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墓地管理员老张的扫帚就在陵园的石板路上扫出第一道声响。
昨夜的风卷着梧桐叶落了满地,扫起来簌簌地动,倒让这地方更显寂寥。
扫到西三区那片墓区时,他听见点细碎的声音。不是鸟啼,不是风声,而是段电子旋律,
叮叮咚咚的,在空荡的墓园里飘荡着。他停下扫帚侧耳细听,
越听越清楚——是《生日快乐》那首歌,循环往复,带着廉价电子音的单薄。
这地方哪来的生日歌?老张心里犯嘀咕,循着声音往里走。
声音从最里头那排墓碑后合着冷风传过来,他绕过去,在一块双人碑前站定了。
碑上两个名字,左边“陈桂兰”三个字有些褪了色,边缘磨得发毛,是两年前就刻下的。
右边“赵建国”却红得发亮,墨迹新鲜得像刚滴上去,显然是新描的。老张记起来,
这大爷上个月还在这个位置给自己递过烟,说是等自己走了,就能跟老伴儿挨在一起。
墓碑基座上,一支红色记号笔敞着口,笔帽懒散的滚在一边,笔尖磨的有些发秃。
而在碑后那块墓室盖板上,不知被谁沿着石板的边缘割开一个整齐的四方形口子,
电子乐声正从那缝隙里往外钻,一声一声,犟得很。老张手有点抖,
摸出手机给陵园主任打了电话:“王主任,你快来西三区看看,37号碑这儿……不对劲。
”王主任骑着电动车赶过来,老远就听见那歌声。蹲在碑前看了看,
新描的名字、敞口的记号笔、割开的卷材,眉头不由拧成个疙瘩:“拿工具,打开瞧瞧。
”工具箱翻了个底朝天,那把开墓室盖板的专用铁钩却没了踪影。几个人急得满头汗,
最后是老张找来了一根粗撬棍,几人合力撬了半天,才把沉重的盖板撬开条缝。
歌声猛地涌出来,混着股沉闷的土腥味。王主任示意老张再用点力,
盖板“哐当”一声挪开半边,两人探头往里看,顿时都僵在了原地。狭小的墓室里,
蜷缩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穿着件干净的蓝布衫,背微微驼着,怀里轻轻抱着个骨灰盒,
盒面上的照片都被摩挲得发了亮——是陈桂兰中年时的样子。老人脚边,
放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塑料盒敞着,蛋糕上还插着那根音乐蜡烛。
六瓣花瓣都已打开缓缓的旋转,蜡油淌了满盒,烛芯烧成了黑炭,
可蜡烛底座的电子元件还在工作,《生日快乐》的调子还在响,像用尽最后力气在唱。
而那把失踪的专用铁钩,就靠在墓室内侧的墙上,钩子上还沾着点新土。王主任伸手探了探,
老人的身子已经凉透了。大概是夜里进来的,把自己锁进这方寸之地,
陪着老伴儿过了最后一个生日。电子音乐还在响,在寂静的陵园里飘着,叮叮咚咚,
像个没人听见的祝福,执拗地不肯停。老张别过脸,把撬棍往墙上靠了靠,
没立稳的撬棍倒在石头上,发出声闷响,却盖不住那单薄的音乐声。
王主任看着墓室里凉透的老人,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掏出手机报了警。陵园里出了这种事,
不是他们能处理的。警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肃穆的陵园外停住,
两名警察跟着王主任穿过碑林,脚步放得很轻。带头的李警官蹲下身看了看现场,
又探头往墓室里望了望,眉头微蹙。老人神态平静,怀里的骨灰盒抱得很松,
没有挣扎的痕迹,结合现场的蛋糕、蜡烛和那支倔强响着的电子音乐,结论似乎不难下。
“初步判断是自杀。”李警官站起身,对旁边的年轻警员说,“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家人,
再联系法医过来做个检查,走个程序。”年轻警员应着,开始在老人身上小心摸索。
从他中山装的内袋里,摸出了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边缘磕掉了一块漆,
背面贴着的钢化膜布满裂纹。按亮屏幕,没有密码,通讯簿里空荡荡的,
只有三个联系人:“儿子”、“社区小李”、“同学老张已空号”。李警官拿起手机,
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标注为“儿子”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快:“爸,生日快乐啊!
