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村的规矩，人死在外头，灵柩回村，必得在寅时三刻过村口那座石桥。
桥头要挂三尺红布，浸过村口老井的水，由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亲手系上。
红布迎风，算是给漂泊的魂儿指个路，也压一压可能带回来的“不干净”的东西。
这习俗传了多少代，没人说得清，但没人敢破。
李栓柱就是死在外头的。
在城里工地，三十层楼，一阵邪风，人就没了影。
工地方赔了钱，用最好的棺木装殓了，千里迢迢送回这深山坳里的老槐村。
负责接灵的是李栓柱的堂弟，李二狗。
他看着那口沉甸甸的黑漆棺木被抬下货车，心里一阵阵发毛。
堂哥死的时辰、地点都太邪性。
更邪性的是，送灵车一路回来，据说导航在离村五十里外就彻底失灵，司机是凭着老辈人模糊的记忆和天上几颗惨淡的星子，硬生生摸黑开进来的，比预计晚了整整一天。
“二狗，规矩不能破。”
村长赵老蔫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眼睛盯着漆黑的夜空，“寅时三刻，桥头挂红。
你三爷爷腿脚不利索，这挂红的活儿，得你去。”
李二狗头皮一麻。
三爷爷是村里仅剩的、经历过上一次“外丧”的老人。
让他去挂红，本是最稳妥的。
可三爷爷前天夜里摔了一跤，这会儿还躺在炕上哼哼。
这差事，真就落他头上了。
寅时，正是夜最深、寒气最重的时候。
山风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李二狗裹紧了破棉袄，怀里揣着那卷浸透了冰冷井水的红布，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石桥走。
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微弱无力。
石桥像个沉默的巨兽，横跨在深不见底的河谷上。
桥下河水早己干涸多年，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呜咽的风声。
李二狗站在桥头，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掏出红布，冰凉刺骨，沉甸甸的，像是吸饱了水，又像是……吸饱了别的东西。
他哆哆嗦嗦地踮起脚，想把红布系在桥头那根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桠上。
手指冻得不听使唤，红布几次从手中滑落。
每一次滑落，都像是在寂静里投下一颗炸弹，惊得他心脏狂跳。
西周太安静了，连虫鸣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终于，他勉强把红布的一端系了个死结。
一阵阴风吹过，那三尺红布“呼啦”一下展开，像一面招摇的、血淋淋的旗帜，在浓墨般的夜色里猎猎作响。
那声音，在李二狗听来，像极了压抑的哭声。
他不敢再看，转身就想跑。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桥的另一头，靠近送灵车停着的方向，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矮矮的，蹲在路边的草丛里。
李二狗猛地顿住脚步，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手电光颤抖着移过去——草丛空空如也。
只有几根枯草在风里摇晃。
幻觉？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也许是看错了。
他松了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回到临时停放棺木的村祠堂门口，送灵的司机和几个帮忙的村民正蹲在避风处抽烟，一点猩红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挂……挂好了？”
赵老蔫哑着嗓子问。
“挂…挂好了。”
李二狗的声音还在抖，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桥的方向。
那抹刺眼的红色，在无边的黑暗中，像一个流血的伤口。
“那就好，等时辰到了就过桥。”
赵老蔫点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有人低低喊了一声：“寅时三刻了！”
八个壮劳力吆喝着号子，沉重的棺木被缓缓抬起。
李二狗作为亲属，跟在棺木后面。
他低着头，不敢看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更不敢看桥头那抹红。
队伍沉默地走向石桥。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踏在桥面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李二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
棺木平稳地过了桥。
李二狗跟在最后，当他一只脚踏上桥的另一端土地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点。
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桥头老槐树上，空空如也！
那三尺红布，不见了！
它刚才明明还在！
像血一样刺眼！
一阵更猛烈的阴风打着旋刮过桥面，卷起地上的枯叶尘土，发出凄厉的尖啸。
李二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惊恐地看向周围的人，大家似乎都没察觉，只是埋头往前走。
“红…红布呢？”
他声音嘶哑，几乎破音。
抬棺的汉子们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
赵老蔫也皱着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桥头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哪里还有半点红色？
“二狗，你眼花了？”
一个汉子不耐烦地说，“快走，别误了时辰！”
“不可能！
我亲手挂上去的！
那么大一块红布！”
李二狗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赵老蔫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树枝，旱烟袋都忘了抽。
半晌，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李二狗从未听过的恐惧：“红布…不是给人看的……是指路的……它自己没了……说明……”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上来。
说明什么？
说明路没指对？
还是……那需要指路的东西，己经不需要指引，自己……跟过来了？
队伍死一般寂静。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落在了那口刚刚过桥的黑漆棺木上。
棺木静静地停放在桥这边的新土上，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
而李二狗的心底，一个更恐怖的念头疯狂滋生：刚才在桥那头草丛里看到的矮小影子……会不会……就是那消失的红布引来的东西？
它现在……又在哪里？
他猛地抬头，目光惊恐地在抬棺的八个汉子，以及旁边抽烟的几个村民脸上扫过。
一、二、三、西……五……六……七……八……还有旁边蹲着的三个……等等！
抬棺的八个，旁边抽烟的……应该是三个！
加上他和赵老蔫，一共应该是十三个人！
可刚才他慌乱中一眼扫过去……怎么好像……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就混在人群的阴影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不敢再数第二遍，只觉得每一道投向棺木的视线，都变得诡异而冰冷。
那口黑漆棺材，仿佛成了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将所有人的恐惧和猜疑都吸了进去。
风，更大了。
呜咽声变成了尖锐的嚎叫，卷过干涸的河谷，仿佛无数冤魂在哭诉。
那消失的红布，到底带走了什么？
又或者……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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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三爷爷腿脚不利索，这挂红的活儿，得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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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爷是村里仅剩的、经历过上一次“外丧”的老人。
让他去挂红，本是最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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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你眼花了？”
一个汉子不耐烦地说，“快走，别误了时辰！”
“不可能！
我亲手挂上去的！
那么大一块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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