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打工故事》林建军林建军全集免费在线阅读_(林建军林建军)全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绿皮火车喘着粗气扎进广州站时，林建军后脖颈的汗已经流成了河。

六月的广东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他攥着蛇皮袋的手黏糊糊的，

袋里那件的确良衬衫早被体温焐得发潮。“靓仔，进厂不？电子厂招普工，包吃住！

” 黑瘦的中介往他手里塞传单，金链子在路灯下晃得人眼晕。林建军往后缩了缩，

袋底的塑料凉鞋硌得脚底板生疼 —— 这是他爹去年赶集买的处理货，鞋底已经磨出个洞。

城中村的握手楼把月光割成碎块，他花十五块租了个床位，

上铺的四川仔正用牙咬开啤酒瓶盖，泡沫溅到林建军的草席上。“新来的？

” 四川仔呷了口酒，“棠下村这地方，白天是工厂的螺丝钉，晚上是出租屋的蟑螂，

想混出头？难喽。”第二天凌晨五点，林建军跟着人流往工业区走。电子厂的铁门像头怪兽，

保安拿着电棍在门口踱步。他排了三小时队，轮到他时，

招工的胖女人瞥了眼他磨破的鞋：“身份证。”“忘…… 忘带了。” 林建军脸腾地红了，

来时娘把身份证缝在裤腰里，昨晚换裤子时落在床位上。胖女人嗤笑一声：“没证？滚蛋，

别耽误后面的人。”日头爬到头顶时，他蹲在厂门口的榕树下啃干硬的馒头。

卖炒粉的阿婆递来碗免费的例汤：“后生仔，没证就去工地试试，张老板那边缺搬砖的，

就是累点。”工地的太阳比老家的毒十倍，晒得钢筋发烫。

林建军和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往楼上扛水泥，每袋五十斤，爬一次脚手架得歇三次。

傍晚收工，张老板数给他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手心磨出的血泡已经和手套粘在了一起。

回出租屋的路上，他看见中介又在招工，这次手里举着 “包吃包住” 的牌子。

林建军摸了摸裤腰里的身份证，咬咬牙走了过去。四川仔说得对，在广东，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中介这次没多废话，领着他往工业区深处走。

穿过两条飘着油烟味的巷子，一栋四层的灰色楼房撞进眼里，

铁门上方焊着 “恒通电子厂” 五个歪歪扭扭的铁字，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

“进去填个表，明天上班。” 中介甩给他一张表格，转身就往回走，

金链子随着脚步叮当响。林建军捏着笔的手直打颤，

初中毕业的他对着 “文化程度” 那一栏愣了半天，最后还是填了 “小学”。

车间里的流水线像条永不停歇的蛇。林建军被分到插件组，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电子元件，

组长是个矮胖的女人，说话像按了快进键：“左手拿电容，右手插引脚，速度要快，

一天保底插三千个，少一个扣五毛。”第一天下来，他的指尖被元件扎出十几个小血点，

眼睛涩得像进了沙。收工时组长拿着计数器在他工位前站定，眉头拧成疙瘩：“才两千一？

明天再这样就滚蛋。”宿舍在厂房顶楼，八个人挤在十二平米的铁皮房里，

电扇转起来吱呀作响。四川仔居然也在这，正蹲在床脚啃鸡爪：“我就说嘛，咱们这种人，

到头来还得靠工厂收留。” 他往林建军手里塞了半瓶啤酒，“喝口，解解乏。

”啤酒沫子呛得他直咳嗽，喉管里却泛起股说不清的热乎劲。窗外的月光透过铁网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

和老家晒谷场的月光完全不同 —— 这里的月光都带着股机器的铁锈味。第三天轮到夜班，

流水线的灯亮得晃眼。林建军盯着传送带上的电路板，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突然听见 “啪” 的一声，手里的电容掉在地上，滚到组长的黑皮鞋边。“打瞌睡？

” 组长的声音像冰锥子，“这个月全勤奖没了！”他慌忙蹲下去捡，后脑勺却挨了一巴掌，

力道不大，却烫得人发麻。旁边的广西妹子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

把手里的风油精往他鼻尖递了递：“抹点，能撑住。”熬到天亮，

林建军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宿舍走。

食堂门口的黑板上用红粉笔写着 “今日菜谱：冬瓜炒肉”，可他扒拉半天，

也没见着几块带油星的肉。四川仔端着饭盒凑过来：“别瞅了，肉都在组长的碗里呢。

” 他往林建军饭盒里拨了块肥肉，“我老乡在厨房帮工，偷偷塞给我的。

”林建军咬着那块肥肉，忽然想起临走时娘往他蛇皮袋里塞的腌菜。那时候总嫌娘啰嗦，

现在倒觉得，那股子咸辣味比食堂的冬瓜香多了。车间的广播突然响了，播放着招工广告，

说隔壁镇的玩具厂招熟练工，工资比这高两百。林建军扒拉米饭的手顿了顿，

四川仔看穿了他的心思：“别瞎想，在哪都一样，咱们这种没靠山的，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他低下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饭盒底映出他眼下的乌青，像两只沉甸甸的黑眼圈。

在广东，想多挣两百块，原来比扛五十斤水泥还难。夜班的煎熬像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林建军盯着传送带上流转的电路板，眼里的重影叠成了三层。

