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陈明（朵朵陈明）小说目录列表阅读-朵朵陈明最新阅读

那件藏蓝色的廉价瑜伽裤，是我为数不多能穿出门、又不会让陈明起疑的行头。它紧紧包裹着我的腿和臀部，布料在日复一日的搓洗下已经变得有些稀薄，透着一股洗不掉的、淡淡的廉价洗涤剂混合着足浴店药水的气味。镜子里映出的女人，腰身还算紧实，胸脯和臀部是岁月和生活赋予的丰腴曲线，带着某种沉甸甸的、被压榨过的疲惫感。眼角的细纹，像是干涸河床上最后的裂痕。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震天响，是儿子壮壮最喜欢的动画片，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女儿朵朵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摊开着作业本，小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铅笔头一下一下用力地戳着纸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陈明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那沙发套子旧得发白，海绵都从几个破洞里挤了出来。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手里却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发出单调的“咔嗒”声。他身上的旧T恤松松垮垮，肩胛骨在布料下清晰地凸起，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只剩下一个松垮的壳子。

“朵朵，作业还没写完？”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弯腰去收茶几上壮壮洒落的饼干碎屑。

“嗯，数学题好难……”朵朵抬起头，小脸皱巴巴的，带着点委屈。

“难什么难？脑子呢？”陈明头也没抬，眼睛黏在手机屏幕上，语气是那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粝不耐烦，“跟你妈一样，榆木疙瘩不开窍。”

一股浊气猛地顶上来，堵在喉咙口。我攥紧了手里的抹布，指关节绷得发白。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油烟和孩子的奶腥味，硬生生把那股火压回肚子深处。不能吵，吵起来，惊了孩子，也崩了这层勉强糊着的窗户纸。

“爸爸……”朵朵的声音怯怯的，带着哭腔。

“行了行了，烦不烦！”陈明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股风。他烦躁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趿拉着那双磨得发白的旧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带上了门，把电视的喧闹和孩子的委屈都关在了外面。

客厅里只剩下动画片夸张的配乐和朵朵压抑的抽泣。壮壮完全沉浸在屏幕里，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我走过去，蹲在朵朵身边，手轻轻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没事，朵朵，”我放轻声音，尽量让每个字都显得温柔，“哪道题不会？妈妈看看。”

女儿的小手冰凉，把作业本推到我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努力辨认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和符号，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重又混乱。水电费的单子还压在门口的鞋柜上，催缴的红字刺眼；冰箱里空了大半，明天得去早市抢点打折的蔫菜；壮壮幼儿园又要交活动费了……钱，钱，钱！每一个念头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心口。

心口那股被陈明点燃又被我强行压下去的邪火，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我摸了摸朵朵柔软的头发，手指掠过她发根处小小的发旋：“乖，先收拾书包睡觉，明天早上妈妈再教你。”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但还是点了点头，默默地把作业本塞进那个用了两年的旧书包里。

安顿好两个孩子躺下，壮壮几乎是沾枕头就着了，小胸脯一起一伏。朵朵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被子裹得紧紧的。我坐在床沿，黑暗中听着他们均匀又轻微的呼吸声，像两根细细的弦，勒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客厅里一片狼藉，陈明那间卧室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点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我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壮壮丢在地上的玩具，塑料块撞在一起，发出空洞的轻响。目光扫过鞋柜上那张水电费催缴单，鲜红的数字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冰箱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除了几颗蔫掉的青菜和半盒鸡蛋，空得能跑老鼠。壮壮幼儿园的缴费通知单，就贴在冰箱门上那个掉了漆的磁铁下面。

钱。这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脖颈，越收越紧。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门缝下的那点蓝光，像鬼火一样跳跃着。里面躺着的那个男人，曾经许诺要给我和孩子撑起一片天，如今却像一截被蛀空了的老树，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囊。指望他？指望他突然醒悟，出去拼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淹没了。多少个深夜，我听着他翻身时床板发出的痛苦呻吟，那是长期蜷在流水线上烙下的腰伤。指望他去工地扛水泥？还是去送外卖风吹日晒？现实就是一把钝刀子，早已磨平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心口那块冰冷的地方，开始发硬，结痂。我站起身，走到小阳台，那里挂着几件刚洗好的衣服，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在夜风里散开。其中一条，就是我明天要穿出门的藏蓝色瑜伽裤，裤脚边磨得有点起毛了。它是我唯一一件能穿着出门、又不会让陈明起疑的“运动服”。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微潮的布料，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凉。

第二天早上，厨房里弥漫着煎蛋的焦糊味和稀粥寡淡的水汽。我穿着那条紧绷的藏蓝色瑜伽裤，上身套了件宽大的旧T恤，在灶台前忙乱着。

“朵朵，快吃！壮壮，别玩鸡蛋！”我的声音有点发紧。

陈明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眼角糊着分泌物，头发像一团乱草。他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睛扫过我紧绷的臀部线条，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带着一种混合着嫌弃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又去‘健身’？”他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清可见底的稀粥，语气里的讥诮像根小针，“天天穿得跟个肉粽似的往外跑，能练出个啥？白瞎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