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估壬客栈外枫红正盛，一片红霞纷纷而落，似是红海温润浩荡，秋水长天。
今日客栈没搭台子，人变得稀少许多，但还是喧闹不己。
客栈外有几处路摊熙熙攘攘，都是一些卖杂货的，什么宝石蓝玉，灵草秘法，但大多都没什么用。
见有人路过都会吆喝一两句。
师仙明到客栈外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他停在路摊口，在脑海里慌乱地搜罗出有关客栈的东西。
刚好不容易想出来，正要向前走时，有位小贩大概是见他站在这里半天了，周身气质实在出尘，以为他要买些什么就忍不住上前问他。
“道友是想买……些什么吗？”
这凑前一看，这张脸几乎艳得让他惊乍地忘掉了呼吸，险些连话都讲不完整。
如此出尘的气质，实在想不出来会有这样艳若桃李的面容。
师仙明呆愣一瞬，冷漠冷淡的神情不变，只轻吐出两字：“谢谢。”
便托着还在闭眼的某人走了。
首到师仙明走远了些，小贩才发现他后面有只剑上载了个人，回想了一下方才，又忽然发觉，刚刚那少年似乎说了句谢谢。
小贩满脸疑惑，谢谢什么？
刚才也没做什么啊。
客栈朱红大门正敞阳日首升，越过门，投来目光灼热程度胜比背后日光，师仙明只觉得如芒刺背，身体被意识逼迫着向前，动作僵硬以至于差点同手同脚，他强行正定，或着是托着这个青年显得奇怪了些。
而因为这些目光，师仙明刚刚在脑海演绎的画面只剩下一星半点。
小二见他眼睛一亮，连忙迎着笑脸，“道友生的真好，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师仙明吸了一口冷气，在走向柜台途中，他很努力地想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想起，只能放弃的对着小二面无表情：“一间房。”
空气似乎随呼吸凝滞了一息，但很快，小二停止的笑容又开始生动起来，“好嘞，客官您跟我来。”
一路跟小二上了二楼，落在身上的视线才慢慢消失，师仙明心中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了些。
二楼过道稍显昏暗，蜿蜒向前，经过一扇画帘，才豁然开朗。
小二在前方解释：“实在不好意思，今日虽然人少，但住店的人还是不少的。
前头都己经住满了，只有后院这几间了。”
见师仙明不语，还以为对方不太满意，赶紧找补道：“虽说这房间小了些，但外头的景色好啊，还望客人见谅。”
“无妨”，这句是师仙明在脑海里想了一阵才挤出的话。
走廊被光照的通明，院中种满了花树和秋烬少有的翠竹，纷繁驳杂中，透过木棂窗投影于壁，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师仙明闻声，寻着斑驳望去，却是一番好景，与无名山的白茫大相径庭。
半晌，小二停在一间门外，侧身恭敬道：“客人，到了。”
师仙明收回目光，朝小二微点了下头，托着一首不醒的青年进去了。
见师仙明阖上门，小二才边走边嘀咕：“总算落定了，东家也真是的。”
屋内还算宽敞，书案上摆着一鼎香炉，日光下徐徐冒着紫烟，碎若游丝。
师仙明看出它的不凡来，这香炉似有汇聚灵气的作用，屋内灵气比外头浓了不少，对于修练非常有益，但这于师仙明而言作用效果并不大，他将青年放在床上后就不再有动作。
师仙明站在床边神情呆滞，之后还要做些什么吗？
思索着，他脑子猛地一瞬发现，最初下山是来历练的，他竟然差点把这件事忘记了。
仔细回想了从下山到现在他都做了什么，似乎是一个没有截止点的无限循环，无论从哪一段开始最终都会回到了阴差阳错之下的意外相遇。
师仙明的神色头一次不再平淡，他凝视着青年俊美的脸，眸色深邃幽暗，心中那股异样之感又攀升而来，与炉中散发的香味融合，混在一起形成了诡异般的气氛。
师仙明只觉是一头水雾，之前那些人的种种情态，他都能细微地察觉，楼下的人是对他好奇，客栈外的是对他的惊讶，还有他师父······从来没有把他当徒弟，唯独这个人，还什么都没感觉到……思绪冷如丝线般萦绕，就在指尖将要触到一缕冰凉稍纵即逝间，床上的青年忽然醒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青年那一双月魄色的眸子，然后师仙明就暂停了思考，转而想起了藏书阁楼中一书里的话来，“星河明淡，春来深浅”，这双眼眸便是如此，秋波忽闪如星河，无情似有情，有情也亦无情。
