她幼小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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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却独自蜷在灶间角落的小板凳上，膝上摊着那件白天饱受羞辱的花布小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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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拉着刚睡醒、揉着眼睛的椿椿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件在晨光中轻轻摇摆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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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奔流不息，它慷慨地濯洗去尘世的污浊，慷慨地馈赠游鱼与光滑的卵石。
可它那无情的流淌，也冲刷着河岸，带走泥沙，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伤痕——如同生活本身，馈赠与伤痕总是并肩而行。
那件缀满补丁的花衣裳在风里飘摇，像一面倔强的旗，宣示着贫瘠土地上生命不息的柔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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