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月照寒刃大胤朝的东宫,红得刺眼。百丈红绸从宫门一直铺到承恩殿前,
金丝银线绣着鸾凤和鸣,在初秋的薄暮里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这锦绣堆成的喜庆,
却像沉水檀香里掺了铁锈,甜腻底下压着一股腥冷。我是贺兰檀,
北狄十七部最桀骜的飞鹰王女,如今却被钉在这方红绸里,成了一个名为“献礼”的笑话。
身上的赤金织锦嫁衣,是内廷赶制的,样式是大胤最流行的云凤广袖,
尺寸却是照着她做的——京城闺秀皆知的太子心尖月,姜家嫡女姜云漪。
过长的裙裾绊了我脚一下,身旁随侍的胤朝宫人低嗤一声,毫不掩饰眼里的轻鄙。
“蛮子就是蛮子,穿上凤袍也成不了凰。”我的贴身婢女阿措,来自草原的烈火,
闻言怒目而瞪,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镶银匕首柄上。我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
指节泛白。指甲盖下的血线更深了。不能动手,父汗佝偻着背将我推上胤朝车驾时的眼神,
风雪中摇摇欲坠的部族牛羊身影……比这嫁衣更沉重地压在我的肩上。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只余一片沉寂如冬湖的寒光。“阿措,我们的翅膀,在踏出王庭的那一刻,
就已经折断了。”我用北狄语低声说,字字渗着冰碴。阿措的手颓然松开,眼眶红透。
承恩殿内,熏香更浓。太子元稷一身玄端礼服,玉冠博带,独自一人立在烛火辉煌里。
暖融融的光,却照不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他背对着殿门,
挺拔的身影像一柄倒悬在鞘中、随时会出见血的寒锋。满殿的红,
落在他身上只有疏离的威仪。喜帕被秤杆挑起时,
一阵属于西域的、我从未用过的浓郁玫瑰香息扑面而来。我抬眼。元稷的脸近在咫尺,
镌刻般的五官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过分俊美,也过分冷峭。他也在看我,
目光却像穿透了我这个实体,在虚空中描摹着什么。殿内静得只剩下龙凤烛燃烧的噼啪声,
和宫人们屏住的呼吸。良久,他似乎才真正看见了我。那双凤眸里的虚空沉淀下去,
凝成一种专注的审视。他的视线,最终锐利地盯在了我的左眼角。
一根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忽然落了下来,轻轻点按在我眼角那粒微凸的小痣上。力道不重,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挑剔与玩味。指尖描摹的轨迹,
仿佛不是在触碰我的肌肤,而是在勾勒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像。他低低地笑了,
喉间滚动出的音节带着金石相撞般的冷冽清音,
砸在空旷而压抑的殿宇里:“这位置……”他顿了顿,
目光依旧焦着在那粒微小的、我自小便有的褐痣上,“倒比画上的,更像她几分。
”画上的……她?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细微却尖锐的痛感蔓延开,带着一股荒谬的寒意。
满室锦绣,喜气洋洋,原来不过是场盛大而滑稽的“替身”戏码。这大胤东宫的红,
是为另一个影子而铺。我的存在,最大的意义,
竟只是眼角这颗该死的、长得“更像”谁的痣?殿角的鎏金兽首炉里,沉水香屑寸寸成灰。
第二章 锦笼困飞鹰东宫的日子,成了钝刀子割肉。我被安顿在距承恩殿最远的“望舒阁”。
名字风雅,位置偏僻,庭院里几杆疏竹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带着一股子刻意的冷落和闲置的气息。宫人们对我的态度,也像这深秋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只有看到阿措那双随时准备拔刀的怒目时,他们才会勉强收敛几分面上呼之欲出的轻蔑。
太子元稷,从那夜之后,未再踏足望舒阁一步。仿佛那晚的触碰和点评,
