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了。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沉闷的声响隔绝了法庭里残余的喧嚣。
我站在冷气过足的走廊里,指尖残留着辩护词纸张的微凉触感,
耳边却顽固地回响着法槌落定的脆响,还有少年被告最后抬起头,那双空洞、死寂,
却又仿佛淬着冰冷笑意的眼睛。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眼神像根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凿穿了我引以为傲的冷静外壳,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
又输了。一个本不该输的案子。推开律所厚重玻璃门的瞬间,
前台小张那过于甜腻的“陈律回来啦?”像一层黏腻的糖浆糊在耳朵上。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径直走向自己位于角落的办公室,只想把自己扔进那张昂贵的皮椅里,
隔绝这令人烦躁的一切。然而,通往个人堡垒的路径被截断了。律所主任,
那个永远梳着一丝不苟油头的老王,像尊门神似的杵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白色卡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透过金丝边镜片,
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牢牢锁在我身上。“王主任。”我停下脚步,喉咙有些发紧。
老王没应声,只是向前一步,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他抬起手,
那张白色卡片被夹在他保养得宜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然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啪”一声脆响,拍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声音不大,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却异常刺耳。
我的目光落在卡片上。简洁的白色底,黑色印刷体:“林野,心理咨询师”,
下面是一串地址和电话。一股荒谬感混杂着被冒犯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王主任,这是?
”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老王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陈墨,所里不是做慈善的。你手里那七个青少年案子的卷宗,
”他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七个,全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律协那边已经有风言风语了。”他指了指那张刺眼的名片,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
“要么,去找他聊聊;要么,收拾东西,另谋高就。”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渐渐远去。留下我独自站在门口,
对着桌上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卡片,胸口像堵了一块浸透了水的沉甸甸的棉絮,
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名片上的地址,指向城市另一端一个据说格调颇高的私人诊所。
---诊所内部的装潢果然对得起它的“格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景观,
米白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昂贵香薰刻意营造的松弛气息。然而,
这一切精心布置的“舒缓”氛围,在推开那扇标着“林野”名字的诊室门时,瞬间土崩瓦解。
门内的景象,像个对“专业”二字的拙劣嘲讽。一个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的男人,
穿着件明显大了一号、皱巴巴的白色医生袍,像件戏服一样套在身上。
他大喇喇地瘫坐在一张看起来过分柔软的单人沙发里,一条腿屈起,
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面前的矮几边缘——那条洗得发白、膝盖处还破着醒目大洞的牛仔裤,
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暴露在空气中。他正低头,全神贯注地用一根笔在指尖飞快地旋转,
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抬,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陈墨律师是吧?
坐。”他用笔尖随意地指了指他对面那张看起来同样舒适得过分的沙发椅。我站在原地没动,
眉头拧紧。这就是老王押上我职业生涯逼我来看的“专业”人士?
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刻意忽略了那张看起来会让人深陷其中的沙发椅,
选择了旁边一张硬邦邦、结构简洁的木椅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摆出最标准的防御姿态。昂贵的真皮公文包被我不轻不重地搁在脚边,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医生?”我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我想我们直接进入正题比较好。
我的时间很宝贵。”林野终于停下了指尖旋转的笔。他抬起头,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了一圈。他的眼神很特别,不像老王那种精明的审视,
反而带着点……玩味?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标本。嘴角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宝贵?”他轻笑一声,身体在沙发里挪动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陷进去,
白大褂的领子歪得更厉害了,“陈大律师的时间当然宝贵。不过呢,在我这儿,
”他晃了晃那根廉价的塑料笔,笔尖几乎要戳到我的方向,“时间得按我的规矩来。说说看,
你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问题像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轻飘飘地抛过来,
却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荒谬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关咬紧的咯吱声。
这就是所谓的“专业”治疗?用这种轻佻到近乎侮辱的方式开场?“哭?
”我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林医生,成年人的世界,
没有眼泪的席位。我们只负责解决问题。”我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用压迫感找回主场,
“我的问题很清楚:最近几个青少年案件的庭审表现不佳,我需要调整策略,
找到更有效的辩护切入点。我希望得到的是专业的、基于逻辑的分析和建议,
而不是……”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膝盖上的破洞和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而不是探讨这种毫无建设性的情绪问题。”“哦?解决问题?
”林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身体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一点。
他脸上那种懒散的神情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两把小锥子,直直地刺过来。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每个字都清晰地凿进我的耳膜:“那你告诉我,陈大律师——”他手臂猛地一挥,
那根一直在他指尖跳跃的廉价塑料笔,被他狠狠地摔在面前的矮几上!“砰!”一声脆响,
笔在玻璃桌面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地毯上。“——为什么在法庭上,
当那个跳楼未遂的孩子,用那种眼神看着你的时候……”林野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视,“你的手抖得连案卷都拿不稳?!你的‘逻辑’,
你的‘解决问题’,为什么接不住他那个眼神?!告诉我啊!
