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刹风起暮春的天目山浸在绵密的雨里，云门寺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乱响，
像是在替山门外那个青衫道人叩门。慧能和尚正蹲在药圃里翻土，新播的紫苏籽刚冒芽，
嫩得能掐出水。他腕上一串菩提子磨得发亮，每颗都浸着经年的汗渍，
倒是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僧袍相映成趣。“慧能师兄，山门外有个道人指名要见你。
”小沙弥明心跑过来，草鞋上沾着泥，“他说……他说你偷了他的东西。”慧能直起身，
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露出光洁的头皮。他比寺里任何僧人都少几分禅意，
倒多了些庄稼汉的憨实，唯有那双眼睛，静得像山巅的深潭。“贫道？”他喃喃道，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菩提子，“让他进来吧。”道人踏着雨帘走进山门时，
带起一阵松涛般的气息。他穿一件月白道袍，腰悬桃木剑，发束用一根玉簪绾着，面容清癯，
却在看到慧能的瞬间，眼底炸开火星。“秃驴，把师太交出来！”道人声音不高，
却像惊雷滚过庭院，檐角的雨珠都震得簌簌往下掉。慧能把锄头往墙角一靠，
合十行礼：“清玄道长，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这么躁。”被称作清玄的道人冷笑一声，
袍袖一拂，廊下的石桌竟被他带起的风掀得挪了半寸：“五年前在武当山，
你说只跟静慈师太论佛理，结果呢？她竟为了你，甘愿脱下道袍，在这破庙里当什么居士！
”“道长慎言。”慧能眉头微蹙，“静慈居士是自愿在此修行，与佛道无关，更与你我无关。
”“无关？”清玄猛地拔剑，桃木剑身泛着温润的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本是武当最有天赋的弟子，本该继承我衣钵，就因为你这秃驴几句空谈，
竟落得青灯古佛伴余生！今日我若不讨个说法，枉为她师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
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慧能退了半步，
挡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静慈居士正在抄经，不便见客。”“不便？”清玄剑尖一挑，
直指慧能心口，“我看是你不敢让她见我！”桃木剑离慧能胸口只有三寸时，
一只素白的手突然从月亮门后伸出来，轻轻搭在剑脊上。那只手纤细却有力，
指尖沾着淡淡的墨香，竟稳稳将剑按住。“清玄师兄，别来无恙。”静慈站在门内，
一身浅灰布裙，长发松松挽着，用一根木簪固定。她比五年前清瘦了些，
眉眼间却褪去了当年的英气，添了几分温润，像被山雨洗过的玉。清玄的剑“当啷”落地，
他望着静慈，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师妹……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静慈弯腰拾起桃木剑，用袖口擦去剑上的泥点，
动作轻柔得像在拂去书页上的尘：“我很好。云门寺的晨钟暮鼓，比武当的晨练更合我心意。
”“你骗我！”清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当年说要下山寻答案，
我信了；你说要在云门寺小住，我也信了。可你竟……竟剃了半头头发，穿起这僧尼的衣裳！
”静慈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挣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没剃度，只是觉得这样自在。
”她抬手抚过耳后，那里确实还留着半寸青丝，“清玄师兄，你回去吧，武当还需要你。
”“我不回！”清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师父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
我不能让你在这秃驴窝里毁了自己！”“道长！”慧能上前一步，语气沉了几分，
“静慈居士有自己的选择，你何必强人所难？”“我强人所难？”清玄猛地转头，
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当年在黄鹤楼，是谁跟我说‘万物皆有灵，不必拘泥形式’？
是谁在她被师父罚跪雪夜时，偷偷送去暖炉？如今她留在这里，你敢说不是你蛊惑的？
”慧能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退开一步，看向静慈：“居士，你……”静慈却轻轻抽回手，
走到两人中间，雨水打湿了她的布裙，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清玄师兄，
慧能师父从未蛊惑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我自己想留在这里。”“为什么？”清玄追问，像个迷路的孩子，“武当的武学，
道家的玄机，难道不比这敲钟念佛有趣？”静慈抬头望向寺后的青山，云雾正从山腰漫上来，
像流动的纱。“五年前在衡山，我见你为了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剑挑青城派掌门；去年在洛阳，听说你为了抢夺《道德经》孤本，与龙门派大打出手。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清玄脸上，“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道。”清玄愣住了，嘴唇动了动，
却说不出话。“而在这里，”静慈看向慧能，眼底掠过一丝柔和，
“我看到他为了救一只受伤的狐狸，冒雪上山采药；看到他把化缘来的米，