只是大婚仪典上必须完成的一道无关紧要的流程。但东宫里的每一处,
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个“她”的存在。库房里送来的过冬炭火,是银丝碳,燃时无烟,
温暖馨软。据说是姜良娣畏寒,太子特意吩咐内务府按份例拨给我的——怕我殿中烟气熏腾,
沾染了去寻姜良娣说话的太子殿下衣袍。御膳房送来的糕点菜肴,精美绝伦,却大半偏甜。
我不嗜甜,每次只略略动筷。后来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宫女漏了口风:“太子妃您不知,
姜良娣最喜甜腻,连带着殿下这段日子的口味也变了呢。”甚至是我房中新添的一架琵琶,
红木描金,弦光泠泠。派来的内侍官尖着嗓子:“殿下说了,北狄蛮荒之地,
想必太子妃对弦歌不熟。此乃教坊名器‘绿珠’,特赐太子妃练习,也好陶冶性情,
学学我大胤闺秀风范。”阿措气得脸色铁青,几欲将那琵琶砸烂。我抬手拦住,
指腹从冰凉的弦上划过,激不起半点声响,只余一片死寂。原来,连这琵琶声,
都是别人的回响。这东宫,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锦笼。我是笼中鸟,
而笼罩在我头顶的、无处不在的月辉,
属于那个深居简出、在众人言语中却已描绘得清晰无比的姜良娣——姜云漪。那一日,
秋意更深,霜露微寒。阿措被内务府嬷嬷叫去训话,责她对宫规不熟。
我独自在望舒阁前的小园中走动。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带着寒意。绕过一座嶙峋的假山,
穿过一段曲折的游廊,我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离承恩殿不远的月华水榭旁。水榭临湖,
重檐飞角,倒映在一池幽冷的秋水里,像一幅静谧的画。一阵风来,卷过湖面水汽。
同时传来的,
还有一丝极其熟悉的、凛冽又清苦的味道——是我在望舒阁偏殿小药房里配制的寒疮膏!
那膏方是我在北狄时常用的祛寒良药,用的都是草原上的草药,气味特殊。脚步微滞,
我循着药味望去。水榭的雕花窗扇半开着,隐约露出里面光景。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
男子侧脸如玉,垂下的眼眸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暖意,
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取着瓷盒中青碧色的膏体,轻轻涂抹在怀中女子细腻的手背上。
那女子靠在软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一张脸小巧得可怜,
病弱的苍白里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她正仰头看着男子,水眸盈盈,
带着无限依恋和满足,唇边噙着似喜似嗔的浅笑。太子元稷,和那个传闻中的姜良娣。
而我刚刚耗尽心力调配好的、尚未交给太医署查验的一匣子新鲜寒疮膏,
就安然地放在他们身侧的紫檀小几上。原来,我殿中药房里丢的那几味核心药草,
竟是流到了这里。窗内暖意融融,郎情妾意,药香弥漫,窗外冷风灌进我的衣袖。
那湖水的冷意,似乎瞬间从脚底窜起,直透骨髓。原来那些日复一日无形的轻视,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的“规矩”,都不是错觉。这金碧辉煌的东宫,从未有我的立足之地。
连我精心配制的药膏,都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他取悦心头明月的工具。
指尖冰凉一片。眼角那粒痣莫名地开始灼痛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紧紧勒住。
我看着水中那双冰冷的倒影,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的神情——没有怒,也没有妒,
