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脊椎碎裂的闷响仿佛还卡在耳道深处,骨头茬子刺穿皮肉的剧痛尚未退潮,
失重下坠的罡风却骤然停滞。苏瑶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没有扭曲怨恨的脸,
没有急速拉远的灰暗天空,只有惨白日光灯管下,纷纷扬扬飘落的粉笔灰。2018年。夏。
高三七班教室。空气粘稠闷热,混杂着汗味、旧书页的霉味,
还有少年人特有的、对未来既惶恐又亢奋的气息。头顶老旧吊扇吱嘎作响,
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热浪。课桌上,那台卡顿的学校公用电脑屏幕幽幽亮着,蓝底白字,
清晰得刺眼——**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生志愿填报系统**。
日期栏赫然标注:2018年6月28日,14:37。距离高考志愿填报通道关闭,
还剩最后不到十小时。苏瑶放在键盘上的指尖冰凉,细微地颤抖着。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几乎要嵌进廉价的塑料按键里。不是梦。濒死时那彻骨的恨意、那被背叛推入深渊的绝望,
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灵魂深处。她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这个决定无数人命运岔路口的下午,回到了这场悲剧最初的起点。“苏瑶?
发什么呆呢?”一个刻意放得甜腻、带着点黏糊糊鼻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股廉价草莓香精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同时笼罩过来。苏瑶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刚刚稳定的时空壁垒。她缓缓侧过头。林悦。
那张脸,此刻还带着刻意维持的无辜和亲昵。细软的刘海贴在汗湿的额角,大眼睛扑闪着,
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一点小白牙。她亲热地挨着苏瑶旁边的课桌边沿,
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两人是分享秘密的闺中密友。“志愿想好了没呀?”林悦的声音不大,
却像有魔力,轻易穿透了教室里键盘的噼啪声和低声讨论的嗡鸣,
精准地钻进周围几个正抓耳挠腮、对着屏幕愁眉苦脸的同学耳朵里。
陈宇、李娜、王强……一张张前世无比熟悉、最后却写满狰狞怨恨的面孔,
此刻都带着迷茫和依赖,下意识地转向了林悦。林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微微扬起下巴,声音更清亮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笃定:“哎呀,要我说呀,
你们纠结什么一本二本的?压力多大呀!看看人家好的大专,多好!
”她掰着涂了淡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头,如数家珍,
每一个字都敲在少年人对未知自由和轻松的渴望上:“轻松!自由!学个实用技术出来,
找工作比那些眼高手低的本科生强多了!而且啊——”她刻意拖长了调子,
目光扫过陈宇他们几个,“咱们几个关系这么好,要是都填一样的大专专业,分在一个班,
那多好!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大学几年跟高中一样,多开心!”“真的吗?
”李娜眼睛亮了一下,带着犹豫看向自己屏幕上那所父母千叮万嘱要填的省内二本师范,
“我爸妈说……”“哎呀,娜娜,自己的未来当然要自己选啦!”林悦立刻打断她,
语气带着点嗔怪和理所当然,“叔叔阿姨懂什么?现在时代不一样啦!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一直沉默的苏瑶,
“有些人啊,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巴不得大家都去挤那高考独木桥,自己落榜才开心呢!
你们可别被那种人忽悠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话音落下,
几道怀疑和不满的目光立刻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苏瑶身上。陈宇更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嘟囔道:“就是,烦死了,填个志愿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袭来,
瞬间将苏瑶拖回那个寒风刺骨的天台边缘。就是这些目光!
这些被林悦三言两语就挑拨得变了质、最终化为推力的目光!前世,就是在这里,
她看着林悦巧舌如簧地将这群懵懂的少年引入歧途,
看着他们被“轻松自由”和“永远在一起”的虚幻承诺迷得晕头转向,
将前途押注在一个谎言上。她心急如焚,苦口婆心地劝阻,甚至不惜在截止前最后几分钟,
冒着天大的风险,偷偷登录了他们的账号,将他们被林悦哄骗填上的大专志愿,
一个个改回了原本够得上的本科院校。她以为自己在救人,在挽回他们的人生。结果呢?
