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午后，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块被晒得温热的琥珀。
陈瑾帆提前十分钟就出了教室，手里捏着本没翻开的英语单词书，脚步放得很轻，像只怕惊醒了什么的小兽，沿着走廊的墙根往二楼楼梯口挪。
这里有扇嵌在墙里的小窗户，玻璃有点模糊，却刚好对着篮球场的栏杆。
是她上周被同桌撞见后，花了两天时间找到的“秘密基地”——角度隐蔽，既能看清他，又不用担心被发现。
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雾，又被她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开。
指尖划过玻璃上的划痕，目光穿过操场喧闹的人群，落在那截熟悉的灰色栏杆上。
今天他来得比往常要晚。
课间操的音乐早就停了，高二的学生排着队往教学楼走，操场渐渐空下来，只剩下几个捡矿泉水瓶的保洁阿姨，他才和两个男生一起，慢悠悠地从操场东侧的跑道走过来。
还是那件深灰色的外套，拉链依旧没拉到顶，露出里面黑色的连帽卫衣。
走在另外两个男生中间，微微低着头听戴眼镜的男生说话，偶尔点点头，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连他耳后新长出来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陈瑾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户框上的漆皮，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跟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移动。
走到栏杆边，他靠上去的动作和往常一样，随意又自然。
一条腿微微屈着，脚尖点地，另一条腿伸首，胳膊搭在栏杆上，手里转着个没开封的矿泉水瓶。
瓶身是浅蓝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和他今天的气质很像。
“潘承宇，你昨天是不是又没去训练？”
戴眼镜的男生突然捶了他一下，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进了陈瑾帆的耳朵里。
潘承宇。
这三个字像颗裹着薄荷的硬糖，突然在陈瑾帆的舌尖化开，凉丝丝的，带着点微甜的麻。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抠漆皮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甲缝里嵌进了点灰黑色的碎屑。
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
不是“喂”，不是“那个转瓶子的学长”，是潘承宇。
潘——承——宇。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每个字都像在舌尖上滚过。
笔画不多，组合在一起却格外好听，像他转矿泉水瓶时发出的轻响，又像雨滴落在水洼里的声音，清清爽爽的。
“去了，”他的声音顺着风飘上来，穿过玻璃的阻隔，听起来有点模糊，却足够让陈瑾帆听清每个字，“跑了三圈就被教练叫去改报名表了。”
“改啥？
你不是铁定报一百米吗？”
另一个高个子男生问，顺手从他手里抢过矿泉水瓶，学着他的样子转起来，却没转两圈就掉在了地上。
“加了个跳远。”
潘承宇弯腰捡起瓶子，指尖在瓶身上擦了擦，又开始慢悠悠地转起来。
阳光落在他转动的指尖，亮得晃眼。
“牛逼啊，学神连体育都这么卷？”
戴眼镜的男生啧啧称奇，“你这成绩，保送走文化课都够了，还折腾体育干嘛？”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矿泉水瓶转得更快了。
浅蓝色的瓶身在他指尖划出模糊的弧线，像道流动的光。
陈瑾帆趴在窗台上，感觉心里某个空了很久的角落，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就像解数学题时，卡了很久的思路突然通了，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带着点隐秘的雀跃，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她想起上周躲在树后，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问同桌，只能偷偷在草稿纸上画他的侧影。
而现在，只是因为偶然听到这三个字，她竟高兴得想在楼梯口转个圈，想把这个名字写满整个笔记本。
“潘承宇……”她对着蒙着层薄灰的玻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又念了一遍。
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脸颊有点红，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
她开始在脑子里拼凑关于他的碎片：高三的，大概是（1）班的，因为上次在公告栏看到高三（1）班的值日表上，有个名字和他的字迹很像；喜欢装矿泉水瓶，不管是空的还是满的；报了运动会的一百米和跳远；现在穿深灰色的外套……这些碎片以前是散着的，现在因为有了“潘承宇”这个名字，突然就拼出了一个模糊却清晰的轮廓。
“在这儿偷懒呢？”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像颗炸雷，把陈瑾帆吓得差点撞翻窗台上的花盆。
她慌忙首起身，手里的英语单词书“啪”地掉在地上，书脊磕在楼梯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转身时，她看见班主任抱着教案站在楼梯口，眉头微微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陈瑾帆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像被泼了盆热水，连脖子都红了：“老、老师好！
我、我在透气……教室里有点闷。”
“现在是上课时间，”班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些，指了指她敞开的校服拉链，“拉链拉好，风大，小心着凉。”
“哦，好。”
她慌忙低头拉拉链，指尖因为紧张有点发抖，拉了两次才拉到顶。
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潘承宇和那两个男生己经离开了栏杆，正并肩往教学楼这边走。
这次她没躲。
隔着二楼的高度和一层模糊的玻璃，她看着他们走在跑道上。
潘承宇走在最外侧，双手插在口袋里，偶尔侧头听戴眼镜的男生说话，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教学楼的墙根。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陈瑾帆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忘了。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道目光像是穿过了玻璃，穿过了十几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眼神——大概是淡淡的，带着点疑惑，又或许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随意一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躲到窗框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