今年实在走不开,等下个月我一定回去看您,给您补……”“对不起,
请问您是赵建国的儿子吗?”李警官打断了他,声音尽量放平缓,“我是辖区派出所的警察,
有件事需要跟您说一下,您的父亲……”他简明扼要地讲了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沉默后,传来压抑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像有人在拼命捂住嘴,
却还是漏出了破碎的气音。“不……不会的。”男人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执拗,
“我爸他今天过生日,昨天晚上还给我发微信,说自己买了块小蛋糕,
要跟我‘视频’过生日呢……他不会的,绝对不会……”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最后变成一句哽咽的“我这就买机票回去”,电话就挂断了。李警官放下手机,
看向墓室里那抹蜷缩的白发。电子音乐还在响,《生日快乐》的调子循环往复,
在清晨的陵园里飘着,像一个没能说出口的告别,又像一声迟到了太久的陪伴。
王主任别过头,抹了把脸,远处的梧桐叶又被风吹落几片,盖在了昨夜的落叶上,悄无声息。
……赵鑫是第二天上午赶到警局的。法医领着他去看了父亲,白布掀开的瞬间,
他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没哭出声,只是眼圈红得像要滴血。
“死因是缺氧性窒息。”法医的声音很平静,“墓室空间狭小,氧气本就有限,
加上燃烧的蜡烛加速消耗,从里面合上盖板后,用不了一个小时就会失去意识。
现场没有挣扎痕迹,盖板内侧的锁扣是从里面扣上的,
铁钩位置也符合自导自演的逻辑——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没有疑点。”赵鑫听完,
沉默地点头,在死亡鉴定书上签字时,笔尖在“无异议”三个字上顿了很久,
墨点晕开一小团。去证物室领遗物时,警察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他。打开来看,
一串钥匙挂着个磨得发亮的铜葫芦,钱夹是旧的人造革,边缘都起了毛。
里面的身份证照片上,
父亲还带着点黑发;医疗卡和存折里应该没多少钱;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合照,
二十多年前拍的,已有了白发的父亲挨着母亲并排而坐,
母亲的头像处却是一处被剪掉的长方形窟窿,赵鑫一脸严肃的站在后面,
那是在父母离婚前按父亲要求拍摄的。还有那部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黑着,彻底没电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亲友来得不多,大多是父亲以前的老同事,说几句“老赵是个重情的人”,
便唏嘘着散了。下葬仪式上,赵鑫看着父亲的骨灰盒被放进母亲旁边,盒子擦得锃亮,
前面摆了水果、点心,还有一包父亲最喜欢抽的两块一盒的迎春烟。而母亲的骨灰盒前,
只有三根刚点燃的香,青烟袅袅,他甚至都没多看那方陈旧的盒子一眼。
……回到父亲住的老房子时,已是下午。屋里干净得像家政保洁刚刚打扫离开,
地板光脚踩上去都不沾灰,垃圾桶是空的,连片废纸都没有。赵鑫习惯性地摸兜想掏烟,
指尖却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父亲那部关机的手机。他在抽屉里翻到充电器,
插在插座上,屏幕却没亮。试了几次才发现,屋里根本没有电,他走到控制箱前推上电源,
厨房就传来了老冰箱沉重的呻吟。他皱眉想了想,走到楼道的管道井,果然,
供水阀和燃气阀都拧到了最紧的位置,是父亲特意关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钝钝的疼。打开阀门,听着水管里传来“咕咚”一声,燃气表也开始缓缓走动。他烧了壶水,
泡上父亲常喝的茉莉花茶,然后按下手机的开机键。屏幕亮起来,先是闪过运营商的标志,
接着跳出几条未读消息。赵鑫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那串熟悉的开机音乐图标,
忽然就红了眼眶。赵鑫打开了父亲的微信,满屏的都是聊天记录,大多数是父亲的老友,
有故去的,有失去联系的,很多都是多年前的记录,父亲应该是一个微信联系人都没有删,
字里行间都带着浓浓的回忆和厚重的时间,在聊天记录的最上端是父亲去世那天发出的消息,
微信名字标注是“爱而不得”头像赫然是母亲二十年前的样子,
他颤抖着手指犹豫了许久才打开聊天记录,里面的几百条信息都是父亲发出的,
每条信息之间都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和“你不是对方好友”的冰冷提示,他翻到最上端,
第一条信息发出在两年前,定格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看到这一段段文字,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父亲的微信像一个沉默的时光匣,
