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先锋营的中军帐里，烛火被门缝灌进的寒风扯得歪斜。
营主周烈盯着桌上的雪线妖狼头颅，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青铜护腕与木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除了他和段谋，再无他人——刚才还围在帐外议论“段校尉一拳轰杀绝巅妖狼”的士兵，全被他赶去巡逻了。
“阿谋，你老实说，你这实力……到底是什么境界？”
周烈终于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他是封王境巅峰修士，镇守北境十年，自认见过的天才不少，却从未见过紫府境九阶能一拳砸死绝巅初期妖兽的——这己不是“天才”，是“诡异”。
段谋垂着眼，左手按在腰间的秦剑剑柄上。
这把剑是李长生送的，玄铁打造，算不上宝器，却比皇城的玉柄剑更让他安心。
“营主，我也不知道。”
他说得坦诚，“体内总有股不受控的力量，每次爆发后，都会虚弱好几天。”
周烈皱眉，指尖在妖狼头颅的伤口处捻了捻，指甲沾了点黑褐色的粉末——那是混沌力残留的气息，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的霸道。
他瞳孔微缩：“这是……混沌气？”
段谋猛地抬头：“营主知道？”
周烈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帐门口，撩开帘子看了眼外面巡逻的士兵，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三十年前，我随李老将军去过一次昆仑禁地。
那里的石碑上刻着‘混沌生鸿蒙，神魔本同源’，说混沌体是鸿蒙初开时的第一体质，能吞噬法则，重塑万物……但也说了，这种体质极易‘噬心’，一旦失控，比万妖域的凶兽还可怕。”
段谋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李长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详细。
他忽然想起左臂的混沌纹，每次发烫时，脑海里总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漫天血色、断裂的剑、还有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似乎在对他说“别失控”。
“营主，我不会失控。”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周烈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你是李老将军带出来的人，我信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布帛，扔给段谋，“这是天衍学院的考核简章，下个月开考。
你去一趟吧。”
段谋接住布帛，指尖触到布帛上凹凸的符文，那是天衍学院的院徽——一柄缠绕着锁链的剑。
“去天衍学院做什么？”
“李老将军生前，曾托我帮他查一个人。”
周烈走到烛火旁，添了块灯油，“他的师弟，当年在天衍学院任教，后来失踪了。
你去学院，一来能找个安稳地方打磨实力，二来……或许能查到些线索。”
段谋展开布帛，简章上“考核地点：中州域天衍城”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
天衍城是中州域的中心，离镇北军千里之遥，那里有锦衣玉食的皇子，有高谈阔论的世家子弟，与这片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可他想起李长生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半块贴身藏着的玉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去。”
周烈似乎松了口气，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套干净的布衣和一块身份令牌：“用这个身份去，别暴露皇子身份。
天衍城水深，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免得惹麻烦。”
段谋接过木盒，指尖触到令牌上的“天衍学员”西个字，忽然觉得左臂的混沌纹又开始发烫，比刚才杀妖狼时更甚。
他强忍着不适，低声道：“谢营主。”
“去吧，”周烈挥挥手，重新坐回桌前，“三天后出发，我给你安排一匹‘踏雪’，速度快，能赶上天衍学院的报名截止日。”
段谋转身离开中军帐时，风雪己经停了。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积雪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抬头望向昆仑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别处更暗，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着。
