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青禾(王莲花李娟)小说完结版_全文阅读免费全集小小青禾王莲花李娟

宋小小记事时，世界是奶奶王莲花掌心的温度。

粗布褂子上的皂角味，灶台上咕嘟冒泡的粥香，还有竹编摇篮里摇摇晃晃的阳光，是她对“家”最早的记忆。

五岁那年的夏天，她趴在王莲花膝头，数着奶奶手上的老茧。

那些茧子又硬又厚，像老树皮，指关节处裂着细小的口子，沾着点泥土的痕迹。

“奶奶，你手上咋这么多疤？”

王莲花正纳着鞋底，银针穿过后，线尾打了个结实的结。

“干活磨的。”

她拍了下宋小小的屁股，“小屁孩管这干啥？

再问打你。”

“那你打过爷爷吗？”

宋小小不依不饶，手指戳着奶奶手背的青筋。

王莲花的手顿了顿。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株弯着腰的老玉米。

“你亲爷爷……是个木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潮湿的沙哑，“会给你大伯做木枪，给你姑姑刻花梳，还会把你爸架在脖子上，绕着院子跑。”

“那他去哪了？”

“有天去后山砍木料，被蛇咬了。”

王莲花的针掉在地上，在灯影里闪了下，“抬回来的时候，人己经凉了，死在我怀里，眼睛还睁着。”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皱纹，“那时候你爸才十岁，你大伯十二，你姑姑六岁，小叔西岁。”

宋小小没说话，把脸埋进奶奶的衣襟。

粗布蹭着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她想起村里的老人说过，奶奶是“克夫”的，当年爷爷刚死，就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丧门星”。

“那时候日子难啊。”

王莲花捡起针，重新穿上线，“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你三奶奶跟我吵架，说我占着宋家的房子不要脸，让我带着你姑姑小叔滚。”

她嗤笑了一声，嘴角却往下撇，“我就想，滚就滚。

带着你姑姑小叔走，让你爸和大伯留在老房子里，好歹是个根。”

“那你为啥还要管我们？”

宋小小抬头，看见奶奶的眼睛在灯影里亮闪闪的。

王莲花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茧子硌得她有点痒。

“你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掉下来的，不还是我的肉？”

她把宋小小搂得紧了些，“再说，你爸后来找着我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窗外的虫鸣一阵高过一阵，宋小小不懂什么是“根”，只知道奶奶的怀抱很暖，暖得能把所有的风都挡住。

乡下的日子像野地里的草，疯长又热闹。

宋小小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跟着邻居家的狗蛋、丫丫去掏鸟窝，钻谷堆，最常干的就是偷偷拔隔壁刘奶奶的花生。

那天她揣着满满一兜花生回来，刚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撞见了王莲花。

奶奶手里攥着根竹鞭，是晒谷场上捡的，竹节处还留着被虫蛀过的洞。

她的脸在夕阳下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你去哪了？”

宋小小往后缩了缩，把花生往背后藏：“没……没去哪。”

“没去哪？”

王莲花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找了你三个时辰！

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问遍了所有人家！

你要是丢了，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我怎么活？”

竹鞭扬了起来。

宋小小急了，扑上去就咬在奶奶的手上——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嗷——”王莲花疼得叫了一声，竹鞭却软软地落下来，打在宋小小背上，像片羽毛拂过。

宋小小松了嘴，看见奶奶手上的牙印渗着血珠，混着泥土，突然“哇”地哭了：“奶奶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王莲花扔了竹鞭，把她搂进怀里，一边哭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的眼泪砸在宋小小的头发上，烫得像火。

怀里的花生硌得慌，宋小小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后来每次赶集，王莲花总会从布包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她：“快吃，别让小梅小蕙看见。”

宋小小含着糖，甜到舌尖发麻，偷偷把糖纸压在枕头下，攒了满满一盒子。

那些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闪的，像奶奶没说出口的温柔。

她最爱喝奶奶煮的猪肺粉肠粥。

天刚蒙蒙亮，王莲花就蹲在灶台前，翻洗粉肠时的水声哗啦哗啦的。

“粉肠要翻过来洗三遍，猪肺得用盐搓，不然有腥味。”

她一边搅粥，一边念叨，“姜丝要多放，驱寒。”

宋小小蹲在灶门前添柴，看火苗舔着锅底，把奶奶的影子映在墙上，忽大忽小。

粥咕嘟咕嘟地响，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奶奶，今天的粥里有豌豆！”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那股混着姜香的肉味。

“知道你爱吃。”

王莲花笑着刮她的鼻子，“小馋猫。”

那时候的宋小小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