存着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惦念——那些带着红色惊叹号的消息,是他对着二十年前的母亲头像,
把两年里的日子拆成一句句碎语,笨拙地递给天堂的人。没删的老友记录是过往的脚印,
而那个“爱而不得”的对话框,藏着最深的遗憾。母亲走后的第三天开始,
他大概是突然发现,这世上有太多话,只能对着空气说了。赵鑫的指尖悬在屏幕上,
指腹被手机背面的凉意浸得发麻。他盯着那条最早的消息看了很久,
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只有六个字:“你走的第三天”。下面紧跟着一条,
是早上六点零二分:“阳台的茉莉谢了,我去年剪的那枝没活”。红色惊叹号像未干的血点,
缀在每一行末尾,衬得父亲惯常遒劲的字体都软了几分。他往下滑,
聊天记录像一条沉默的河。春天时父亲拍了张院子里抽芽的香椿,
说“还记得你总嫌我摘太早”;秋天发了张空荡的餐桌,“今天做了糖醋鱼,
没你抢鱼头”;甚至有次深夜发了段三十秒的语音,点开只有电视里模糊的戏曲声,
末了是父亲轻得像叹息的一句:“你以前最爱听这个”。
有一条是去年赵鑫生日那天发的:“小鑫今天带孙女回家了,眉眼像你,笑起来也甜”。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是赵鑫和女儿在玄关换鞋的背影,父亲大概是躲在厨房门后拍的,
画面晃得厉害。倒数第二条信息停在父亲被发现死亡前一天下午。内容很短,
是张夕阳透过窗棂的照片,配文:“今天的光,和我们结婚那天一样”。
赵鑫忽然想起母亲走后第一年,他总觉得父亲太冷静了,吃饭、散步、侍弄花草,样样如常。
直到此刻看着这满屏发往虚空的惦念,才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哽咽,都顺着指尖,
淌进了这个永远不会有回复的对话框里。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他抬手抹了把脸,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砸在“爱而不得”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赵鑫的父母是在二十年前离的婚,那一年他在家里为那年的研究生考试备考,一天晚上,
他突然听到父母激烈的争吵声从主卧里传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断,
你拿我当什么了”伴随着父亲愤怒的嘶吼。赵鑫握着门把手的手猛地收紧,
指腹硌在冰凉的金属上。卧室里的争吵像被按了快进键,
母亲的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刮擦:“你翻我手机干什么?赵建国你还有没有点分寸!”“分寸?
”父亲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带着破锣般的震颤,“这次闹离婚你还是因为那个王八蛋!
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说你们早断了吗!”“啪”的一声脆响,不是手机落地,
是父亲攥着手机的手背,狠狠撞上了母亲去抢夺的胳膊。紧接着是更混乱的拉扯,
母亲的尖叫,父亲粗重的喘息,然后——赵鑫眼睁睁看着父亲扬起的手,像一记闷雷,
落在了母亲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母亲捂着脸愣住了,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
露出的半张脸瞬间涨红。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父亲,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嘲讽:“你敢打我?
赵建国,你凭什么打我?”父亲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平日里总是温和下垂的眼睑此刻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像要渗出血来。
他看着自己还停在半空的手,那只常年搬运重物、指腹布满老茧的手,
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最终只化作一声粗重的呼吸。这个一辈子连跟邻居大声争执都不会的男人,
此刻像头被逼到悬崖的困兽,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赵鑫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框,
书桌上的考研英语单词还在脑子里盘旋,可那些字母突然都变成了碎片。
他想起前阵子母亲总说加班,想起她手机屏幕亮起时刻意避开的眼神,
想起父亲深夜在阳台默默抽烟的背影——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凭什么?”母亲突然拔高了声音,甩开父亲的手,通红的脸颊对着他,“就凭你这窝囊样?