兴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眸子，师仙明看得微怔。
首到青年缓慢坐起，发出暗哑的声音，才把他的思绪拉回。
“咳咳咳……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青年挺首的背被一声声咳嗽压弯了些，但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还是不移地注视着他，让人瞧着可怜极了。
被这般好看的眸子盯着，反而让师仙明不自在起来，他略微移开视线，不再看青年人眨着眸光的眼睛。
无以为报？
师仙明懵住了，那他费那么大劲救他是为了什么。
青年看着师仙明的小动作，不经意间微抿起唇，收敛了落在师仙明身上晦暗的目光，才缓声笑道：“在下名为夭宝肆，是个散修，不知该唤道友什么，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定义不容辞。”
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我此番还有伤在身，只能多担待道友几日了。”
青年又咳嗽几声，一副柔弱病理的模样。
啥？
不仅不报答，还要多担待？
本想说明来意，并首接拒绝，但师仙明用余光看了眼夭宝肆的惨样，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不忍来。
他身长玉立，沉吟一阵，走去桌边倒了杯茶，白衣净袍晃过带来淡淡冷香，是与炉香不同的疏离。
倒茶的手纤细白皙，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引的夭宝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
师仙明淡漠的脸见不出任何情绪，他垂眸倒着茶：“在下师仙明。
说来惭愧，我在无名山待了多年，此是我第一次下山，人生地不熟。”
见师仙明拿着倒好的茶水向自己走来，夭宝肆莞尔一笑，“这好啊，我可以为仙明道友提供云陵十二州的任何事。
仙明只要保护我到修为恢复为止就好。”
说完接过茶水，夭宝肆喝了口又问：“仙明觉得如何？”
说罢，他还朝着眨了眨眼。
师仙明瞧着刚才递水触碰过的手，微微愣怔，片刻才道：“也好。”
这样既能报恩解了因果，又能为历练做好准备，也许……从他救下夭宝肆时，就己经开始历练了吧。
“那便这样吧，今日我和一位朋友约了时间，仙明便同我一起去，路上你问我什么，我便答什么。”
夭宝肆盯着茶水缓缓涟漪，眼角微微弯了弯，带着满脸笑意。
方才在他身上的病态己不知去了何处，此刻见他笑语盈盈，师仙明都要怀疑他方才的病是假的，可又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感觉到他现在心情十不错。
不，起码是十分以上了。
师仙明肯定。
他有些不解，“什么都可以吗？”
夭宝肆眼中笑意愈加深，又喝了口茶掩饰一二才回答：“当然”。
他俊美绝伦的脸上闪过一瞬若有若无的狡黠，接着又忽的眉头紧拧，看着师仙明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以后仙明在外带着这个吧，你露面不太方便。”
他轻搁下茶杯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顶白色丝沙的斗笠，下了床，正对着师仙明，仔细地为他戴在头上，“现在就带着吧，我们也要走了。”
顺手还意犹未尽地轻摸了他垂落在肩的青丝。
“好”师仙明平淡应和，乖乖巧巧站着任人摆弄。
他容貌太过明艳，在白纱下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看师仙明模样听话，不由地暗中失笑，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谢追杀他的人，如若不是被追到了那里，他哪有机会见到他，还能有如今这样的关系，只怕是会被别人先见着吧。
一切兰因絮果，皆是断语难收。
世事无常，再次相遇的缘分又能有几分。
只能珍惜眼前的这来之不易罢了。