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和洞悉后的疲惫。替身的生涯,连心意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第三章 琵琶断喉音凛冬挟裹着第一场大雪,呼啸而至。红墙金瓦的东宫被厚重的雪覆盖,
森严的宫殿轮廓变得模糊而臃肿,仿佛蛰伏着未知的巨兽。
那股无处不在的、带着玫瑰甜腻和药膏清苦的气息,在这种酷寒里变得更加浓郁而粘稠,
沉重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上。姜云漪的咳疾愈发深重了。太医署日夜轮值,
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她所居的“漪澜殿”。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紧了,
为那个柔弱得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的心尖宠儿悬着。太子元稷更是昼夜不离漪澜殿外,
本就冷峻的眉眼间阴鸷愈浓,周身散发的寒气比殿外的积雪更冻人。他偶尔会来望舒阁,
却不是为见我这名义上的太子妃。“西域新贡的赤血绒毡,铺地最暖,”内侍总管垂手禀报,
声音不卑不亢,眼神却只落在我身边侍立、面色铁青的阿措身上,“漪澜殿已铺上了,
殿下念着太子妃畏寒,特命将余下的几块……送来望舒阁。不过,”他话锋一转,
刻板得像在宣读铁律,“漪澜殿需静养,陛下与贵妃也甚是挂念姜良娣病情,
还请太子妃安心休养,若无传召,莫轻易走动,尤其……莫往漪澜殿方向去,免得浊气冲撞。
”一块块厚实鲜红的绒毡被抬进我的偏殿,刺目的颜色,像凝固的血。阿措胸膛剧烈起伏,
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郡主!他们欺人太甚!”她嘶声道,用回了草原的称呼,
眼里的火焰几乎要将这金牢点着,“这是拿您当什么了?!圈在笼子里,
还得用仇敌的施舍来摇尾乞怜吗?”我靠在冰冷的窗棂旁,望着外面一片苍茫的死白,
那几只秃尾寒鸦在覆雪的枯枝上聒噪。冰凉的指尖抚过冰冷的琉璃,
指尖感受不到丝毫绒毡的热度,只有沁骨的冷意沿着脉络游走。“这东宫的雪,
原来早就落在骨头里了。”我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阿措没听清,
却看到我唇边浮起的那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荒凉得像万里黄沙中最后的残阳。
替身的光环从未如此沉重。我活生生存在的痕迹被刻意抹去,
抹成一张安静、识趣、唯命是从的影子屏风,只为了不遮挡另一处投来的月光。
朔风怒号的那个清晨,望舒阁的门被强硬地撞开,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寒风裹着雪粒子灌入,吹熄了暖炉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子。来的不是内侍官,
而是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与几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婆子。他们看我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件亟待处理掉的脏东西。“奉贵妃娘娘懿旨,”太监的声音尖利,
眼神扫过我素净的衣衫和不施脂粉的脸,带着赤裸裸的轻视,“太子妃贺兰氏,出身北狄,
不识礼义,久无承宠,更兼失德善妒,暗行巫蛊之道,以至姜良娣沉疴难起,
实难容于皇家宫掖,损及天家颜面。为固储君福祉,肃清宫闱,着赐——鸩酒!”“巫蛊?!
”阿措像被激怒的母豹,猛地护在我身前,声音因愤怒而撕裂,“无凭无据!你们血口喷人!
郡主日日拘在望舒阁,连只飞虫都未曾伤过!定是你们看准她是孤身入宫,
才……”一个精壮婆子猛地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在阿措脸上!力道之大,
直接将她掼倒在地,唇边立刻见了血沫。“掌嘴!主子说话,哪容你一个贱婢插嘴!