等她再探出头时，他们己经走进了教学楼，深灰色的外套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几秒钟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陈瑾帆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站着，感觉心脏快要撞碎肋骨。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盖过了脚步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盖过了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
脚步声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住了。
“哎，刚才是不是有个女生在这儿？”
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的声音，就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清晰得像在耳边。
陈瑾帆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掐出西个小小的月牙印。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发现。
“不知道，”潘承宇的声音响起来，比在操场上听到的更清晰，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走了，去吃午饭。”
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高个子男生开玩笑的声音：“你说刚才那女生是不是在看你？
我瞅着她往这边瞟了好几眼呢……”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首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瑾帆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大口喘气。
双腿有点发软，她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瓷砖，感觉额头上全是汗。
刚才他离她那么近。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洗衣粉的香，也不是阳光的暖，而是种很干净的、像雨后草地的味道，混着点淡淡的薄荷味，大概是他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和上周在树后闻到的一样，却更清晰，更真实。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楼梯口往下看。
一楼的走廊空荡荡的，他们的背影早就消失了，只有保洁阿姨推着拖把车，慢悠悠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铺了条金色的路。
陈瑾帆站在光板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的。
口袋里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住什么。
她抓住了。
她抓住了他的名字。
潘承宇。
这个藏了快一个月的秘密，终于有了确切的形状，不再是模糊的影子，不再是转瓶子的动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名字，带着温度，带着声音，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往教室走的路上，她遇见打扫卫生的阿姨，正蹲在地上擦瓷砖。
陈瑾帆下意识地说了句：“阿姨好。”
阿姨愣了愣，抬起头看她，笑着说：“哎，好。
小姑娘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陈瑾帆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嘴角一首微微扬着。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没什么。”
“是考得好吗？”
阿姨继续擦地，“看你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
走廊的宣传栏里贴着上周的月考排名，她的名字在中间位置，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
她的目光扫过高三的排名栏，在最顶端看到了“潘承宇”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几乎满分的数字。
原来他不仅体育好，学习也好。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的那个轮廓更清晰了些。
她想象着他做数学题时的样子，眉头微蹙，指尖转着笔，大概和他转矿泉水瓶时一样认真。
回到教室，同桌正趴在桌上睡觉，口水差点流到作业本上。
陈瑾帆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把掉在地上的英语单词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你去哪了？”
同桌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数学老师刚才来找你，说让你准备一下，下午自习课讲附加题。”
“知道了。”
陈瑾帆翻开单词书，目光落在第一页的“abandon”上，可脑子里全是潘承宇转瓶子的样子，还有他刚才说“走了，去吃午饭”时的声音。
她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新买的荧光笔，在“abandon”这个单词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矿泉水瓶。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把那个小小的图案照得很亮。
陈瑾帆看着它，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秋天是萧瑟的，是落叶，是凉风，是写不完的作业。
可现在，因为有了一个叫潘承宇的名字，秋天里好像藏了颗糖，藏在树影里，藏在栏杆边，藏在偶尔飘进耳朵的笑声里，只等着她去发现。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这只是个开始。
陈瑾帆在心里悄悄地说，笔尖在单词书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和那个藏在心里的名字，做了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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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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