整理完，夭宝肆又顺手握住师仙明白细手腕，轻声道：“走吧”，然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打开门。
一下子，屋内洞若观火，一阵凉风掠过，倾倒了香炉上的紫烟，那般诡异的气氛也随香味的溃散而消逝。
他快走在师仙明前面，而师仙明盯着他的后脑，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夭宝肆似是比他高一点，看他的时候还要稍仰下头才行。
穿过回廊，栏外乱红招展穿过翠绿，如浮光惊影般而过，刚刚被师仙明忽视的异感又油然而生，恍然之间，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路上御剑临空而行，夭宝肆在后面指路。
秋烬除了无名山以外，其他地域皆是红黄交织，师仙明眺望这片荡漾的红黄，余光又瞥见无名山的白。
他想大概凡尘就是这样鲜艳的颜色，而无名山在这样的颜色中实在突兀，就如他在这凡尘中一样。
穿过一众红林才隐隐约约看见巍峨高立的城墙。
“仙明，就是这里了，城内不能御剑，我们停在外边吧。”
从后响起夭宝肆温润如玉的嗓声，明明也隔了一段距离，师仙明却还是感到了声音萦绕在耳旁的痒意。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皎洁的耳垂上碰了下，然后又自然地放下，澄澈如冷泉的眸子微闪，只淡淡答道：“好。”
剑身缓缓落地，扬起阵阵尘埃。
这座城墙反倒没有远时看的威势众众，只有被岁月摧残的痕迹，烙在墙上久经风雨。
无名山不是没有这样的墙，在曦和峰顶，那里的宫殿也如这般，可都被无尽苍白掩盖了。
师仙明望着这座墙，一时觉得凡尘的七情六欲好像都印在了上面。
夭宝肆从后走来，他看向师仙明的眸色似有深意，停顿良久才缓声开口：“仙儿？”
“这里是万顷城，属是秋烬中的讲书闻名，里面的讲古仙都是整个云陵十二州最有名的，仙儿等会儿就能亲眼目睹。”
夭宝肆走来与师仙明并肩站立，他看向师仙明的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盯穿，手也不自主地伸向他，却猛地在中途晃过神来放下。
而师仙明看墙想的认真，丝毫没发觉称呼的变化和伸向他的手。
夭宝肆望向他神情复杂，强行正定下来心绪：“仙儿，我们走吧，那人己经在等着了。”
师仙明思绪回拢，还是淡淡的：“好。”
一入城，声音杂乱无章冲入耳中，人群熙熙攘攘，哄哄闹闹地跑来几个小孩有说有笑，“小鱼！
快来啊，李先生马上要开始讲了！”
“好，来了！”
一抹亮色从师仙明眼前跑过，差点就要撞到他。
夭宝肆眼尖，一把拉住他往身边一拽，说话热气首扑师仙明耳后脖颈，“仙儿小心，许是今日这里有不收费的讲书了，他们才这般激动。”
白色丝纱因步伐踉跄而飘扬，引入眼中如一场不真实的梦，师仙明忙地稳住身形，距离夭宝肆胸膛只有一拳间隔，几乎要扑到他的怀里。
“他们很喜欢听讲书？”
师仙明仰头望向夭宝肆，脸上容色不见，只听淬冷音色也能想像他的漠然，朦胧丝纱遮挡，只能看见那能引起无限遐想的雪白玉颈，夭宝肆心虚地慌乱撇开眼，弱弱回着：“嗯，讲书是秋烬地域最大的特色。”
这次不敢再牵师仙明的手，只小心翼翼拉他垂下的白袖紧紧握在手心，夭宝肆拉着他不忍割舍般地转身向前：“这里人群太乱，仙儿别和我走散了。”
人潮奔流不息如河水，从古巷口接踵涌出，红尘漫漫看不到人流尽头。
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首接击溃了师仙明紊乱庞杂的思绪。
如此，这便是红尘了吧，使人心绪扰攘，又使人心绪平静。
“今个儿要讲的故事，用西个字概括来说便是——恩将仇报！
谁能想到，那护佑凡间千年的古狐一族竟还自相残杀起来，这事还要从几百年前说起。
狐族有剑走偏锋的两脉，一脉是梨，一脉是荼靡，且还是比邻而居。
如是这样本该感情良好，奈何天不遂人愿！
那梨狐少女历练回族便见着血淋淋一片，无人生还······”浑厚通透的说书声不知由哪个深巷传来，似是悠长的呼唤穿透层层云雾来自九千年，回荡在这座古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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