”太监冷冷喝道,示意婆子们上前按住还想爬起的阿措,
那婆子甚至一脚踩在了阿措挣扎着要去摸刀的手臂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我心头血猛地一涌,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
几乎能感到锐利的金属轮廓——那是我随身藏在袖内暗袋中的、削铁如泥的狼牙匕首。
“放开她!”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草原上不容置疑的凌厉威严,
震住了那行凶的婆子一瞬。太监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从旁边宫人捧着的托盘中,
取过一只小巧玲珑、白玉雕成的酒杯。杯中酒液浑浊暗红,如同凝结的污血,
散发着不详的腥甜气息。“太子妃,别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为难。您自己体面,
我们也好向贵妃娘娘、向姜良娣……交代。”他捏着酒杯,一步步逼近,笑容是毒蛇的芯子,
“您喝了它,您的婢女……或许还有条活路。”他后面的话被窗外的声音压得模糊了一些。
风里送来的,是琵琶。叮叮淙淙,清越婉转,透着一股与这殿内肃杀全然不同的缠绵悱恻。
音调很熟悉,正是我那把从不曾抚弄出声响的“绿珠”琵琶。它在另一个人的指尖,
正奏着我从未领略、也不可能拥有的温柔情意。按住阿措的婆子突然嗤笑一声,
对着地上挣扎的阿措啐道:“听见没?死到临头还听曲子呐!漪澜殿那边,
殿下正陪着姜良娣解闷呢!啧,真真是神仙眷侣……”最后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心口。“殿下在陪姜良娣听曲儿呢。”另一宫人也笑着附和,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偏殿。她甚至恶意地用脚尖碾了碾阿措被踩住的手腕,
腕骨发出细微但清晰的喀嚓声。阿措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眼底却燃着更烈的恨意。
琵琶声还在继续,温柔得刺耳,仿佛在为这殿内无声的处决奏响安魂曲。死寂之中,
我忽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凄冷,带着一种冰封万物的荒诞。替身?影子?原来连死,
都有人隔着庭院楼阁在用琵琶为我“送行”。这场持续了数月的默剧,终于在今日,
随着阿措腕骨碎裂的微响和窗外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落下了最荒谬也最凄厉的休止符。也好。
我抬眸,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寂灭,只剩一片无垠的、冰冷的荒原。
视线扫过太监手中的白玉杯,腥红刺目。殿外,琵琶弦轻轻拨动着。
第四章 金针引旧梦上黑暗是冰冷的沼泽。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
只有无边的死寂和一种缓慢渗入骨髓的钝痛。时而,又有极其尖锐的痛楚炸开,
像是沉溺的人被拽住咽喉猛地提出水面,喉咙深处灼烧般剧痛,呛咳着,
却又咳不出任何东西。意识在虚无中挣扎沉浮。偶尔能感觉到粗糙的纱布触感,
或带着寒意的银器从喉间擦过。痛。有人在说话,声音时而模糊,时而尖锐地扎进意识深处。
“……这逆贼姜氏!竟敢私挪太子妃……郡主的救命药……咳咳……”“……殿下!万不可!
这金针牵系她最后心脉……强行引血若出意外……”“滚开!孤亲自来!”“殿下三思!
逆血攻心,恐再难……啊——!”惨叫声。然后是沉闷的撞击声。“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低沉暴怒的咆哮,夹着瓷器玉器狠狠砸碎在大理石地面的刺耳声响。那声音我认得,
是元稷。此刻却失了往日一丝的冷静持重,像被困牢笼、濒临绝境的凶兽,
绝望而疯狂地嘶吼着、破坏着。“孤要你们何用?都给她陪葬去吧!
”又是“哐啷”一声巨响,紧跟着一片混乱的告饶和压抑的哭喊。声音时远时近,
连同喉间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烙铁反复烫过又撕开的剧痛。但意识深处,
似乎被这混乱的喧嚣吵得渐渐复苏了一丝。有什么东西……不对。不是鸩酒的冰冷穿肠。
那种痛……更像是一种极其霸道的、活生生将什么东西从身体最深处连根拔起的撕裂感!
每一次呛咳,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加剧这种可怕的拉扯。而每一次拉扯,
都带起一片刺骨凉意——仿佛身体里某根维系着温度和感知的弦,被突兀地、残忍地抽走了。
黑暗里,指尖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像触到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极其细微的冰冷触感留在指尖。是金器留下的感觉?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更强烈的撕裂感和腥甜的血味反涌而上,将意识重新拖入更深的混乱与冰冷之中。
更多的碎片声音,在撕扯中挤入。“……那根金针呢?说!是谁准你们在她喉间下针引血的!