”“跳楼未遂的孩子”……“那种眼神”……轰——!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引爆了一颗炸弹。
林野尖锐的质问,
精准无比地撕裂了那个被我强行压在记忆最深处、用层层逻辑和冷漠封存的画面。
不是今天刚输掉案子的少年,而是更早之前,那个站在天台边缘,
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的男孩。他叫小宇。那天的风很大,
吹得他宽大的病号服猎猎作响。消防员在楼下紧张地铺设气垫,
谈判专家在远处小心翼翼地劝说。我作为他父母委托的律师,被允许靠近一些。我走上前,
用最平稳、最专业的语调,一条条分析着现状的利弊,为他勾勒法律上可能的出路,
试图用“理性”搭建一条生还的阶梯。“小宇,听我说,你才十五岁,未来还很长。
你现在下来,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关于你父亲…我们可以申请保护令,
可以寻求法律援助,有很多合法的途径可以解决困境,保证你的安全……”我口若悬河,
逻辑严密,字字句句指向“解决问题”。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风把他额前汗湿的头发吹开,露出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荒芜。那是一种彻底的死寂,
一种放弃了对整个世界、包括对我口中所有“解决方案”的最后一点期待的死寂。
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精心编织的逻辑之网,
像在看一个在深渊边缘手舞足蹈、说着毫无意义呓语的小丑。就在那一刻,我的手,
那只握过无数案卷、在法庭上指点江山从未颤抖的手,猛地一抖。冰冷的文件夹脱手而出,
“啪”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纸张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巨大的羞愧和一种从未有过的、逻辑完全无法解释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那个眼神,
那个砸落的文件夹……此刻被林野血淋淋地撕开,成了最尖利的武器。
多久的挫败、自我怀疑、还有那被“逻辑至上”死死压制的、源自小宇眼神深处的冰冷绝望,
如同被堵塞已久的火山,找到了一个狂暴的宣泄口!“你懂什么?!”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猛地从硬木椅上弹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喉咙里爆发出低沉的嘶吼。
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视野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愤怒的猩红。什么职业素养,什么体面风度,
全被这股失控的洪流碾得粉碎。我只想撕碎眼前这个戳破我所有伪装的男人!
我双手狠狠抓住面前那张沉重的矮几边缘,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
不顾一切地向上掀去!“哐当——哗啦——!”矮几沉重的木质底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学杂志、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镇纸、一个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瞬间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
玻璃杯砸在地毯上,水花四溅,留下深色的水痕。纸张纷飞,如同我此刻混乱崩溃的内心。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我自己都踉跄了一下。粗重的喘息在突然死寂下来的诊室里格外清晰。
就在我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视线因暴怒而有些模糊的刹那——我的目光,
无意间扫过被掀翻的矮几后,因刚才剧烈动作而跌回沙发深处、显得有些狼狈的林野。
他歪倒在宽大的沙发里,白色的医生袍在混乱中掀开了一角。
就在那皱巴巴的白大褂下摆和破洞牛仔裤裤腰之间,赫然露出一小截紧实的侧腰肌肤。
而就在那截肌肤上,一道狰狞的、颜色深褐的陈旧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
清晰无比地烙印在那里。那道疤……形状,走向,
甚至那深褐的颜色……都和我自己左侧肋骨下方,
那道源自童年、被父亲用烧红的火钳烙下的屈辱印记,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诊室里只剩下我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玻璃碎片在地毯上微微滚动的细碎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香薰被打翻后的浓烈气息,以及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名为震惊的死寂。
我撑着膝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视线死死地钉在林野腰间那道疤痕上,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失控,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
只剩下巨大的嗡鸣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确认感。那道疤……不会错。
林野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目光的落点。他脸上那种惯常的玩世不恭、那种刻意为之的尖锐挑衅,
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快的、近乎本能的慌乱。
他猛地用手往下拽了拽那件宽大的白大褂,试图盖住那道暴露的伤疤,
动作仓促而带着一丝狼狈。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窥破秘密的恼怒,有一闪而逝的痛楚,
甚至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窘迫?然后他迅速别开了脸,不再看我,
只是盯着地毯上那片狼藉的水渍和玻璃渣,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诊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昂贵的香薰气味混合着地毯被打湿后散发的微潮气息,
形成一种怪异的、令人胸闷的味道。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才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道疤……”话一出口,
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完整。林野依旧没有看我,
他的侧脸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冷硬。他沉默了几秒,然后,
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的语气,轻轻地说:“诊所保洁阿姨三点半会来打扫。
你还有……”他抬起手腕,看了看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电子表,没有报时,“…五十分钟。
现在,”他终于把目光转回来,落在我脸上,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尖锐,也没有了慌乱,
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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