就在他转身回自己帐篷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烫，不是混沌纹那种灼痛，而是一种温润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丹田，刚才被混沌力冲击得紊乱的灵力，竟平复了些许。
“李师……是你在护我吗？”
他握紧玉佩，低声呢喃。
玉佩的裂缝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青光，快得像错觉。
与此同时，中州域腹地的天衍城外，一座不起眼的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个白衣青年。
青年戴着一顶竹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
他面前的茶盏己经凉透，茶叶沉在杯底，他却一口没喝，只是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圈。
若有人凑近，会发现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桌面上竟留下了淡淡的金色符文，片刻后又自行消散——这是太初寂庭的“寂道符文”，能隐匿气息，隔绝探查。
“少主，天衍学院的报名处就在前面的牌坊下。”
一个穿着灰衣的青年从楼梯口上来，恭敬地站在白衣青年身后，正是纪修的堂兄，纪家十二卫之一的纪风。
纪修没回头，帽檐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重瞳与常人不同，右眼能看“过去”，左眼能窥“未来”，只是此刻左眼还未完全觉醒，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气息波动”。
刚才他望向镇北军方向时，左眼突然刺痛，闪过一团狂暴的黑气，黑气中裹着一丝极淡的青光——那是混沌气与青莲剑意的气息，与纪语留在太初界的玉佩波动隐隐共鸣。
“知道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漠。
竹笠下的右眼转动，重瞳符文在眼底流转，将街上行人的修为、功法乃至藏在袖中的武器，看得一清二楚——穿锦袍的书生是尊者境，却藏着一把毒匕首；挑着担子的货郎是封王境，担子底下压着块刻着狼头的令牌（是妖族细作）。
这就是重瞳的“麻烦”——看得太透，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成了“数据”，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纪风见他不动，又道：“少主，纪玄圣主说，让你找到纪语姑姑的玉佩后，立刻返回太初界，不要卷入中州域的纷争。”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糕点，“这是太初界的‘寂心糕’，用本源池的莲子做的，能安神，你尝尝。”
纪修瞥了眼糕点，没接。
太初界的东西，他从小吃到大，早就腻了。
他更在意的是左眼刚才闪过的黑气——那混沌气带着“噬心”的凶性，却被一丝青光压制住了，像是有人在暗中护着那混沌体修士。
“纪风，”纪修忽然开口，“你说，混沌体和重瞳，哪个更麻烦？”
纪风愣了一下，挠挠头：“应该是重瞳吧？
少主你看谁都像看透明的，多没意思。
混沌体至少能打架啊。”
纪修没说话，起身往楼梯口走。
竹笠的边缘扫过纪风的肩膀，带起一阵极淡的寒气——那是太初界的本源寒气，能冻结修士的灵力，是纪家嫡系的标志。
“报名去。”
他丢下两个字，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纪风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拎起油纸包跟了上去。
他从小跟纪修一起长大，知道这位少主看着冷漠，其实比谁都别扭——嘴上说“不卷入纷争”，脚步却朝着“混沌体气息的源头”迈得飞快；明明在意纪语姑姑，却从不肯说一句“担心”。
天衍学院的报名牌坊下，己经排起了长队。
修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今年的考核内容，偶尔有几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故意释放出封王境的威压，吓得周围的低阶修士纷纷后退。
纪修站在队尾，竹笠压得更低。
他的右眼重瞳扫过人群，突然在队伍中段停住——那里站着个穿黑袍的青年，身形挺拔，腰间挂着柄普通的玄铁剑，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刚才斩杀妖狼时被血浸透，脱下来清洗了），露出的皮肤上，有一块淡黑色的纹路，像朵没开的莲花。
正是段谋。
他是今早出发的，周烈给的“踏雪”马速度极快，竟比纪修提前半个时辰到了天衍城。
此刻他正低头填写报名表，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的墨迹里，藏着一丝极淡的混沌气。