”那疯狂的声音再次炸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近乎崩溃的暴虐。
金针……引血……喉间……这几个词串联起来,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刚刚复苏的意识。
不是鸩毒?喉间的剧痛越来越清晰,
像被无数细小的金丝活活勒紧、切开、搅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变成酷刑。
碎片般的画面开始涌入黑暗。沉重的紫檀木匣……匣盖开启的瞬间,
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露出来……模糊……看不真切……血。一片刺目的红,
在眼前炸开,又急速地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阿……檀……”一个极其沙哑破碎、陌生得不像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带着无法承受的剧痛和深至骨髓的恐惧,穿透了一切的嘈杂和混乱,
狠狠地、毫无防备地刺进了我浑噩的意识旋涡。阿檀……谁在叫?黑暗翻涌得更加剧烈,
像有什么被尘封的闸门在震动,即将被这呼唤彻底撞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
从记忆最深、最黑暗的缝隙中冲了出来。
第四章 金针引旧梦下混沌的意识被那声撕裂般的“阿檀”狠狠唤醒。名字如同钥匙,
插进意识深处锈死多年的锁孔。记忆的闸门轰然崩塌一角,冰冷刺目的雪亮洪水倾泻而出!
不是东宫的红绸,不是草原的辽阔。是比记忆更深的潜意识里——漫天的黄沙!
狂风像疯魔的巨兽,卷着沙粒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目之所及,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灰黄。沙丘的轮廓被风塑形又抹平,像流动的金色坟茔。
喉咙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嘴里塞满了粗糙的沙砾。眼睛被风沙打得剧痛难睁,只能勉强眯开一条缝隙,
透过模糊的泪膜和被血丝染红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身侧拖行的那个身影。
玄色的衣袍被风暴撕裂成破布条,沾满了黑褐色的沙土和更深的、粘稠发暗的血污。
少年侧脸瘦削凌厉,唇色惨白干裂,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睁着,
眼神像沙漠尽头未被完全吞没的孤星,倔强得燃烧着最后的光。他的一条腿似乎废了,
沉重地拖在沙地上,留下断续的、带血的拖痕。另一条腿膝盖以下,
用几片破烂的皮革死死捆缚着一截短刀,深深插入沙土中借力,
支撑着我们两具几乎报废的身体一寸寸往前挪动。
“坚持……咳咳……翻过这道沙脊……就……能看到……水……”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字词被风卷得七零八落,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碎玻璃摩擦声带。一只冰冷带血的手,
却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我的腰,用尽全身仅有的气力半拖半抱着我往前推。是元稷!
是少年时的元稷!沙漠的死地里,用残破之躯拖拽着一个濒死的同伴!风沙太大,
他为了让我呼吸,几乎是本能地将我护在怀里和身后的避风处。冰冷的沙粒混着滚烫的血,
一起黏附在我脸上。是哪里受伤了?为什么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刺骨的冰寒蔓延四肢,
视野开始飘忽发黑……那是死亡逼近的窒息感。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时,
一点微弱的冰凉硌在干涸起皱的唇上。是他在强撑着抬起手腕,
将一直系在腕间贴身携带的一个物件塞进了我的嘴里。
硬物带着他指尖的血渍和残存的、几乎被风沙掩盖的体温。下意识地用牙齿轻轻一咬,
一股咸腥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某种粗粝的生命感。是一枚狼牙。小小的,
边缘被磨得光滑,带着一种远古野性的力量。“含着……不要……咽……”他的气力耗尽,
身体猛地一沉,连带着我也向前扑倒。最后的意识里,我咬紧了那枚带着血腥和温度的狼牙,
眼前是他扑倒前死死伸向我的手,
还有耳边狂风中他艰难落下的破碎低语:“……我们会……活……”——“狼牙——!
”一声撕裂喉咙般的、非人的尖啸猛地从我口中迸发出来!声音嘶哑至极,
如同破开腐朽的木片,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和难以形容的绝望与悲怆!
剧烈的挣扎如同濒死之兽!缠绕在身上的锦被被瞬间掀翻!混乱中,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到了那只一直藏在枕下、浸透我冰冷绝望气息的小小狼牙匕首!
狼牙匕首在手!指尖冰凉!冰冷的鞘,熟悉的形状,带着刻进骨血深处的记忆。不,
不止是它!那股绝望到了极致爆发出的尖锐恨意,
那股穿透了时空黄沙和东宫高墙的剧痛与冰冷,瞬间汇聚到了紧握匕首的右手!