分一半给山下的孤老。我才明白，无论是佛是道，心之所向，便是归途。”雨声渐渐小了，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三人身上。清玄望着静慈，又看看慧能，
突然惨笑一声：“好一个心之所向……原来我苦苦追寻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
”他捡起地上的桃木剑，转身就走，道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落叶。走到山门时，
他忽然停下，却没有回头：“静慈，若有一日这秃驴负你，武当永远是你的家。
”慧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轻轻叹了口气。静慈走到他身边，
捡起他落在地上的锄头：“让师兄见笑了。”慧能摇摇头，
目光落在她沾着墨痕的指尖上：“居士的《金刚经》还没抄完吧？”“嗯，还差最后一卷。
”静慈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等抄完了，送一卷给清玄师兄吧。
”慧能低头看着刚冒芽的紫苏，菩提子在掌心转得飞快。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钟声，一下，
又一下，像在数着岁月里的寻常日子。第二章旧物生波清玄离开云门寺的第三个月，
江南落了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山洪冲垮了山下的石桥，也冲来了一具浮尸。死者是个商人，
被发现时怀里紧紧抱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刻着太极图，边角却镶着佛家的莲花纹。
县衙的捕头查了三天，没找到任何线索，只听说死者出事前，曾在云门寺附近徘徊。
消息传到慧能耳中时，他正在给静慈送来的兰花换盆。那盆墨兰是静慈亲手养的，开得正盛，
香气清冽。“师父，县衙的人来了，说想让您去认认那盒子。”明心跑进来，
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窝头。慧能放下水壶，擦了擦手：“带他们去偏殿吧。
”捕头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姓王，见了慧能就拱手：“大师，这盒子您见过吗？
死者身上没任何身份证明，就揣着这个。”紫檀木盒子被红布包着，放在桌上。
慧能掀开红布，指尖刚碰到盒面，就猛地顿住——盒子的锁扣是个月牙形的，
上面刻着半朵梅花，另一半，在静慈常用的那支玉簪上。
“这盒子……”慧能的声音有些发紧，“能否让贫僧看看里面的东西？
”王捕头点点头：“打开看过了，就一块玉佩，没别的。”盒子打开的瞬间，
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来。里面的玉佩是羊脂白玉的，雕着个盘膝而坐的僧人，
眉眼竟有几分像慧能。玉佩的边缘有个缺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掰过。
“这玉佩……”慧能的指尖有些发颤，“贫僧从未见过。”王捕头盯着他的脸：“大师确定？
这盒子的锁扣很特别，看着像你们出家人用的东西。”“确实没见过。”慧能合上盒子，
“不过这盒子的样式，倒像是武当山的物件。”“武当？”王捕头眼睛一亮，“您是说，
跟上个月来闹事的那个道人有关？”慧能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盒面的莲花纹。
送走王捕头后，慧能径直往后院走。静慈正在窗前抄经，阳光透过窗棂，
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支野菊，是今早慧能从后山采的。“居士，
”慧能把盒子放在桌上，“你见过这个吗？”静慈抬头看到盒子，
手里的狼毫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嘴唇哆嗦着：“这盒子……怎么会在这里？”“山下发现一具无名尸，这盒子在他怀里。
”慧能看着她，“这是你的东西？”静慈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
指节泛白：“是……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飘，“五年前我下山时，
把它留在武当山了。”“那这玉佩……”“玉佩是师父给我的护身符，
”静慈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我跟清玄师兄吵架，把玉佩摔了，缺口就是那时弄的。
后来……后来我就把盒子收起来了。”慧能拿起玉佩，缺口处还留着淡淡的裂痕：“这么说，
送盒子来的人，是武当山的？”静慈摇摇头，眼泪掉在宣纸上，
打湿了“色即是空”四个字：“武当山除了清玄师兄，没人知道这盒子的来历。
可他……他不会杀人的。”“也许不是他。”慧能把玉佩放回盒子，“但这盒子突然出现，
恐怕不是好事。”话音刚落，明心又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师兄！不好了！
山下来了好多武当弟子，说……说要找您讨个说法，还说……还说您杀了他们的人！
”静慈猛地站起来，布裙扫到砚台，墨汁洒了一地：“他们怎么会来？”慧能扶住她的胳膊，
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有我在。”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静慈一眼：“待在屋里别出来。”武当弟子黑压压地站在山门前，
为首的是个矮胖的道人，脸上带着疤，正是当年跟在清玄身边的师弟，法号清风。
“慧能秃驴！”清风手里握着剑，指节捏得发白，“我师兄呢？他是不是被你害了？
”慧能皱眉：“清玄道长不在山上。”“不在？”清风冷笑，“我师兄半个月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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