广西妹子阿秀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手指在元件堆里翻飞，像只灵活的燕子。“你盯着焊点看，

别走神。” 她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电容已经准确插进了第四个孔位。

林建军使劲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的焊锡灰簌簌往下掉。组长的皮鞋声从身后传来，

他猛地加快动作，指尖却被烫得 “嘶” 了一声 —— 电烙铁刚焊完的焊点还冒着白烟。

“手笨脚笨的！” 组长的声音像刮玻璃，“这个板废了，从你工资里扣十五块！

”他攥着发烫的指尖没敢作声。十五块够买三盒最便宜的牙膏，

娘总说家里的牙膏快挤不出了。阿秀趁组长转身，

迅速把那块废板往自己工位底下塞：“我来修修，能救回来。

”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焊锡渣，却比车间的灯泡还亮。

下工路上撞见收废品的老汉，拖着板车在巷子里慢慢走。车斗里的矿泉水瓶堆得像座小山，

老汉佝偻着背，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林建军想起老家的爹，也是这样被田埂压弯了腰，

突然就觉得手里的空饭盒沉了许多。宿舍的电扇半夜停了，铁皮房里闷得像蒸笼。

林建军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枕头下的信纸 —— 是上周娘托人写的，说弟弟要交学费，

家里还差五十块。他数了数枕头下的零钱，三张十块，两张五块，加起来刚够数。“睡不着？

” 四川仔翻了个身，烟头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我托老乡打听了，玩具厂其实是黑厂，

进去就扣身份证，想走都难。”林建军的心沉了沉。原来那两百块不是那么好挣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风油精，是阿秀昨天塞给他的，

瓶身上还贴着她用圆珠笔写的 “提神” 两个字。第二天白班，流水线突然停了。

机器的轰鸣声消失的瞬间，车间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老板挺着啤酒肚走过来，

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这批货要赶出口，今晚全体加班，加班费双倍。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四川仔撇撇嘴：“双倍？他能按点发工资就谢天谢地了。

” 但没人敢真的吭声，谁都知道，现在找份工比找口水喝还难。加班到凌晨，

林建军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阿秀把他手里的元件接过去：“我帮你插二十个，你去洗把脸。

” 水龙头的水凉得刺骨，他泼了把脸，看见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 才来广东半个月，倒像老了十岁。

食堂的宵夜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配着腌萝卜干。林建军正扒着粥，阿秀端着碗走过来，

往他碗里放了个茶叶蛋：“我老乡从家里带的，吃吧。” 蛋壳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捏着温热的茶叶蛋，突然想起娘塞在蛇皮袋最底下的那包茶叶，说是喝了能提神。

原来广东的月光虽然带着铁锈味，却也藏着些比腌菜还暖的东西。收工时，

组长把加班费塞进每个人手里。林建军数了数，多出的三十块钱被汗水浸得发潮。

他攥着钱往邮局跑，想把这五十块寄回家，路过报刊亭时，

看见招工栏上新贴了张纸 ——“制衣厂招剪线工，要求：手脚麻利，识字。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填着 “小学” 的表格，脚步顿了顿。也许，能多认几个字，

日子就能松快些？邮局的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林建军把五十块钱推过去时，

手指在柜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穿绿制服的姑娘数了三遍，

才在汇款单上写下地址 —— 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嚼碎了才敢吐出来。“老家哪的？

” 姑娘抬头问，笔尖在单子上悬着。“河南，林家庄。” 他喉结动了动，

忽然想起娘说过，村里还没人往广东寄过钱。走出邮局，巷口的修鞋摊正收摊。

瘸腿的师傅把钉鞋的锤子往木箱里塞，铁皮箱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 “修鞋”。

林建军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突然蹲下去：“师傅，这字咋写？”师傅愣了愣，

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划：“一撇，一竖，再一撇……” 他的手在战争中被炸掉了两根手指，

画出的笔画却比工厂的图纸还认真。林建军跟着在地上划，指甲缝里嵌进沙砾，倒不觉得疼。

“哟，学文化呢？” 阿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拎着刚买的洗衣粉。

她凑过来看地上的字，突然笑了：“这是‘修’，不是‘休’，少了一竖。” 她捡过瓦片，

在旁边补了一竖，“我爹是村小的代课老师，教过我写字。”林建军的脸热起来。

原来自己连名字都写不周全 —— 上次填表格，“建” 字的走之底还是描了三遍才像样。

阿秀从口袋里摸出个练习本，是车间扔的废报表背面：“我抄了些常用字，你拿去认。

” 纸页边缘卷得发皱，上面的字却一笔一划，像排站得笔直的小兵。回宿舍的路上，

四川仔正蹲在门口啃西瓜，瓜皮上还沾着泥。“邮局人多不？” 他往林建军手里塞了块瓜，

“我娘昨天来信，说家里的水牛下崽了。” 瓜汁顺着手指往下滴，

林建军却舍不得舔 —— 这甜味里，藏着比工厂流水线更鲜活的东西。半夜加班时，

林建军把练习本藏在工位底下。机器轰鸣的间隙，他就偷瞄一眼，

“衣”“线”“剪” 三个字被他圈了又圈 —— 都是制衣厂招工栏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