录取结果出来,林悦自己分数根本够不上她填的那所热门大专她早就知道,却故意填高,
自然落榜。而其他被苏瑶“救”回来的同学,则顺利去了本科。这本该是好事。可林悦哭诉,
是苏瑶“偷偷篡改”了她的志愿,才害得她无学可上!那些被她“救”了的同学,
非但没有感激,反而信了林悦的鬼话!他们认为苏瑶的“多管闲事”,不仅害了林悦,
更破坏了林悦许诺给他们的“美好大专集体生活”!怨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在时光里疯狂滋长,最终在五年后那个冰冷的傍晚,由这些她曾试图拯救的手,
将她从高处狠狠推落……脊椎碎裂的幻痛再次袭来,冰冷刺骨。苏瑶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握紧,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清明。
她看着林悦那张此刻写满“为你好”的虚伪脸庞,
他们眼中被煽动起来的盲目和对她隐隐的排斥……前世撕心裂肺的痛楚、被背叛的滔天恨意,
还有那坠楼瞬间的绝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咆哮,
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理智焚毁!“苏瑶?”林悦见她久久不语,只是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
眼神冷得吓人,心里莫名有点发毛,强笑着又凑近一步,那股甜腻的草莓味更浓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咱们……”“够了。”苏瑶的声音不高,
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骤然投入沸水的坚冰,
瞬间冻结了林悦未出口的话和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
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和某种令人心悸的疲惫,让周围几个同学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愕然看向她。苏瑶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前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鲜血和疼痛。再缓缓吐出时,
胸腔里翻涌的岩浆奇迹般地冷却、凝固,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她抬起眼,
目光扫过林悦瞬间僵硬的脸,扫过陈宇、李娜他们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满的眼睛,
最后落回自己那方小小的、决定着她这一世命运的电脑屏幕上。她的手指,
重新搭在了冰凉的键盘上,指尖稳定,再无一丝颤抖。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你们,”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清晰地切割开沉闷的空气,“爱填什么,就填什么。”她不再看任何人,
视线专注地落回自己的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清晰坚定的院校代码。
清脆的按键声,一下,又一下,落在骤然死寂的教室里,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读秒。
“我不管了。”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前世鲜血淋漓的决绝,砸在地上,
掷地无声。彻底斩断了那条名为“圣母”的、通往地狱的绳索。林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咬住了下唇,眼神惊疑不定地在苏瑶毫无波澜的侧脸上逡巡。陈宇和李娜面面相觑,
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苏瑶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堵了回去,
悻悻地转回头,看着自己屏幕上林悦“推荐”的大专志愿,
脸上重新浮现出被认同感包裹的轻松和对未来不切实际的憧憬。
苏瑶盯着屏幕上“志愿提交成功”的绿色提示框,屏幕的微光映在她漆黑的瞳孔深处,
那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劫后余生、彻底清醒的漠然。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
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轻响。这声音很小,却像落锁的钥匙。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阳光依旧灼热,
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廉价香水混杂的气息。
林悦那甜腻蛊惑的声音又开始在另一桌响起,带着重燃的自信:“对嘛!听我的准没错!
大专多好呀,轻松又自由,咱们填一样的……”苏瑶微微偏过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
落在林悦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脸上,
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地狱空荡荡。这一次,她选择隔岸观火。
2那个燥热的志愿填报日之后,苏瑶彻底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她不再踏足高三七班那群以林悦为中心的小圈子半步。课间,
她独自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耳朵里塞着廉价的白色耳机,
隔绝了林悦那边刻意拔高的、充满“集体欢乐”前景规划的聒噪。放学铃声一响,
她便收拾书包,身影迅速消失在涌向校门口的人潮里,
不参与任何“关于未来大专生活”的热烈讨论。林悦起初有些惊疑不定,试探了几次,
都被苏瑶那层无形的冰壁挡了回来。很快,那惊疑就变成了被忽视的恼怒,
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得意取代。她认定苏瑶是“被孤立”后恼羞成怒了,
更加卖力地在她的小团体里描绘着蓝图,
将苏瑶的沉默塑造成“不合群”、“嫉妒”、“看不得别人好”的象征。“有些人啊,
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林悦挽着李娜的手臂,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角落里的苏瑶听到,“等咱们上了大专,开开心心在一起玩的时候,
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本科熬通宵背书,就知道后悔了!”陈宇立刻附和:“就是!悦悦说的对!