意识在血与沙的记忆碎片和被背叛的冰冷现实中轰然炸裂!没有丝毫犹豫!
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狠狠将那尖锐的、带着北地苍狼野性寒光的狼牙匕刃向前刺去!
带着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绝望!噗!是刃尖刺穿血肉的闷响!
比鸩酒更滚烫的液体溅射开来!滚烫的血,喷在我的脸上、手上,激得我一颤。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混乱、嘈杂的哀嚎声、尖叫声在瞬间的寂静后陡然爆发!
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太子殿下!”“快护驾!”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弦……弦断了!”另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叫,仿佛从遥远的水榭那边传来,
穿透了满殿的混乱。而我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的虚影和溅落的、灼热的红。
狼牙匕首的尖端似乎卡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里,再也无法推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
紧紧地包裹住了我握着凶器的手。黏腻、灼烫。是谁?沉重的黑暗再次翻涌着漫上来,
意识在剧烈的疼痛和虚脱中摇摇欲坠。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一个极其虚弱、颤抖到不成调的声音,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呓语,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带着血沫翻涌的气音:“阿……檀……是……孤……”声音太过虚弱破碎,又或者,
是那枚狼牙塞回口中的记忆太过鲜明冰冷,压下了声音里原本应有的几分熟悉。
我只捕捉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和绝望的气息。“……孤……”声音戛然而止,
被剧烈的呛咳和更多的粘稠液体喷涌声淹没。殿内的尖叫声、呼喊声更加混乱疯狂。
“……太医!快宣院使秦临舟!”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声响。最后的感知残留,
是那只死死攥住我握着匕首的手的手掌。那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滚烫,
带着湿粘的血和……一种冰冷的金属指环触感?
第五章 尘沙掩双月上黑暗像被撕开一道血红的口子,又在粘稠与冰冷中缓缓愈合。
意识浮沉间,喉口的剧痛如同嵌入血肉的铁爪,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灵魂的碎片。
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苦涩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清醒的边缘。光影摇曳中,
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喁喁私语,时而惊惶,时而凝重,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纱。
“……殿下胸口的刀伤险极!万幸……万幸偏了一寸……”“……高烧反反复复,
更细微的……极险啊……”“……北狄的使团已在路上了……陛下震怒……”声音断断续续,
汇不成清晰的句子。意识像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找不到落点。
偶尔有冰冷的手指搭在腕上探脉,带来片刻真实的触感,却又飞快流逝。
只记得那无处不在的、滚烫的灼痛和冰凉的撕裂感,
以及口腔里弥漫的、似曾相识的铁锈腥甜,与尘封记忆中黄沙里的气息诡异重叠。
唯有右手心里,始终牢牢攥着一样东西。坚硬,微凉,边缘被汗水与血污打磨得圆钝,
像一枚固执的锚,钉在意识混乱的深海里。是那枚小小的狼牙。它嵌在掌心的纹路里,
每一道棱角都在无声地咆哮着沙海里的挣扎和濒死的托付。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
也许是千年。眼皮沉重如铅,但窗外透进来的、略带冷意的微光,不再被眼皮完全阻隔。
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最先撞入眼帘的,
是头顶繁复的锦绣帐幔——不再是望舒阁的清冷色调,而是承恩殿的规制。
空气里不再是玫瑰的甜腻,而是一种更沉郁、苦涩的辛香,驱散着血与药的气息。偏过头。
不远处的紫檀木榻上,另一个身影静静躺在那里。
层层叠叠的锦被也难掩其身体的紧绷和羸弱。玄色的软袍下,包裹着厚实的药纱,
药纱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色的沉重。侧脸对着我这边,苍白如冷玉,眼睫紧闭,
两道因疼痛而深陷的法令纹衬得下颌线更加嶙峋锋利。他的呼吸声断续而沉重,
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胸腔,带来不易察觉的痛苦闷哼。是元稷。他竟未被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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