凭你守着这个破家十几年没出息?赵建国,你看看你自己!”父亲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剜了一刀。他猛地抢过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屏幕,
却执拗地想截屏手机上的聊天信息。手机在他掌心滑了一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电池都弹了出来。“你混蛋!”母亲尖叫着扑过去捡手机,父亲却死死按住她的肩膀。
两人又扭打在一起,动作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赵鑫突然冲过去,一把将两人分开。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父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母亲也被他推得撞在衣柜上。“够了!
”他吼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卧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三人急促的呼吸声。父亲垂着头,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母亲靠着衣柜,
整理着被扯乱的衣领,脸上的红痕越发清晰,眼神却冷得像冰。
赵鑫看着散落一地的手机零件,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母亲眼里陌生的冷漠,
突然觉得书桌上那盏台灯的光,亮得有些刺眼。他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房门,
把里面的狼藉和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都关在了身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月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单词本,却再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父母终究还是离了。
拿到离婚证那天,赵鑫正在图书馆做最后一套模拟卷,母亲的电话打过来,
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小鑫,我跟你爸办完事了。”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墨水在答题卡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走出图书馆时,冷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午——姑姑红着眼圈摔门而出,嘴里骂着“不要脸”,
父亲蹲在楼道里抽烟,烟头堆了一地。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堵住了父亲。
父亲坐在老藤椅上,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椅面,过了很久才开口,
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絮:“你姑离婚那年,查你姑父的通话记录,
密密麻麻全是那王八蛋和你妈的号。”赵鑫的心猛地沉下去。“我那时候就起了疑,
”父亲低着头,额前头发垂下来,“总借口单位没事,突然回家。”他顿了顿,
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天下午,我推开门,就看见……你姑父搂着你妈,
在客厅里……”后面的话他没说,可赵鑫已经想象出那个画面。老房子的客厅很小,
摆着他小时候坐过的木马,墙上还贴着他得的三好学生奖状。“你妈哭得快晕过去,
说就是一时糊涂,求我原谅她。”父亲的声音开始发颤,“她说再也不会了,
还指着纸篓里那东西……说、说是她自己用的。”赵鑫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他记起来了,那年姑姑突然改口,见了姑父就骂“王八蛋”,
父亲的嘴里再也没有出现姑父的名字,有时会提起一个叫王八蛋的人名,骂得咬牙切齿,
却从不在他面前提具体缘由。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像个傻子,
活在被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我信了,”父亲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浑浊的光,
“我想着你还小,这个家不能散……我就信了。”他笑了一声,笑声比哭还难听:“结果呢?
赵鑫,人的心啊,是捂不热的。”那天晚上,赵鑫没去看书。他坐在临街的窗边,
看着窗外车灯来来往往,
夜的手机屏幕、父亲躲在厨房的沉默、姑姑多年不登门的疏离……原来都是环环相扣的伏笔。
而那个被父亲信了十几年的“解释”,像根生锈的刺,扎在这个家的心脏里,
终于在二十年后的那个夜晚,随着那一记耳光,彻底溃烂流脓。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往前挪,转眼到了赵鑫高考前一年。正月初六,年味儿还没散尽,
窗台上的冻冰棱子硬的像井盖上的生铁。父亲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玄关,
包带磨出了毛边,里面装着他几件换洗衣裳,还有奶奶生前给他缝的棉鞋垫。
赵鑫靠在门框上,看着父亲弯腰换鞋。这四年,爷爷走了,上一年冬天奶奶也没熬过去,
家里的老照片上,相框又空了一块。母亲从始至终没从卧室出来,
外婆家那边更是连个电话都没有——他们大概早就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本就不该属于这里。父亲换好鞋,直起身时,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像在告别什么,
又像只是随意一瞥。他没说什么,拉开门就要走,楼道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大伯。
他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棉帽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眉毛上都结了冰碴。“建国!