谁稀罕她管!”李娜犹豫地看了一眼苏瑶挺直的、仿佛与周围喧嚣隔绝的背影,
最终还是被林悦描绘的“轻松自由”和“永不分离”的幻象说服,点了点头,
脸上重新挂起对林悦的依赖。苏瑶指尖翻过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纯音乐,将那些幼稚的攻讦和愚蠢的幻想彻底隔绝。她看着窗外的流云,
眼神平静无波。前世那锥心刺骨的背叛和坠楼时刺骨的寒风,是她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警灯,
时刻提醒着她——远离漩涡,独善其身。时间在蝉鸣与试卷翻飞中滑过,高考结束,
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揭晓的时刻。查询录取结果的日子,天气异常闷热,乌云低垂,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场暴雨蓄势待发。学校里弥漫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息,
高三教室重新被启用,成了临时的查询点。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
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是无声的惊雷。
苏瑶坐在一台电脑前,输入准考证号和密码的手指稳定而快速。页面刷新跳转的几秒钟,
她的心跳平稳如常。前世,她曾在这个时刻满怀忐忑,
担心自己冒险修改他人志愿的行为是否会被发现;而此刻,她的内心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只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学:****录取院校:XX大学211重点****录取专业:金融学**意料之中。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下来。这一世,她的路,终于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
没有愧疚,没有后怕,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挣脱枷锁的轻盈。然而,
这份宁静很快就被身后骤然爆发的、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李娜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崩溃的哭音,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屏幕,脸色惨白如纸,
“XX职业技术学院?我被录取了?怎么会是这里?!悦悦!
你不是说那个XX高等专科学校更好吗?我明明听你的填的它啊!”“我也是!
”王强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眼睛赤红,“XX技术学院?!我爸妈打死我啊!林悦!
你不是打包票说这个专业出来包分配、工资高吗?!”混乱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陈宇也查到了结果,屏幕上刺眼的“XX职业学院”几个字让他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林悦的电脑前,一把拨开旁边还在发呆的同学,
眼睛死死盯住林悦的屏幕,胸膛剧烈起伏。林悦的脸色比李娜还要白上三分,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握着鼠标的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点开查询页面。
在陈宇凶狠的逼视下,她终于颤抖着点开了结果。屏幕上,一片刺目的空白。
**林悦同学:****很遗憾,您未被任何院校录取。**“没……没录取?
”李娜不敢置信地凑过来,看到那行字,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你没录取?那……那我们呢?我们都被你推荐的那些大专录取了!可你……”她猛地抬头,
看向林悦的眼神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惊和愤怒,“你自己都没考上?!
”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林悦!”陈宇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一把抓住林悦的胳膊,
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他赤红的眼睛喷着火,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你他妈耍我们?!你自己填了个根本考不上的破大专,
忽悠我们都填那些垃圾学校?你安的什么心?!”“不……不是的!
”林悦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胳膊剧痛,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那张总是带着无辜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慌失措。
她看着周围迅速围拢过来的、一张张同样写满震惊、怀疑和愤怒的脸——陈宇的暴怒,
李娜的崩溃,王强的阴沉,
知名大专的同学那茫然又逐渐醒悟的眼神……前世那种被千夫所指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几乎让她窒息。她必须甩掉这个锅!必须找一个替罪羊!混乱中,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意识地、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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