纪修的左眼突然又开始刺痛，这次的画面更清晰了：昆仑之巅，漫天风雪中，黑袍青年手持一柄青莲缠绕的剑，与他并肩而立，身后是破碎的封印，面前是遮天蔽日的幽族大军……画面的最后，他的”寂道焚音琴“弦断了三根，而那混沌体修士的左臂，正流淌着黑红色的血。
“啧。”
纪修皱了皱眉，移开视线。
重瞳看到的“未来”，大多是“可能性”，而非“定数”，但这次的画面太过清晰，带着一种“必然发生”的压迫感。
他忽然有些烦躁，抬手想摘竹笠，指尖却在触到竹笠边缘时停住了——太初界的规矩，在外不得暴露重瞳，否则会引来天道反噬（上一个暴露重瞳的纪家子弟，被雷劈了三天三夜，道心都劈碎了）。
就在这时，段谋填完了报名表，转身想交给负责登记的修士，余光恰好瞥见队尾的白衣青年。
他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尤其是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气，像极了三个月前在迷雾谷救他的那股“莫名寒意”。
“这位兄台，”段谋走了过去，手里还捏着那张报名表，“我们是不是见过？”
纪修抬头，竹笠下的右眼重瞳微微收缩。
他看清了段谋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半块玉佩，裂缝处正散发着淡淡的青光，与纪语玉佩的波动完全一致。
是李长生的玉佩。
原来左眼看到的“护着混沌体的青光”，来自这里。
“没见过。”
纪修的声音冷得像冰，转身走向登记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报名表上。
字迹瘦硬，带着重瞳符文的棱角，“纪修”两个字落在纸上，竟让旁边的登记修士打了个寒颤。
段谋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
这人果然和周烈说的“世家子弟”一样，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好相处。
他耸耸肩，将自己的报名表递过去，上面写着两个字：阿谋。
登记修士接过报名表，扫了眼“阿谋”这个名字，又看了看段谋空荡荡的左臂，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以为是哪个没背景的散修，靠旁门左道才敢来报名），不耐烦地挥挥手：“去那边领考核令牌，明天卯时开始第一场试炼。”
段谋接过令牌，是块黑色的木牌，刻着“丙字三十九号”。
他转身时，恰好看到纪修领了令牌往客栈方向走，那令牌是白色的，刻着“甲字一号”——天衍学院的令牌按实力划分，甲字号是“种子选手”，至少是封王境巅峰，丙字号则是“炮灰区”，大多是紫府境修士。
“原来还是个高手。”
段谋嘀咕了一句，没放在心上。
他来天衍学院是为了查李长生师弟的线索，不是来比高低的。
夕阳西下，将天衍城的城墙染成了金红色。
纪修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段谋走进对面的杂货铺，大概是去买件新的左臂袖子。
他的右眼重瞳再次转动，这次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段谋的过去——皇城的宫殿里，年幼的段谋被李长生抱在怀里，手里拿着半块玉佩；昆仑禁地外，少年段谋跪在雪地里，李长生的剑刺穿了他的左肩（那是在“淬火”，压制混沌体的凶性）；镇北军的帐篷里，青年段谋对着李长生的牌位，说“会守住长城”……“李长生的弟子。”
纪修低声自语，指尖在窗台上划出一个寂道符文，将刚才看到的画面封印在符文里。
太初寂庭的规矩，“不干涉”不代表“不记录”，所有与纪语姑姑有关的人和事，都要存档。
他忽然想起纪语姑姑留在太初界的那封信，末尾写着：“修儿，若你遇见一个叫‘段谋’的孩子，别欺负他。
他性子倔，却比谁都重情义。”
当时他只当是姑姑的玩笑话，现在看来，这混沌体修士，果然和姑姑有关系。
窗外的杂货铺里，段谋选了件深灰色的麻布袖子，付了钱，转身往客栈走。
经过纪修所在的客栈时，他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恰好对上窗内那双藏在竹笠下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右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左眼却泛着淡淡的金芒，像是有无数符文在流转。
明明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段谋却觉得自己像被什么东西看穿了，从里到外，连藏在胸口的半块玉佩都无所遁形。
他猛地停住脚步，握紧了腰间的秦剑。
窗内的纪修也微微一怔，随即收回目光，转身走到桌边，将”寂道焚音琴“从背后解下来。
琴身刚一接触桌面，就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刚才那道混沌体的目光。
“有点意思。”
纪修指尖拂过琴弦，琴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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