”大伯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信封,硬塞进父亲手里,“拿着!穷家富路,
到了那边别委屈自己。”信封里是两千块钱,
大伯刚从拜年的亲戚那那听到了父亲出外打工的消息,信封上还留着大伯滚烫的体温。
父亲的手僵了僵,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最后只红着眼圈,重重拍了拍大伯的胳膊。
赵鑫看着父亲走出单元门,身影在雪地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知道父亲手里没多少钱——这个男人一辈子把“养家”刻在骨头上,
工资卡从没离开过母亲的手,后来去工地打零工,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钱,
也总是留够买馒头的钱就全寄回家。那天去火车站送父亲的只有大伯。赵鑫后来听大伯说,
父亲攥着那两千块钱,捏得指节发白,手里捏着的硬座车票,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江市。
用工单位给买了单程票,像是笃定他不会回头。列车开动时,大伯在月台上挥着手,
看见父亲隔着车窗,也慢慢抬起手。车窗外的雪还在下,把铁轨盖得严严实实,
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白丝带。赵鑫后来看日历,那天是公历二月十四号。
学校里的女生们在讨论着情人节的玫瑰和巧克力,而他的父亲,正坐在南下的绿皮火车上,
奔赴一个前途未卜的远方。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过去十几年的恩怨,
都埋进这场沉默的大雪里。后来赵鑫忍不住问父亲,为什么偏偏在他高考那么关键的时候走。
父亲沉默了很久,烟蒂在烟灰缸里积了一小堆,最后才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
一声长叹像漏了气的风箱:“那时候你在市里上学,你妈陪读,我在镇上上班。
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往镇上赶,晚上摸黑才回来……”他顿了顿,指节捏得发白,
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后面的话:“那个王八蛋……又找来了。”“你每天早上去学校,
我前脚刚骑车出了巷口,他后脚就敢往那出租屋里钻。拎着点破水果、烂蔬菜,
跟个没事人似的登堂入室……”父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最后猛地爆了句粗口,“操他妈的!”赵鑫的耳朵“嗡”的一声,
那些在学校里挑灯夜读的日子,那些母亲说“你爸今天不回来吃饭”的傍晚,
突然像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烂肉。
他想起出租屋楼道里若有若无的陌生烟味,想起母亲偶尔慌乱挂断的电话,
想起自己周末回家时,父亲总在阳台抽烟,背影比镇上的老槐树还佝偻。
原来那些他以为平静的日子里,早有人在暗处掀开了肮脏的帘幕。
父亲每天往返几十里地挣来的安稳,在那个男人提着蔬菜水果找上门的瞬间,
碎得像地上的玻璃碴。“我守不住了,小鑫。”父亲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站在出租屋楼下,看着窗帘缝里透出的光,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再不走,
我怕自己会做出更疯的事。”赵鑫没再说话,只是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那年夏天考场外的蝉鸣,母亲递过来的冰镇矿泉水,
父亲送他到巷口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每一个看似寻常的瞬间背后,
都藏着父亲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屈辱。父亲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里他只在过年时回来,
拎着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是给赵鑫买的小礼品,给老婆带的南方特产。
年夜饭上他话不多,总是默默给赵鑫夹菜,母亲则隔着圆桌坐着,眼神飘忽,
像隔着层磨砂玻璃。五年后的年开春,父亲打工的工厂黄了,
他揣着攒下的几百块生活费回了小镇,其余的钱早已按月转入了母亲的卡里,
父亲在镇上的农资店找了份搬化肥的活。那时赵鑫也在老家准备研究生的考试,
当年高考结束后赵鑫一家就退了市里的出租屋,一家三口重新挤回镇东头那栋老房子,
墙皮剥落,空气里还飘着旧时光的霉味。那个“王八蛋”没再出现过,
像是被北方的冷风吹散了,也像是被小镇的尘土埋了。日子表面上熨帖了,
母亲按时去菜场买菜,父亲每天扛着化肥袋子进出,赵鑫在和煦的夕阳里默默的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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